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吃亿点
浮沉阁的老阁主不希望继承人仗着有十二影卫保护,在修炼之途便不思进取。
所以正统接任者杜懿定期会和影卫们一起修习,荣筝的师傅,在任的影卫之首,也是他的老师。
后来杜鸿被接回阁中,老阁主不想被外人说他偏心眼。哪怕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杜懿就是他最满意的少阁主,杜鸿根本没资格,他也要做做表面功夫,让两个孩子上一样的课。
因而杜懿跟了荣筝的师傅,杜鸿也会在一旁学习。
影卫的课很简洁明了,就是打来打去,靠实战积累经验。
一群半大的少年人下手没个轻重。杜懿有经验还能应对,但杜鸿就非常倒霉了。
他更倒霉的是,第一次跟人对打,就碰上了荣筝这个格外没轻重的。
荣筝是不与杜懿交手的,她说怕把少阁主打出个好歹。师傅由着她,也从不安排。
这回杜鸿来了,荣筝本来没什么兴趣,又不好再回绝师傅的要求,只得答应下来,和他比划比划。
师傅提前叮嘱过她,杜鸿基础弱、底子薄,让她悠着点。
荣筝起初答应得很像回事,到最后,杜鸿还是被打得惨兮兮。
杜鸿再怎么拎不起来,也是老阁主的儿子。
这一番操作,属于是领导夹菜她转桌,领导开门她上车的程度。
可能还会更恶劣,毕竟也没见过哪个当人部下的,把领导儿子暴打。
这回连荣筝的师傅都没法子帮她圆了。
其实师傅自个儿也纳罕。她的大弟子虽然莽撞了点,也不至于下如此狠手。
除非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师傅先把杜鸿安抚好,让阁中的大夫来给人疗伤,带回他自己的小院。
随后她才转回来,问荣筝为什么要下手这般狠厉。
小孩子打闹么,无非就是那几个缘由。
嘲笑外貌、看不起身份……或许对于荣筝来说还多了一条,辱骂她那早逝的爹娘。
荣筝被师傅罚了,又站在墙角,熟悉的顶碗提桶经典皮肤,连不服气的表情都和小时候如出一辙。
嘴巴撇着,不正眼看人,脸颊气鼓鼓的。
师傅站在面前,问她是什么原因。
她不说话。
师傅没有训斥,而是想了想,换了个方式问。
“二公子说了什么话,惹你不开心了?”
这句管用,荣筝立马扭过头来,葡萄似的大眼睛里都在闪烁着怒火。
“我说院子里的枇杷开花好看,他说好看什么,跟树流鼻涕了似的。他凭什么管树怎么开花?就要那么开!”
“……”
师傅是真没想到,现在的小孩居然能因为花开得像不像鼻涕而吵架。
她有些想笑,但此时如果不给面子地笑出来,以荣筝这倔脾气,绝对要三天不理人。
“好,你说得对。树开什么花是天授予,人又哪里来的资格评头论足。”
荣筝本来气呼呼的,听见师傅这次竟然站在她这边说话,惊奇之余,心里又舒服许多。
“就是!管天管地还要管人家树怎么开花!再多嘴我就要把他挂在树上开!气死我了。”
荣筝像只被人捏住的小河豚,圆圆鼓鼓的。
向来不苟言笑的师傅实在忍不住,笑了一声。但她回过神时,又收敛笑意。
“小筝,你是仆,二公子是主。主子说的话,我们听着便是。
你不但顶撞,还伤了人。这样不懂规矩,将来怎么当好影卫?”
“师傅,我——”
“还犟嘴。”师傅瞪了她一眼,荣筝见她真生气了,嘟囔句什么,委屈地低下头。
她几乎要哭出来。朦胧的视线中,突然多出一只手。
摊开的手掌中,有一串枇杷花。像白雪,也像米粒。
“不过赏花要选对的人,我看这花也好看。”
师傅把花别在小徒弟的耳边,目光柔和地端详了一会儿。
“枇杷的花不稀罕,人们大多只关注它的果,你却认为花很美。小筝,你总是能发现别人发现不了的。总有一天,你也能看到,我们所看不见的路。”
“……师傅?”
荣筝歪了下头,懵懵懂懂的,耳畔的“雪花”跟随她的动作,也是一抖。
可惜师傅的情绪只是短暂地外露了片刻,很快,她又变回那个一板一眼的影卫之首。
“二公子伤得不轻。等罚过了,你要去他那里赔罪。”
言毕,师傅没有流连,继续忙自己的事情去。
荣筝被留在这里,又是难过又是气愤,还有一丝困惑不解。
她从日头高悬一直站到夕阳西斜,中途,熟悉的黑色布靴出现在视野中。
“小陶!”
荣筝惊喜地想要大叫,但她又忽然想起什么,拐了个弯,强行压低声音。
好在师傅和师弟们习惯了她的一惊一乍,没有人关注她在墙角如何了。
陶眠也感觉到很奇妙。明明刚才他还在和几年前的小荣筝说话,眼前忽然起了雾气,一切都变得模糊。
他跟从直觉,顺着心中指引的方向前行。一手拨开云雾。
不多时,他再度回到熟悉的庭院,荣筝依旧在罚站。
如果不是她的个子已经超过了旁边的小树,恐怕陶眠还没有意识到梦中的时间流逝。
荣筝和他已经相熟许久了,见到他很兴奋。
“快快,救我一把!”
她向陶眠求救。
仙人随手一拂,又捏了个一模一样的幻象,让本尊解脱出来。
荣筝被罚了将近两个时辰,还能蹦跶着跑到他面前,看来是真的精力充沛。
她活动了两下手腕,又原地压压腿,把周身的筋骨拉开后,才笑眯眯地跟陶眠说话。
“小陶你又来啦!这次带了什么好吃的!”
知道她总是吃不饱,陶眠每次就从自己的芥子袋中,取出些食物来。
“别急,我给你拿,你慢慢吃。”
“哎呀,我得快点,等下我还想去一个地方呢!”
“去哪里?”
……
过不久,荣筝带陶眠来到浮沉阁的书房。
书房的位置僻静,庭中同样有一棵茂盛的枇杷树。树荫依依,里面有位少年在和先生上课。
这少年人不是别人,正是少阁主杜懿。
第98章 往昔
杜懿手中拿着一本书,正在和先生探讨着书上的道理。
看来老阁主对他的要求的确严格,每日不仅要跟着师傅习武,还要上些文化课。
他的语气温和,言辞舒缓。有些理解虽然不够深入,但和先生聊起来,也算有理有据。
从各方面看,都是个合格的继承人。对于杜懿的结局,陶眠只能道一声可惜。
他抬眼去看自己的小徒弟,却发现荣筝目光灼灼,盯着杜懿的一举一动,眼神始终追随着他,或起或坐,斟茶端书。
杜懿学了多久,荣筝就盯了多久。
陶眠心想,坏了,徒弟在单相思呢。
那老迈的先生终于结束了他冗长的课程,允许少阁主放课。
杜懿谢过先生,把桌面上的残杯收拾在旁,随后将所有用过的书籍恢复原样,再工工整整地放回到书架上。
做完这些,他才出门去父亲那里用晚膳。
此时门外早已没有了偷听的师徒二人。
荣筝和陶眠现在就在不远处的一个少人的小花园,两人随便吃了些东西,当作晚饭。
陶眠问起荣筝从什么时候开始看杜懿上课,荣筝大大方方地回他。
“有几个月了。”
“小……筝,你该不会是对杜懿有意思吧?”
“……”
荣筝没有回答,两人之间的气氛尴尬下来,只有草丛间的小虫吱吱叫个不停。
随后,荣筝放下手中的食物,捂住自己的半张脸,吭哧吭哧笑起来,憋得脸通红。
“……你想笑可以大笑,大不了我加个隔音的结界。”
“咳咳咳咳咳——”
荣筝笑到咳嗽。
她说她完全没想到,陶眠刚刚那么严肃的表情,盯着她,还时不时看看屋子里的杜懿,竟然是默默在心里给他们牵线搭桥了。
陶眠还纳闷呢。
“那你‘含情脉脉’地看着对方干什么呢?难不成你是对那先生……?”
“小陶,你还是住嘴吧,越说越离谱了。”
荣筝说她其实不是在看杜懿,而是在看未来的少阁主。
“我是影卫嘛,将来肯定是要接我师傅的班儿。我当然关心未来的主子是个什么样子啦。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做事说话都是怎样的风格,这些我必须熟悉掌握的。”
小徒弟吃饱喝足,就有些犯困。她趴在桌子上,懒洋洋的。
她面对陶眠,总有些自己都说不清楚的亲近和放松。
明明她也是十分警惕的人。不管外表看上去再怎么大大咧咧,到底是按照影卫的标准从小到大养起来,和同龄的小孩不可相提并论。
“师傅说,影卫需要忠诚,但影卫之首又不能仅仅只有忠诚。影卫之首嘛,还是有点心气儿的。如果阁主不能让我们信服,那只能说是遵从他的每个指令,让我们死心塌地卖命是不可能的。”
荣筝很看重承诺和忠诚。
她想,不止是杜懿要考验他,她也要考验考验杜懿。
“不过这都是我自己的小心思啦,如果让别人知道了,恐怕要笑我天真狂妄。还有,我经常看着杜懿,也是因为……我很羡慕他。”
荣筝把自己的脸在胳膊之间滚了半圈。
“他能读书、还能跟我们一起习武,师傅什么事都让我们让着他。当然,他是主子,于我也有恩。我时常告诫自己不能太贪心,有一口饭吃就不错了。
但每次受罚,却总是想。唉,老天爷怎么这么不公呢,为什么被选择的不是我呢。”
荣筝说起这些时,语气没有嫉恨,甚至还有点调侃自己的意味。
“再有就是,我暗暗祈祷杜懿能是个好人吧……不说有多善良,最起码,不要辜负了我们这些自小吃了很多苦头,日夜修炼苦学的兄弟姐妹,大家都太苦了……”
荣筝小小的脑袋瓜装满了很多很多事。有担忧,有惦念,也有多未来许多许多的想象和期许。
这时的她天真无暇,生命中最坏最坏的事,无非是把二公子揍了一顿,被师傅罚站还不许吃晚饭。
陶眠的心有一丝颤动。他看着徒弟青涩的脸庞,心里却有些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