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吃亿点
如果有,就加个餐。
桃花山的仙待他这个被迫逃亡的魔是极好的。他不但为他疗伤,还传他仙法。
沈泊舟没有修炼的才能,他知道,他只不过是寄宿在了这躯壳中。
何况现在灵根被废,雪上加霜。
沈泊舟不愿见师父失望,从他来到此世,他已经被迫见到了太多失望的脸。
他很用功,也很脚踏实地,知道万事不能急,要慢慢来。
可偶尔他会茫然。
勤奋是必要的吗?练就一身仙艺,是必要的吗?
在旁人看来,他的父兄被杀,仇人还没有放弃搜寻他的踪影。
他理应勤学苦练,早日立身,为亲人报仇,重振幻真阁。
但他和沈阁主,甚至沈青林的相处时间非常短暂,就突遭巨变。沈泊舟扪心自问,很难说出他有足够的动力和仇恨,支撑他去复仇。
他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很懦弱,但他是死过一次的人。
这样的人,要有多大的决心和勇气,要经历怎样的刻骨铭心,才会为某个人奋不顾身,再度直面死亡?
至少现在的沈泊舟不会。
他摇摆不定,一颗心动荡起伏。看似平静温和,却也有万千愁思。
仙人是个明澈的人,像一块能映照出任何人心的镜子。沈泊舟想,或许对方早已看穿自己的动摇,只是迟迟未言明。
这么一想,沈泊舟的思绪更乱了。
他一路下山,脑子里百转千回,几乎要把自己逼疯。等到了山下的道观门口,他心想,要不直截了当地和师父敞开谈算了。
打定主意后,他进门,一时间没看到人。
沈泊舟一怔,眼神拐个弯,最后在院子的一角发现了蹲在地上的陶眠。
“……”
他上前几步,询问。
“仙人师父,又在吞吐日月精华?”
“没有,”仙人头都没抬,还是专心致志地瞪着墙角,“我在等鸟拉粑。”
……
世界纷纷扰扰,仙人在墙角斗鸟。
一瞬间沈泊舟觉得自己在山上的各种纠结摇摆,想出的十几个坦白的办法,都没了用武之地。
沈泊舟也蹲在墙角,仙人还给他让了让地方。
现在变成两个人在等鸟拉粑。
要能理解眼前这画面,恐怕还得再过个一千年。
传信鸟在二人期待的目光中,压力巨大。
它抖了抖羽毛,终于——
仙人大喜,嘴里念叨着“生了生了”,让那可怜的鸟飞走,用一根小树枝搅来搅去。
黑壳的金鼻虫都变成花壳子,幸好,还能靠自己的力量爬出来。
然后仙人又在翻书查,能不能把金鼻虫放在水里洗。
沈泊舟看他忙活个不停,插着空隙问师父这是什么情趣。
师父翻了个不优雅的白眼,说谁家仙人的情趣是看鸟排泄。
金鼻虫不能入水,但能入油。陶眠取来一小盆冷的香油,把虫子放在里面,让它慢慢爬。
趁着这功夫,他给沈泊舟讲了讲前因后果。
原来仙人忙活这通,还是为了治他的灵根。
沈泊舟心底有些过意不去,他犹豫再三,还是打算和仙人聊聊心里话。
“仙人师父,我……知道以我的灵根,很难在修炼之途有什么大的作为。何况我的领悟力又差,再怎么学,都不如黄师兄。”
陶眠插了一句。他说你那黄师兄属于天纵奇才,鸡中的战斗鸡。它现在眼高于顶,连师父我都不放在眼里,就连为师都要让它三分,小六更是不必介怀。
沈泊舟摇摇头。
“虽然徒儿见识少,但也知道灵根不是那么容易修补的。我怕仙人师父费尽心力为我奔忙,最后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沈泊舟的态度诚恳,说得陶眠有些心虚。
他总不能说,这么用心,是因为他担心那个恶的沈泊舟卷土重来,想让他赶紧学好仙法速速下山。
徒弟如此坦荡,陶眠咳嗽一声。
“你也别把师父想得太好,师父也有师父的私心。”
他顿了顿,反问六船。
“不过徒弟,你不肯修炼,究竟是因为不愿,还是不敢?”
陶眠给沈泊舟讲楚流雪的故事。他说你三师姐在师父收的所有徒弟当中,就属于灵根稍弱的修者。
而且她是天生的。
但楚流雪从不在意,也不抱怨。让握剑就握剑,让比试就比试,能做到什么程度,就做到什么程度。哪怕有个天赋奇高的弟弟成天在眼前晃悠,她也不会嫉妒,更不自卑。
她说天注定,人善为。她虽然不迷信人定胜天的道理,但人立于天地间,总会有一些事,是交给自己做的。
“若你真的不想修炼,师父也不强求,”陶眠说,“但是小六,所谓修行,并不是要整天打打杀杀,也不是非要夺得天下第一。你明心净思,潜心修行,灵力就会变成你的眼、你的耳,和你的足,带你去很远的地方。”
陶眠伸出食指,借了自己的灵力,在徒弟的额头点化,让他闭上眼睛。
沈泊舟听从师父的意思。
双目阖起后,其他的感官变得灵敏起来。沈泊舟仿佛搭乘着无边的风,在山林间穿行。风声猎猎,掠过林梢,拂过草野,与北雁齐飞,和猛虎同行。
最后风停驻在一片茂密的丛林之中,他仿佛身临其境。耳畔寂静无声,只有他自己和山林一并呼吸。
直到头顶传来一声很轻微的声响,沈泊舟抬起头。
“徒儿,可有听见什么?”
仙人敛声问道,沈泊舟缓缓地睁开眼睛。
他说他听见稚鸟破壳的声音。
第113章 书里光阴
自从和陶眠说出内心苦闷后,沈泊舟的精神明显振作不少。
劈柴有力气了,做饭也不累了,上山下山腿脚也麻利了。
陶眠相当满意,他又可以躺了。
秋高气爽,今天温度适宜,陶眠便叫六船把书屋里面的书搬出来晒晒。
六船是桃花山目前这几个弟子之中,最听师父话的。就说晒书这件事,一狗会照做但是要嘟囔几句,二丫要滔滔不绝地给他讲书不晒人也不会死的歪理。
若是三土听见他这么理直气壮地指使人,不把他打包塞书柜里都算好的。四堆是个鬼灵精,肯定在他使唤之前,撒丫子跑个没影儿。
五花,她比陶眠还能躺。动是不会动的,最多来一句——小陶,我活得肯定没它长,别麻烦了。
简直阴间笑话。
但六船,陶眠信口一提,他转身就进书屋,二话不说开始搬书晒书。
其实伏天晒书是最好的。一年中气温最高的季节,将字画书籍平摊在庭院之中,炙热的阳光一烤,纸张积蓄的潮气就散了,手掌贴上去暖烘烘的。
当下这个时令晒书,就纯粹属于仙人的心血来潮和亡羊补牢。错过了先前的好时节,只好趁着气温尚可日头还足,把一屋子珍贵的古本摆出来。
沈泊舟做事很有条理,耐心也强。这些书要区分能晒的不能晒的,能晒的还要分摊开晒和扇形晒。有些古本年头太久了掉页,他还要仔细点,不能把书弄散了。
六船在忙活这些事,进进出出许多趟。陶眠不帮忙就算了,还在躺椅上说让六船慢着点儿,师父的老眼都要被他晃花了。
半蹲在地上,正要把一本经书翻开的沈泊舟听见师父说话,扭头。
仙人懒洋洋地给自己翻个面儿,接着晒。
“仙人师父,晒久了容易头晕,换个凉快地方坐坐?”
“小六,你不懂,”陶眠的蒲扇拍拍肚皮,“为师也在晒书。”
“……晒哪里的书?徒儿愚笨,还请师父明示。”
“当然……是晒肚子里的书。”陶眠大言不惭,“师父这么有文化的人,满腹经纶,可不得晒晒。”
“……”
沈泊舟不搭他话,继续忙手中的活计。
金鼻虫在藤编的笼子里面爬来爬去,球形的虫笼在原地打转。传信鸟飞来,尖长的喙不停地啄着笼子,把金鼻虫吓得缩在里面一动不动。
“去去,别捣乱,还想一泻千里吗?”
陶眠抬手挥走了鸟,又将虫笼用两根手指捏起,举在眼前。
午后的阳光透过藤条交错的缝隙倾泻,里面的黑壳小虫像一粒黑豆子。
鸟腹惊险夺虫后的第二日,薛掌柜的信姗姗而来。
他让陶眠别担心,给那馋嘴的鸟喂点药,让它呕吐出来就行了。
陶眠看见那封信后,几乎是僵在了原地。
对啊。
他怎么没想到让鸟吐出来?
一共两个口,非要从下边儿那个出?
蠢死算了。
这丢人的事陶眠自然不会跟任何人讲,他接着往下看。在信中,薛瀚还提到了一件事。
那就是,金鼻虫寻找水生天也是需要时间的。它会在空气中辨认水生天的气息,然后循着气息找到它。
虫子的作用类似于一个司南,它向哪里爬,陶眠他们跟着找就行。
但这小虫自打来了桃花山,就一直在原地打转,看来是还没有嗅到水生天的下落。
既然如此,陶眠就理所应当地继续躺着。他不爱出门。如非必要,他连山下的村子都不会乱逛。
沈泊舟也是个随遇而安的人。陶眠不出门,他也哪里不去。每天的日程就是打坐、烧饭、劈柴、给晒太阳的师父翻面儿。
后三样,仙人称其为陶门基本功,每个拜入桃花山的弟子的必修功课。
今日晒书之事倒是让他觉得新鲜,做起来也很有意趣,不觉得累。沈泊舟把这一拨书全部摊开在院子里晒,时不时地翻翻页。
现在他手里的就是一本断代史,敞开的这页,讲的是一个将军少年成名,战功赫赫,却因帝王猜忌,在战场上受伤后不治而亡,客死他乡的故事。
故事本身并不稀罕,但有趣的是,他在书页的边上发现了几行批注。
大师兄顾园写在正文右侧,只有八个字——壮志未酬,可泣可叹。
二师姐陆远笛的批注紧挨着顾园下方,也很简练——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三师姐楚流雪在大师兄的批注上方——用的是何种药疗伤?避雷了。
四师兄楚随烟贴着姐姐的写——好可怜,到死都没对象。
五师姐荣筝的字最大,写在书页的正上方——啥玩意,一个字都看不懂。
沈泊舟看得有趣,不禁失笑。陶眠耳朵灵,听见他的笑声,立马涨了精神。
“徒弟,有啥好笑的?让师父我也笑笑。”
要干活他倒地不起,凑热闹他满血复活。
沈泊舟也不吝啬,给师父分享他看到的师兄师姐们留下来的批注。
陶眠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些书上的小字,很意外,也很惊喜。
他把六船手里这本取来,放在自己的手心,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发现还有其他的批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