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吃亿点
可她面临的一个更严峻的问题是,她到底要不要带这个女子回去。
她没有姓氏,只有一个单字橘,楚北笙叫她橘姑娘。
简直是平地起惊雷,蓝枳如今唯一庆幸的是,那天她留了个心眼,没有让这位橘姑娘暴露在其他族人面前。
她私下找来楚北笙,说橘姑娘的身份不明,冒然带进族中,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祸端。不如让她先留在这城中,蓝枳会想办法安置她。
但是楚北笙不愿意。他说她本就受了许多苦,如果不是那天他及时出现,她的命运只会比现在更悲惨。楚北笙希望能带橘姑娘尽快回采女族,远离王城,远离这片让她恐惧的地方。
蓝枳总觉得橘姑娘的出现太巧合,此事需要从长计议。她劝过楚北笙几次,但对方固执得很,甚至和她大吵一架。
“你就是害怕她真的是你们蓝家流落在外的血脉,这样你的族长地位就不保了!蓝枳,我一直当你是个宽厚包容的人,没想到你竟然——”
蓝枳没惯他毛病,当即甩了他一巴掌,打断他后面的话。
“楚北笙,我不止是你未来的妻,更是一族之长。我现在在以族长的身份和你说话,你放尊重点。”
楚北笙非但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还白挨了一巴掌。他挥袖离开房间,走得决绝。
在她走后,蓝枳颓然地跌在椅子上,手指按揉着额角。
她把火气宣泄出去,也不觉得痛快。或许可以有商有量,可她近来睡得不多,脑袋嗡嗡作响,心火也燥盛。
她一时间不想见到任何人,要是她的世界只有一片一片的哑巴花草就好了。
蓝枳自己将房门闭合,谁都不愿见。程百里从外面归来,听其他族人说族长和楚北笙不知为何大吵一架。他顿时坐不住了,直接来到蓝枳的屋门外。
在他伸手要敲门时,恰好蓝枳背对着他,将房门紧紧合掩。
程百里举起的手僵在半空,最后失落地垂在身侧。
那天他在蓝枳的门前守了一夜。
蓝枳最终决定把橘姑娘带回族中。
就算她将来会为这个决定懊悔无比,但此时的蓝枳想法很简单。
如果橘姑娘,真的是蓝家的血脉,那不能让她无依无靠地在外面流浪。
如果她不是,那事情就更容易了。给她随便安排个义妹的名头,让她在族中自力更生。
楚北笙斥骂蓝枳不够宽厚,相反,蓝枳是最宽容的人。
只是他从来不懂蓝枳,就像他根本分辨不清,当初他究竟是对可怜柔弱的蓝橘一见钟情,还是在内心渴望一个褪去生人勿近之色的蓝枳。
蓝枳为不情不愿的城主进行了祈福仪式。
祈福的高台早早准备好了,蓝枳身着黑红双色的祝祷服,广袖云摆,在高台上一个人起舞。
蓝玉和生前从来没有当面夸过蓝枳的神舞,但她经常叹息着和自己的老仆说,她女儿的神舞,是她见过最绚烂、盛大、充满着力量的神舞。
就算没有灵石之力,任何人见了那种舞步,也会深深地相信,神灵就附着在这个纤细的少女之身,并以此将福祉降临在天地四海。
楚北笙在看,帏帽遮面的橘姑娘在看。
程百里在看,而陶眠,也透过他的眼睛在看。
楚北笙见到是他从未见过的蓝枳,孤傲、凌厉,仿佛天地间只要她独舞就够了。
橘姑娘暗中咬紧了牙关。她嫉妒蓝枳。明明她们拥有着同样的面容,她却能高高在上地祈福,而她像什么见不得光的虫豸,只能在这里阴暗地注视着她。
程百里眼中流露的是纯净的憧憬。他从来都知道,只有在祈福时的蓝枳,才能爆发出她内心最真实的一面。
蓝枳比任何人都渴望自由。但她永远压抑着,对此视而不见。因为一旦她意识到她有多么渴望,她就会坠入深渊,变得无比痛苦。
而陶眠……
他是仙人,他能看到的不止是独舞的蓝枳。
他还见到了历代蓝家族长的魂灵,她们随着鼓点,和蓝枳一并起舞。
她们每一个人的脸上带着疏离和神性,舞姿利落,刚柔并济。蓝玉和也在其中,她是离蓝枳最近的一位。这一幕,仿佛回到当年,蓝玉和一抬手、一挪步,教幼小的蓝枳学习族中世代相传的祝祷之舞。
陶眠仿佛看见了许许多多过早凋零的花。
一舞结束,蓝枳缓缓收势。站在高台之上的她却迟迟没有离场,而是静静地伫立着。
众人开始意识到不对劲,突然,蓝枳猛地咳出一大口血,她捂住嘴,鲜血越过她细白的手指。
“蓝枳!”
“族长!”
楚北笙准备飞身上前,却有人比他快了一步。
是程百里。
他揽住蓝枳倒下的身体,给她止血,同时迅速安排其他的族人,带族长回宅邸。
楚北笙在台下定定地望着那一幕,他仿佛是一个毫不相干的外人,没有任何他插手的余地。
旁边的橘姑娘轻轻地扯了两下他的衣袖,他却没有回头看她。
橘姑娘收回了手,紧握,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
第409章 有过之而无不及
蓝枳说,那日在祈福仪式上吐血是个意外。
她连夜未眠,又动用力量进行了那么长时间的神舞,身体吃不消是必然的。程百里听她这么解释,心中仍然放不下。
“族长下次千万不要这样做了……祈福仪式晚几天开始也没关系。”
程百里跟她商量。
蓝枳笑着应承下来,保证今后不会了。
“我也知道自己身体的情况很不适合跳神舞,但这日子是早就和城主约定好的。我担心如果我们拖延,他会误以为我们不愿意走……唉,在祈福仪式上吐血,总归不大吉利。这次的报酬,我就不收了。”
程百里说那可不行。那个城主让族长来祈福,本来就心思不纯。收他这点钱都算便宜他了。
蓝枳一摊手,程百里立刻会意,将一杯热茶递给她。
“城主那边,我会再去登门道歉。我这次没有改动日子……也是想早点回到族中,把橘姑娘的事情弄个清楚。”
“你说那个青楼女子?”
程百里是个直脾气,有什么说什么,也看不上依附男人而活的橘姑娘。
“族长,这世间的巧合多了。她可能只是碰巧和你长得相像。没必要把一个外人带回采女寨吧?”
“相遇即是缘分。或许她真和我有血缘关系呢?她身世可怜,沦落青楼也是逼不得已。百里,不可妄言。”
程百里就是看不惯她和楚北笙狼狈为奸的做派。
“族长,是不是因为楚家那个小子总是来闹你?他也真是的,怎么会向着一个不知名的丫头说话。”
“北笙他……”蓝枳说到这里,停顿。
其实她也不是很想提起楚北笙这个人,如果可以,她甚至不想与他完婚。以他们最近的态势来看,就算真成了夫妻,也是一对怨偶。
“北笙他,喜欢橘姑娘。”
蓝枳说到这里,有些无奈,但心底莫名地升起一股希望。
如果楚北笙坚持要和橘姑娘在一起,到时候,她是不是能以此为借口,推掉这桩不合适的婚约,这样族中的长老和楚家人也没有否决的余地。
程百里不清楚蓝枳暗地里打的小算盘,他只是为族长感到不值。
“早知道,我们就不来这座城了。”
他语气失落。
这时的程百里心里想的是,族长来到这里之后,遇到种种烦心事,还在祈福的仪式中吐了血。
等到后来,程百里仍然叹息着说出这句话。
早知道,就不来这座城了。
这里简直是蓝枳一切噩梦的开端。
……
……
蓝枳被关在现任族长的家中,每天好吃好喝。
其实刚开始蓝橘想饿一饿她,但蓝枳丝毫不顾虑自己的形象,打开窗子对外面喊族长怎么虐待她,新族长根本就是个毒妇,要饿死她这老太婆。
她现在仍然是老态相貌,一张嘴把蓝橘和楚北笙从头到脚骂个够呛,活脱脱一个刁钻的老太太。楚北笙还是要脸的,是他和蓝橘商量,蓝枳到底和她有着血缘亲情,反正她现在在族中没有任何威望,不用太忌惮她。但万一把她饿死了,那对蓝橘这个族长也不利。
风水轮流转,蓝橘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也有被亲情绑架的一天。
“北笙哥哥,既然你都来找我了,那我就……好好地伺候姐姐。”
蓝橘说到这里,微微委屈。
“蓝橘,怎么了?”
楚北笙察觉到她的情绪,上前轻轻揽住她。
蓝橘抹着眼泪。
“怎么我总要伺候她呀!她对我没有一天好,我却像个仆人似的,鞍前马后服侍她。明明我也是蓝家的女儿,我就过得好苦……”
说到这里,她还拍打了一下楚北笙。
“你是不是还喜欢姐姐呀?你和她认识得早,也算得上青梅竹马。自小培养的感情,哪里是我比得上的……”
楚北笙握住她的手,轻声哄着她。
“怎么会?我喜欢的从来都不是她。不要这么想。我们马上就要完婚了,与她再无干系。”
蓝橘听他顺着自己讲话,心里总算舒服了点。
楚北笙来找过蓝橘后,蓝枳的伙食明显好了许多。
她该吃吃该喝喝,至于采女族这些破事,她是一件也不想管。
蓝橘有多厌恶她,蓝枳心里清楚,所以她不来见自己最好,省得闹心。
至于楚北笙……
近来他不知道在抽什么风,三不五时就来找蓝枳。蓝枳发自内心认为楚北笙不管人品怎么歪审美总不该是跑偏的,她风华正茂的时候他瞧不上,“人老珠黄”了,反而高看一眼。
他们之间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蓝枳如今破罐子破摔肆无忌惮,说话的语气很冲,句句顶着楚北笙的话头说,楚北笙每回都是被她气走的,把门摔得砰砰响。
他这样频繁地出入蓝枳的屋子,族人议论纷纷,蓝橘脸上也挂不住。
就算她和蓝枳五官相仿,但年轻漂亮的她,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干瘪的老太太么?北笙哥哥到底是怎么想的……
蓝橘不怀疑楚北笙变心,她认定是蓝枳给他吃了什么迷魂药。那天她难得单独过来找蓝枳,彼时蓝枳正在把鸡腿从半只烧鸡上面撕下来,吃得正欢。
房门打开,她抬眼瞥见面色不善的蓝橘,又收回目光,继续啃鸡腿。
蓝橘平日不食荤腥,也见不得别人吃这些。她张口就骂蓝枳是荤素不忌的山猪。蓝枳也没生气,她说蓝橘你坐过来。
蓝枳并没有发怒,这让蓝橘反而变得警惕。可她转念一想,蓝枳如今什么都没有,怎么可能威胁到她?
她带着火气,重重地坐在蓝枳对面。蓝枳把手中啃得干净的鸡腿放到一边,随即,用带着油星的手,用力地甩了蓝橘一巴掌。
“你——”
蓝橘当场要发作,蓝枳抽完一巴掌,立刻把窗子打开,侧坐在上面喊。
“族长打人了!哎呦,好痛!”
“你、你血口喷人!”
“哎呀,可怜我这一把老骨头啊,都要散架了,连口热饭都没吃,就被族长打了耳光!咳咳,族长还要我啊,帮她做——”
蓝枳说到这里,蓝橘猛地冲上前来,将窗户关紧。
在此之前,蓝枳已经光速离开窗边,嘴角噙着冰冷笑意。
“蓝橘,”她低声说,“这回知道被人搬弄是非颠倒黑白……是怎样一种滋味了?”
她从自己怀中取出干净的手帕,细致地擦着每一根手指。
“当年你对我做的……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