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壶济世,我只是想长生不老 第141章

作者:每天三问吃什么

  他们的寿元并不支持这一点。

  “我既想他来,又怕他来……”

  白寻道幽幽的说道。

  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这是大智慧者的境界。

  而他,今年已到一百二十岁。

  到了这个年纪,便是武道宗师,也是黄土埋到了头,无论是阅历、经验,还是对人生的感悟都已达到了尘世的巅峰,少有迟疑之时。

  唯独一件事,如鲠在喉,这么多年来始终没有真正放下。

  只是平日里没有谁不开眼的敢在他面前提及,所以佯装不知,默默的看着大祈变得越来越强盛,心中的很多东西似乎都被放了下来。

  直到他听到大祈皇室要求武道宗师前去大月助阵守护的时候,好奇的打听了一下,知晓了墨丘的消息。

  那久远到需要翻阅数代人的回忆才突然间再次涌入心头。

  原来自己还没有真正的放下。

  如今他半截入土,再无所顾忌,所以他来了。

  他想要看看那个墨丘,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与年轻时的自己,又有几分的相像。

  当初他面对不可逆转之大势,终究选择了退让,正如同今日的源河决堤一般,便是宗师又能如何?

  经此一难,墨丘应当会明白的。

  宗师并非仙人,虽有寻常人不可及之处,但想要以一人之身心改变天下,也根本不可能。

  对方若真有经世济民之心,匡扶天下之意,扶危正道之策,他愿意将自己的位置让给墨丘,让墨丘成为大祈的下一个白寻道。

  面对不可抵抗之强敌,咬牙血拼并非上策,融入其中,改变一切,徐徐图之,有何不好?

  那墨丘既敢做出弑帝之举,对大月皇室必然是失望透顶的。

  既然如此,待在大月和待在大祈,又有何不同?

  难不成没有亡国的大月子民所处之境遇,还能比国破之后并入大祈更惨不成?

  就算开始惨一些,墨丘加入大祈之后,完全可以发挥出自己的力量,再借助他的帮衬,何愁不能发挥出自己的才能来?

  不是所有皇帝都是宗明帝!

  于情于理,他当初的选择都没有错,也不该错。

  “师父,您何必再纠结此事?因为您的关系,当初大庆的那些子民,如今生活的都还不错。那墨丘看似为国为民,血战拼杀,宣讲道义,收拢弟子,镇守城池,可他做的那些事情,又有何等用处呢?无非是让这场战争死的人更多一些罢了!

  若他在宰了宗明帝之后,立刻带着墨家的人投奔于吾等,再借助其留在大月子民心中的威望德行选择劝人归顺,焉能遇到什么抵抗?又怎么会出现屠城之举,乃至如今源河决堤之事发生?

  其人看似为国为民,实则耗尽民财,用尽民心,废尽民力,毁尽民生,实在不是聪明人之所为,比之师父您还要差上一筹不止!又岂能因为他而让您徒增无所谓的烦扰?此等‘聪明人’最是可恨,难不成还真将自己当成了什么圣人?

  依我看来,不过是沽名钓誉之徒,最好也不过是假仁假义而已!”

  白寻道的弟子,大祈的另一位武道宗师立刻说道。

  沽名钓誉……

  “哈……”

  面对弟子的宽慰,白寻道笑了笑,没有接话。

  亲眼看着亡国的滋味,不好受。

  这位弟子自幼出生在大户人家,又从小在他身旁长大,享受的待遇自然远不是寻常人所能想象的,再加上大祈的国力正盛,尚且未曾出过什么不像样的昏君皇帝,定然无法理解这一切。

  不是谁都能有此等优渥的条件,也不是谁都能如此看得开。

  当亲眼见证一个国度在渐渐沉沦,熟悉的一切都开始远离自身,底层的百姓不如猪狗,亲朋好友战死于沙场……这一切啊,如何才能用“无所谓的烦扰”去形容呢?

  “依我看来,那墨丘决计不会过来。整个大月才几个宗师?彼此又是离心离德,万不可能凑在一起。便是凑在一起又能如何?螳臂当车,可笑不自量而已。吾等聚在一起,大月宗师有何人是咱们的对手?”

  大越的武道宗师面带微笑的说道。

  四国之中,大越最弱,源河决堤之后,只要等待一段时间,必然不会再受到什么阻碍,皇帝交给他的任务,也算是圆满完成,心中正是高兴之际。

  “我看你们就是也信了墨丘的那一套说辞,一直墨丘墨丘个没完没了。说的好像全天下就他一位武道宗师一样,差不多得了。”

  大青的那位精瘦些的武道宗师抬头看了看天色,“马上又有暴雨临至,水必再涨。如此,足以兵不血刃的便可拿下豫州,节省了咱们不少功夫,勿要再提那墨丘扫了这份兴致。”

  他的话语刚落,一直没有说话的大雍宗师忽然说道:“墨丘……”

  “嗯?!”

  大青的宗师立刻皱了皱眉,这是在给他上眼药不成?

  但随即他便发现,还真不是。

  顺着大雍宗师的目光向着前方看去,只见河水之中有个小点竟在逆流而上!

  源河之水迅疾,正是决堤之时,怎会有什么东西逆流而上?

  再加上此地水极深,便是扔一颗树下去都难以触底,无论是何物,都不该能够在此时接近而来。

  除非……有人在力抗着涛涛洪水。

  武道宗师有极好的目力,隔得距离虽远,但从那人周身略略闪耀的真气之芒不难发现,那也是一位武道宗师。

  墨丘……

  他来了!

  他竟真的来了!

  他怎么敢过来的?!

  一时之间,注意到了这一幕的六位武道宗师全都沉默下来,先前还能肆意抨击的言语,在这一刻竟显得那般无力。

  沉默的看着墨丘在那迅疾的河水之中,奋力的滑动着双臂,再加上真气的助力,向着此处不断的接近。

  他的肌肤显得颇为黝黑,恍若乡下老农,就连脸庞都与俊逸二字沾不上太大的关系,但显得颇为方正,颇为粗粝的眉头紧紧的皱着,凝成一个“川”字,唯有那裸露在外臂膀,显得坚实而有力,连血管都在高高鼓起。

  但这一切都不如那双眼睛。

  那是怎样的目光啊,充满了痛苦、激愤、怒意……乃至更多难以用言语去形容的眼神,仿佛一柄坚不可摧的神剑一般,要将他们所有人全部刺穿。

  他分明是孤身一人,却毫无间断和畏惧的向着这里冲了过来,逆流而上!

  仿佛不是他孤立无援,而是他们这些人在孤军作战一般!

  终于,当距离靠近到一定的程度,墨丘短暂的沉了下去。

  下一刻,一道身影带着泼天的水花,重重的砸落在了干岸之上!

  在他落下的那一瞬间,这处尚且完好的河堤仿佛都颤抖了一下。

  那人的身材颇为高大,即使放在宗师中都绝对是最为出类拔萃的那一档,足以让人仰望,一眼猛然看去,好似神魔在世一般!

  只是他的胸膛在极为剧烈的起伏着,喷吐出的气息恨不得泛起白雾,原本颇为黝黑的肌肤上也带上了点滴殷红之色。

  六位武道宗师静静的和墨丘对视着。

  “你……”

  大青那位精瘦的武道宗师喉间不知为何滚动了一下,同为宗师,竟被墨丘的气势所慑!

  “你怎么敢来的?!”

  还好,大青的另一位宗师替他给问了出来。

  有同伴在旁,原本心中不知为何浮现的些许心虚立刻就消散了个无影无踪,精瘦宗师立刻说道:“你竟不怕死不成?当初你袭杀我大青总指挥使的帐,可还没有跟你算呢!”

  无需谁去介绍,但看这位宗师其身着粗布短褐,肌肤黝黑,身材魁梧壮硕的模样,便知道此人必是墨丘无疑!

  “墨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墨丘冷若冰晶又锋锐如刀的目光注视着面前的几位宗师,不见半分惧意,唯有那声音,带着无与伦比的愤怒:“尔等,怎敢做出如此殃民之事?!”

第184章 墨言犹在,丘不与易

  任谁都没有想到,墨丘竟真的敢来。

  而且来了之后,第一件事竟是在质问他们?

  真真是岂有此理!

  “好你个墨丘,在大月境内博得了些许名望,就真当自己是个不得了的人物不成?谁还不是个宗师了,你哪里来的脸质问吾等?就凭你长得比较黑不成!”

  身材精瘦的那位大青宗师恼羞成怒的斥问道。

  墨丘的声名在大月再怎么的如日中天,拿到其余几国都不好使!

  至于实力?

  大家都是武道宗师,谁怕谁啊?

  凭什么让你在这里指指点点?

  声音高些气势足点,又能如何?最后还不是手底下见真章!

  “诶!”

  白寻道摆了摆手,示意大青的武道宗师先不要说话,以他的辈分资历年龄外加大祈的国力,他有了动作,其余几人自然遵从,但暗暗挪动的脚步,已经悄悄将墨丘给包围。

  “墨丘……”

  白寻道没有理会这可谓是剑拔弩张的气氛,那仍旧清晰的眼睛打量着墨丘,喃喃道:“你为何而来啊?”

  “为天下道义,为人间百姓。”

  墨丘声寒如铁,音冷如冰的说道。

  “天下道义?人间百姓?”

  白寻道微微摇头,说道:“什么才算是天下道义?大月的天,又在哪里?国破天倾之际,道义二字怎有着落?至于人间百姓,这战争的泥潭一日不停歇,苦的便是大月的子民,受难的也是大月的子民。

  你今日既敢来此,其勇气我甚是欣赏。奈何你所做之一切,当真值得么?相信你比我更能明白此时大月的局势如何……如此局势之下,黄天军、白莲教,还有那大月的庙堂,乃至林林总总不知几何揭竿而起之人,那些人何尝不是大月的子民?

  如今祸到临头,那些人的力量可曾凝为一股,共同抗击?哪个不是在自己的心中打着如意小算盘。仅你一个墨家,一个墨丘,几千墨者,放在一州之地尚且捉襟见肘,放在整个大月又有几分重量?遑论是整个天下了!

  如此一来,何谈天下道义,何谈人间百姓?”

  他的心中显然已经打好了腹稿,或者说,他很有经验,有经验到墨丘所经受的一切,他都曾经经受过。

  所以白寻道几乎没有任何停歇的继续说道:“‘道义’二字委实太重,落不得一人身上。天生圣人啊……听起来美妙,被大月的子民誉为天生圣人的你,想必比谁都更加明白其滋味几何,可曾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可曾捶胸顿足,无语凝噎?可曾感叹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最终还是难免要亲眼看着大月步步沉沦,无法改变!

  今日你能来此,想必是下了决心的。老实说,我很惊讶。你比当初我更加有勇气,或者说更加莽撞,为了心中的道义,敢于抛头颅,撒热血。这是很好的一件事,我非常的欣赏你。

  但做事,是有方法的。不能全都凭着心头的一腔热血,更不能觉得因为自己是对的,所以全天下所有人都要听你的方法去做事——想做点什么,就难免虚与委蛇,得五寸,退两寸,尚余三寸,此为蚕食。

  这,才是做事的道理啊!”

  活了百二十岁的武道宗师,已见过人间的太多风景,其寿元已至当世之限所在,深厚的阅历让他饱经风霜,所说的话更是充满了岁月打磨之下的智慧,那是几乎洞悉了人间百态之后所凝练出来的东西。

  能听他一番言语,足以让少不知事的年轻人少走许多弯路。

  “你单凭着一腔热血,满目豪情,就妄想改变整个天下,这是不现实的。纵是宗师,也不能无法无天,不能随心所欲。一个墨家,几千门徒,所带来的改变连整个大月都无法凝成一股,我说的是也不是?”

  白寻道上前几步,破了其余几位宗师暂时围拢起来的包围圈,彰显自己并无恶意,苦口婆心的继续劝慰道:“这不是你的问题——你做的很好,非常好。可为何局势仍会步步崩坏呢?分明没有做错什么事情,分明一直以来都在秉承着心中理念,但一切的东西都在慢慢远离自己……当初追随你阵斩大青总指挥使刘轩启的三千墨者,不知尚余几人?”

  他如此问道。

  大青的两位武道宗师当即便变了脸色。

  打人尚且不打脸,他们在场,白寻道怎能如此发问?

  要不是大青国力不如大祈,宗师也没大祈多,今日必然要讨个说法!

  面对白寻道的问题,墨丘平静的说道:“百不存一。”

  是的,百不存一。

  当初那些无惧生死的三千墨者,经过了这么多年的守城之战,绝大多数人皆已是投入到了死亡的怀抱之中,永恒安息之地。

  “啊……百不存一,可惜啊!”

  白寻道叹了口气,脸上竟浮现出些许悲伤的神情来,全然没有作伪,“那些死去的墨者,都是很好很好的孩子啊!他们才是最应该活下来的人,对一个国家真正有用的人!那些人,就那么死在了战场之上,凭借着一股热血,为了心中道义,连个名字都难以留下……那些人死了,可曾为这个天下做出过什么改变?”

  他再度上前几步,此时距离墨丘已仅有不足两丈的距离,这个距离对于宗师而言用近在咫尺来形容都不为过。

  若真想第一时间动手,暴起攻伐,其余几位宗师也势必是赶不上的,他却好似全然没有这种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