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吃亿点
“……”
李风蝉沉默着,不再接着他的话谈,而是把他的上身缓缓放平。
语重心长。
“小陶道长,你还是歇着吧,都烧得说胡话了。”
“真事儿。你看看,跟你袒露心声,还不信。伤心了。”
“……”
李风蝉当他是病得太重神志不清,转而跟站在一旁的沈泊舟讲话。
她把几种药的功用告知对方,并且让他留心点儿,半夜要是烧起来,就取两块冰,和水混在一起,把帕子洇湿,再给他敷在额头上,不凉了就换,勤换。
沈泊舟把她叮嘱的事项一一记下,最后点点头。
“我都记好了,李姑娘放心。”
李风蝉活动两下僵直的肩膀。
“天色晚了,我也该回去了。如果有什么处理不来的,就叫我。”
“好。”
沈泊舟把李风蝉送出了门,等人推开院门离去,这才返回到屋内。
陶眠从下颌到脚被厚重的棉被盖得严严实实的,呼吸声很沉。不过是送个人的工夫,他就又睡过去,眉头紧锁,眼皮在不停地颤,睡得并不安稳。
沈泊舟轻手轻脚地搬了个圆凳子,坐在床榻旁边,手背贴着师父额头上的帕子。
还是冷的,先不用换。
他把手又收回来,沉默安静地凝视着仙人的脸。
沈泊舟和李风蝉不一样,他跟在陶眠身边也有段时日了,对于这些修真的事儿耳濡目染,了解不少。
修炼到一定程度的修士,因为身体强健起来,风寒这类的小病,许多年都不会染上一次。
像陶眠这样得道的仙,就更不必说了。
他现在出现如此症状,恐怕是因为受了什么强烈的刺激,导致气血逆行,灵息大乱。
只不过是跟伤风较为类似,但病根更深、更复杂。
他知道陶眠为何变成这样。
沈泊舟没有跟着师父去杨先生那里,眼下多少有些后悔。
杨先生不懂他缘何崩溃心碎,作为陶门弟子的沈泊舟,大抵是明白的。
他明白,却不能感同身受。
但总归有个知根知底的人在,也让陶眠那一刻不至于彻底碎裂。
师父啊……
沈泊舟在心底叹息一声。关于前几位师兄师姐的故事,陶眠在他拜入师门之后,不管他愿不愿意听,都给他科普了。
关于大师兄顾园,陶眠说得最短,大概是因为他早早地离山,后来又久久地未能相见,他们之间没有许多惊心动魄的传奇故事。
然后陶眠会沉默,很长时间地沉默。沈泊舟过去不解,现在想来,那沉默是漫长的思念。
仙人和他的大弟子在诀别后,一年一年,重复着想念和回忆。
沈泊舟想,或许顾园的早亡和这种郁结的心情也脱不了干系。情深不寿,他本就事务缠身,不得休息。再加上这样对桃花山日日夜夜的幽幽牵挂,铁打的人也承受不住。
不知道陶眠有没有想过这方面的原因,沈泊舟想到了,却也不打算告知他。
顾园身边肯定会有人知情,朝夕相处,不可能不看出端倪。但对方也选择保持沉默,恐怕就是不想让活着的人太心伤。
仙人或许是猜到了,但他也不会劝自己相信。他唯有粉饰着,糊涂着,继续他的长生之路。
然而这层并不坚固的琉璃罩子总有被击穿的那一刻。那些过往的回忆,不值一提的寻常,房前屋后墙头马上,在岁月中炼化成刀,刺穿了百年后的他。
沈泊舟以为自己是寡情的,现在他不敢说。
因为他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全部呼吸。
他甚至感到恐惧。
陶眠在睡梦中翻了个身,不小心弄掉了额头上的手帕。
沈泊舟把它捡起,扔进盛着冰水的盆子,等它吃饱了水,再一下一下拧着,贴在陶眠的额头。
随后他重新坐在圆凳之上,预备着守到天明。
“仙人师父,快些好起来吧。”
沈泊舟轻声说着,声音像香炉升起的袅袅轻烟,化在夜色之中。
……
陶眠的身体比任何人以为得都要好。不过短短一夜,第二天清早,他就退了热。
然而李风蝉过来的时候,他仍是躺着不肯出门见风。
李风蝉隔着窗子与他喊话。
“小……吴!你好些没呀!”
她还记得陶眠在外面的化名。
房间内很安静,不一会儿传来了咳咳的声音。
“我,咳咳……还不行,身子难受,咳……还请风蝉,帮我请几天的假。”
李风蝉“噢”一声,只当他病没好,挎着书本颠颠跑出门去。
屋内,沈泊舟的目光落在床榻上的人。
陶眠用被子蒙住自己的下半张脸,贼眉鼠眼、鬼鬼祟祟地瞄着窗外。
等窗户纸映出来的影子越来越小,直到彻底消失后,他才把被子掀开,呼出一口气。
就算不说,沈泊舟也能看出,这是又打算装病偷懒了。
陶眠一连称了七天病,有杨先生佐证,其他的先生师傅还真放过他了。
毕竟杨先生在桐山派的信誉比吴老二高多了。
陶眠自己装病,还不让徒弟去。其他弟子在上课习仙法,他和六船就偷偷摸摸下山,逛吃逛喝,玩玩乐乐。
六船说教剑术的师傅给了他们一本新剑法,必须要在九日内学会。
陶眠咬着糖糕说什么破剑法还要本仙君亲自学,随便翻两眼,就说看会了。
他好像还有些小毛病没好利索,在太阳底下晒久了就头晕。沈泊舟这个当徒弟的,把剩下的吃食还有些杂七杂八的小手工都包起来,跟着两手空空的陶眠回山。
等到第八天,一清早,沈泊舟收拾了自己的包袱,来到陶眠的屋。
“仙人师父,”他知道陶眠醒着,“我思虑了很久,还是决定,与师父辞别。”
第138章 徒弟有自己的小心思
陶眠因为沈泊舟一句“辞别”,气了三天没跟他说话。
连李风蝉都困惑了。
她看着站在门外,手里端着午膳,却半步不敢进的沈泊舟,还有屋子里背对着门口,连背影都写满了生气的陶眠,许久,悄咪咪地开口。
“你是不是抢他吃的了?”
“……并无。”
李风蝉更加不解。
“那太奇怪了,平时小陶道长对你不是很好么?你也不像是会惹人讨厌的人啊。要说你烦他了,那我还信。”
屋内的陶眠耳朵动了动,沉沉开口。
“我就算坐得远也能听到有人在嘀咕我。”
“……”
李风蝉咳嗽两声,赶紧把自己撇清。
“小陶道长,刚刚肯定不是我说的。”
“……”
李风蝉怼了怼沈泊舟的手肘,示意他进去,对方摇摇头。
陶眠没点头,他是不会鲁莽的。
李风蝉“啧”一声,有点恨他不争气,自己一个跨步跨过去。
“小陶道长。”
李风蝉绕到陶眠前面,陶眠把头别过去,然后李风蝉又追过去。
“你有事说事,少来这套。还有,别给沈泊舟说情。”
李风蝉只说了两个字。
“饿吗?”
“……”
最后陶眠妥协,让饭进来,沈泊舟继续站在外面。
李风蝉在此之前用过了午膳,但她还是陪着陶眠吃了点。
桐山派试剑大会在即,弟子们紧锣密鼓地筹备。李风蝉和医堂的堂主于莲生聊起此事,于堂主劝她也试试。
“他说我爹虽然资质平平,但我比他有天赋多了,让我不要浪费我的天资。”
于莲生这话说得不假,陶眠也看出来,李风蝉在剑法这方面的领悟能力格外强,每次学得最快。
传授剑法的师傅是个不苟言笑的老古板,每每见到李风蝉,对她也比对其他的弟子温和。
当然,陶眠肯定是这帮弟子当中学得最快的一个,但他经常故意把剑甩飞出去,扎在其他弟子衣角或者是发丝。
某次陶眠做得最绝,师傅罚他加练一个时辰,他不服气,抱着十把剑,哗啦扔到天上。
那些普普通通的铁剑被他的灵气牵引,刷刷刷地向四面八方飞出,最后,十个弟子被钉在墙壁上。
陶眠是有分寸的,剑刃只是刺穿了他们的衣服,因而人仅仅略受惊吓,没什么大事。
……不过那个不小心被刺在裆下的倒霉弟子心理阴影最大,过了好几天都没缓过来。
他们名义上是道嗔长老的弟子,但长老每天事务繁多,不能时时刻刻把弟子挂在身边。
而且有些公共课得上,不然显得太另类。
三人初来乍到,就被放在了最基础的班里面,约等于幼儿园大班。
因为陶眠任性,不好好学,学会了也不好好耍,所以李风蝉目前是他们这个练剑堂苗苗班最厉害的弟子。
于堂主劝李风蝉参加,陶眠也赞同。虽然小姑娘现在对于舞枪弄剑的兴致不高,全凭天赋在动,但等到她将来领悟了剑道的意义,必然会成一方人物。
所以陶眠也让她先报个名。
两人聊着聊着,李风蝉就把话题牵到沈泊舟身上,问陶眠为啥突然要跟他绝交。
提起这茬,陶眠吃饭都不香了。
“你问他,是他先要跟我决裂。”
“啊?”李风蝉先是疑惑,随后不知道想到些什么,又低声问陶眠,“是不是沈泊舟终于忍受不了你这一天到晚瞎折腾的劲儿?我说小陶道长,你别怪我多嘴,他能跟到现在,耐性已经是非比寻常。”
陶眠差点气笑了。
“好哇!你们两个商量好了过来气我是吧?嘿呀我这暴脾气——我剑呢?我今天就肃清门户!”
“哎哎哎,别动真格的呀!”李风蝉赶紧劝他坐下,“是我们不对,我们错了。你先消消气儿,病刚好可承受不住这么大的火气。”
陶眠是给根棍儿他就要上,立马装作自己头晕。
“不行了不行了,我感觉我急火攻心,马上要挂了。天要亡我——”
门口的沈泊舟一听,站不住了,也跨过门槛进来。
“哪里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