作者:少吃亿点
白鱼先生是闻名京城的解梦师。这些达官贵人,因为做了不少亏心事,常有被噩梦缠身、不得安寝之苦。只要到白鱼先生这里把梦解上一回,便能安枕无忧好一段日子。
白鱼先生算前事百算百中,算前尘、忘前尘。
他有一套独门秘法,正因为掌握此法,才使得他能洞悉人心,无比精准地寻找出客人心中的隐疾,并将其剜去。
客人们一传十,十传百,白鱼先生的名气越来越大,但他仍然保持着过去每天只予三签的习惯,只为三位客人解梦。
连襄是今日的首签,但她是三位客人中到得最晚的。
墨钓轩位于一条窄巷的最末端,是专门考虑到这些客人的尊贵身份,才选了这么个僻静之所。
连襄戴着帏帽,遮住面容。今日为了不暴露皇家身份,轿子也只选了普通的一顶。
她的贴身丫鬟红苕主动上前扶着,听连襄在她耳边絮絮抱怨。
“昨晚又是一场搅得人不安生的梦,我的头到现在都丝丝地疼。红苕,你说的这个什么鱼,真的靠谱?本公主费了这么大力气亲临这穷酸地方,若是没半点作用,我可是要拿你是问的。”
红苕年纪不大,但早熟且稳重。听出连襄的质疑之意,红苕微微低头,语调平静但不失恭敬地回了连襄的话。
“殿下请安心,白鱼先生在京城有口皆碑。若是殿下的头痛之苦今夜未能缓解,您怎么罚红苕,红苕都认。”
“你倒是笃定……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要是真不管用,看我怎么罚你。”
连襄把手掀开帏帽的纱,修长白皙的手指伸进去,轻轻揉了揉太阳穴,还是觉得头痛欲裂。
这是她多年的老毛病了。只是近来夜晚时常做噩梦,症状愈发坏起来。
连襄梦见的是一池深幽的湖水,从远处看,湖水是乌黑的。但当她走近时,那深不见底的湖,又变成了赤红的血色,散发着浓烈的腥气。
那血色的湖,一开始是平静的,当她盯着看上一会儿后,湖心便会冒出零星几个气泡,似乎有什么会呼吸的东西藏在下面。
这时的连襄往往是想动却动不了,想走也走不掉的状态。她只能满脸惊惧地看着那湖心的东西慢慢游过来,一双惨白的手臂搭上了岸,手指的指甲间满是淤泥。
那血色的人,只有手臂是完好的,剩下的部分是满身的烂肉,散发出恶臭的气味。它的五官也变了形,根本分辨不出本来的样子。喉咙也坏掉,嘶嘶发出莫名的吼声,大概是在诉苦,却听不清它在说什么话。
连襄眼睁睁地看着那双手抓住自己的脚腕,缓缓地攀住她的身体,将她华贵的衣裙弄脏。
她没有退路,根本不能躲开,只能发出无力的尖叫,让对方走开。
往往这时,连襄的噩梦才能结束。她从梦中惊醒,汗水打湿了里衣,整个人如同从热水中捞出来,气喘不止。
这样的梦,连襄做了三五回,甚至连续两天都在做同一个梦,被折磨得疲惫不堪。
她的相公嫌她整日疑神疑鬼,不愿与她亲近,让她把病治好了再来见他。
连襄没了办法,也是急病乱投医。红苕每日伺候她,知晓她做噩梦一事,便提出让公主去墨钓轩的白鱼先生处解一解梦。
走投无路的连襄抓住这根救命稻草,这才来到了墨钓轩的门前。
门口,两个小童都在守着,看来里面没其他客人了。
这对童子眉清目秀,不论男女都挂着令人喜爱的笑容。男孩不会说话,那双乌溜溜的眼睛总是含笑望着客人,女孩不可视物,但嘴巴讨喜,能说会道,三言两语便把连襄哄得开心,连头疼都消退不少。
连襄成婚两年,还没能有自己的子嗣。她看着这两个小童,越看越喜欢,更是恨自己不争气。
夏府的妾室三天前传来喜讯,怀上孩子了。连襄恨得牙根都痒,整日琢磨着怎么让那个孽种消失。
自从嫁到夏府,没一件事情叫她顺心。夏之卿是个风流性子,成亲前装得蛮好,成亲后就显出原形。府中那几个卑贱的妾,虽然暂时威胁不到她的地位,但没一个省油的灯。她嫁人了,又不能像原来那样,时时陪在父皇身边,心底有委屈了连个诉说的人都没有。
连襄近来身体又弱下去,时常被噩梦骚扰,睡不着觉……
每当她惊醒后,就不敢再次入睡。她只能下床,捧着杯冷茶,在桌边枯坐到天明。
望着天边那轮凄冷的月,偶尔连襄会想起故人。如果元鹤没出事,如果她当初嫁给了他,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然而现在说什么都晚,元鹤连骨灰都寒了。
三公主被两个小童带进了墨钓轩的深处,想不到这外面的门脸简陋,里面亭台轩榭、假山静水,一应俱全,倒是别有洞天。
在一个格外幽静的屋子前,小童停住脚步,转过身,笑盈盈地望着连襄。
“先生在里面久候多时,请客人直接进入便好。”
连襄看了眼红苕,女孩子又启唇提醒。
“只能是客人单独进入,丫鬟随从请在外面稍候。”
这是墨钓轩的规矩。
连襄有点犹豫,只觉得这白鱼先生性子古怪。但她又想,只是隔着这么薄薄的一扇门,她的侍卫随从都在外面,只要她大声呼救,人立刻就能冲进来救她,倒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连襄抬了抬下颌,趾高气昂地进了屋子。
屋内有一案、一席。案上面摆好了一只白玉杯,杯中盛有清亮的茶水。
除了这杯茶,别无他物。
在桌案的对面,是一道半垂的竹帘。竹帘挡住了那人的上半身,连襄看不见他的容貌,影影绰绰。
这应该就是闻名遐迩的白鱼先生了。
在她进门前,竹帘后似乎还有一人,那人是站着的,和席地而坐的白鱼先生在交谈。
但当她推门而入时,两人不约而同地止住说话声,是以连襄未能听见他们在聊什么。
那人从竹帘后面隐去,应该是离开了这个房间。
这小插曲让连襄有些不悦,面对尊贵的客人如此懈怠,这白鱼先生也不过是个市井俗人罢了。
连襄无言地在席上坐,整理衣裙。她一句话不说,倒要看看这故弄玄虚的白鱼有什么本事。
而白鱼起初也在沉默,他在观察。
片刻,他开口,声音低沉。
“你走吧,我不为你解梦。”
连襄的眉毛一竖,正要发作。
这时白鱼又说——
“你身上背的人命太多,杀业太重,我不愿为你坏了自身的修行,你走吧。”
第363章 出了一招
白鱼先生上来就说不给连襄解梦。
连襄本来心中对这白鱼就没有几分信任,抱着解得了很好解不了就算的想法,准备姑且坐坐就走。
但白鱼拒绝,反倒激起了她的火气。
“凭什么不给我解梦?你这墨钓轩归根结底也是做生意的,鱼尾签是我花重金买来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收了我的钱,就该给我解梦。”
连襄回得理直气壮。
然而白鱼完全不吃她这一套,沉声唤着守在门口的童女。
“钱会退回。白术,送客。”
在外面拨弄香囊玩儿的小姑娘应了一声,推门进入屋内,身后站着一排手持武器的侍卫,他们都听见公主的说话声,变得警惕起来。
白术半点不害怕,她眼盲心不盲,知道这些人都在戒备。
待她入了屋子,三五步来到连襄的身后,说话的声音仍然是脆生生的,但这时连襄非但不觉得她可爱,甚至和这屋子的主人一样惹人厌烦。
连襄不肯起身,眼神恶狠狠地瞪着帘后的人。
“这就是‘闻名京城’的建除师白鱼?我看也不过是个江湖骗子。”
“客人——”
白术皱着眉头,眼前这位女子看着美丽华贵,没想到性子这么刁钻蛮横。
“白术。”
白鱼先生又唤了女孩一声,这次却不是强行让她把人带走的意思。
“你先出去吧,我和三公主殿下再聊聊。”
连襄听闻他如此直白地点明自己的身份,心中一震。背后站着的小丫头糯糯地应了声“是”,脚步无声地离开。
吱——
房门再次合掩,屋内又只剩下连襄和白鱼。
连襄这次没有随便开口。
她刚才态度强硬,也是仗着对方不知晓自己的身份。连襄不愿让人知道自己找个江湖术士来解梦,她也是怕等下交谈时,这白鱼得知了某些消息,会四处传播,有损皇家威仪。
可不管她再如何隐瞒,白鱼仍旧一眼点破她的身份。
“你从何得知……”
白鱼没有回答连襄的这个问题,他觉得无意义。
“殿下之所以噩梦连绵,并非冤魂缠身,而是你的心魔未破。”
他的面前摆着三只白玉茶杯,为自己徐徐斟一杯茶,茶水浇在杯内的声音钻进连襄的耳朵里,使得她的脑海中不断地回放那哗哗的水声。
白鱼只提了一句话。
“去年夏天,冼华池。”
“……”
连襄的眼睛蓦地睁大,贝齿死死地咬住下唇。
——小姐,求您!
——小姐,奴婢是被逼的!
尖锐的女子喊声和池水哗啦啦的响声交替,白鱼此刻又手执茶壶,在第一杯茶中添了少许茶水。
那声音再次出现,连襄忽而觉得头痛难忍,她不由得去用手臂紧紧压住自己的耳朵,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同样发出喊声。
周围的地面消失了,她身处一片深不见底的湖心中央,湖水是深红色的,腥气阵阵,她张口欲呕。
湖底有一张看不清的人脸,从深处游到水面,向她逼近。那张脸,因为长久地泡在水中,已经浮肿变形,牙齿都脱落了,只剩下空空的嘴。
连襄……连襄……
水中的怪物在呼唤自己。
连襄!
连襄公主大口大口地呼吸,两手紧紧揪住胸口的布料,满脸的冷汗。
一帘之隔,白鱼漠然地望着她的痛苦姿态。
她视野中的一切都是模糊的,慌乱间,她瞥见摆在自己面前的那杯茶。她把杯子端起,匆匆咽下一整杯。
所有的声音倏地消失。
连襄的身体骤然一轻,意识缓慢回笼,她终于能听见自己的喘息声。
白鱼并未喝下他亲手倒的那第一杯茶,但茶杯已经空了。
他一言不发,等待着连襄的回答。
连襄的嗓音在发颤。
“我……要如何做……”
她向白鱼求救。
白鱼戴着面具,面具下的嘴角扬起一丝不明显的弧度。
鱼上钩了。
“殿下既然已经饮下杯中茶,那么,就无须再做什么。”
连襄不敢置信。
这太容易了,白鱼根本什么都没做。
“请回吧,殿下。”
白鱼说话的声音都变得恹恹,已经在赶客。
连襄也觉得方才的经历诡异至极,她不敢多停留,也不愿追问白鱼她为何会见到死去的人,匆匆起身离开屋子。
临走时,她的腿不小心撞在案几的一角,险些碰掉了上面的白玉杯。房门开启又关合,连襄根本注意不到,在她起身的同时,一股污浊的气息随着她的脚步蔓延,甚至腐蚀了桌案的一条木腿。
帘后的白鱼瞥了一眼倾斜的案几,沉默不语。这时,刚才连襄窥见的那人从屏风后面绕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