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每天三问吃什么
庄生有些不解。
“后悔跟我出来,后悔没有留在不周山脉。”
顾担缓缓说道。
如果庄生没有跟他出来,而是留在了不周山脉,那就算按照他那不着调的修行,借助着如今不周山脉极度攀升的灵气浓度,修炼到练气后期总归是没什么问题的。
说不定还有突破到筑基的机会。
即使没有突破筑基,练气后期亦有百五十岁的大限。
但跟着他重归尘世,仙道修为根本无法精进不说,无灵气温养,庄生身上的仙道修为早已尽皆散去,消散于无。
就连大限,也只是宗师的百二十岁。
如果没有顾担的邀请,庄生很可能活得更久。
当初他所察觉到的危险,并没有发生,起码现在还没有发生。
庄生却先一步走到了自身的大限。
虽然任谁都难以料到之后的事情,但毫无疑问的是,如果庄生当初没有跟他走下宁坊,如今的庄生最少还有几十年可以活。
多活一天便是多赚一天。
就算之后真有什么变故,也只是平白赚取的日子。
在这里的生活虽然安静平和,没有那么多的勾心斗角和你争我夺,但代价便是寿元无所攀升。
这其中究竟是值与不值,顾担并不能替庄生论述,所以才有此一问。
“哈。”
庄生笑了起来,“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也。吾已得生之妙,无老之苦,无病之灾,何以逃避死之归宿?”
他站起身来,指着天际的鸿雁,道:“朝菌不识足月,蟪蛄不见春秋;斥鷃饮潭,鸿雁吻海。闻之问之,生灵有数。
取天地之力,成自身造化,以图寿之极,寿之极者,得乐几何?
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此大年也。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众人匹之,不亦悲乎?”
庄生长笑道:“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
吾闻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
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
顿了顿,庄生又道:“万物俱时,数至则归。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万物都有自己的时节,顺应其中的变化。
他顺应天地万物的本性,驾驭着六气的变化,遨游于无穷的自由之中,如此,他还要凭借什么呢?
所以他说:修养最高的人能任顺自然、忘掉自己,修养达到神化不测境界的人无意于求功,有道德学问的圣人无意于求名。
简而言之,他不后悔。
顺便夸了自己一顿。
又是半晌的沉默之后,顾担缓缓解下了身上的斗笠,露出了自己的相貌。
不再是孔翟的相貌,而是属于顾担的,真正的面貌。
见到那张颇为熟悉,却又更加俊美和飘逸的容颜后,便是庄生都忍不住惊叹。
第一次与顾担相见之时,那个时候,夏朝都还未立国,便已是这副容颜。
如今过去了这么多年,他已从当初风华正茂的少年,变成了寿元将尽的宗师,那张容颜啊,竟仍旧未曾显出任何的老态,如同不再生长的年轮,恒定在那里。
就连宗师,也不过是对方生命中一段微不足道的时光么?
庄生问道:“顾先生,您是不会变老的么?”
短暂的沉默。
顾担说道:“会。只是,大概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
“啊!”
庄生惊叹,目中竟流露出惋惜之色来,“那真是太可悲了。”
顾担直直的看着庄生。
他的确没有看错。
庄生眼中流露出的惋惜之色做不得半点假。
一个寿元将近的人,在为他的长生不老、青春永驻所惋惜。
话里话外,都没有半分的羡慕。
“人生而有数,万物自有其极限所在。寿难过百,二十年便谓之一世。故友难存,五十载可驻几人?亲朋远去,百年后一抔黄土。踽踽独行,可得兴甚乐哉?
顾先生似北冥之鱼,不知其厚;转而化鸟,抟扶摇而上九万里,游乎四海之外。”
说到这里,庄生却是停顿了下来,“然鲲鹏难见,朝菌何多?一人得之鲲鹏,万世见之朝菌,岂不痛哉、惜哉?”
顾担:“……”
他送走过很多人,但庄生绝对是第一个可怜他的人。
正如庄生所言。
鲲鹏难见,朝菌何多?
他再怎么扶摇而上九万里,驻足人间,终究只能得遇朝菌。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
鲲鹏与朝菌之间,纵使能忽视掉一切隔阂相处,可对他们来说,本就不是一路人。
庄生是第一个看出这一点人,也是第一个在临死前,不仅不关心自己,反而为顾担感到可悲的人。
在这段岁月之中,每一个人都注定只是顾担身边的过客,也注定不可能陪着他一直走下去。
鲲鹏展翅,可掀滔天波浪,驾天地之风,扶摇而上,窥天览地。
但人间的一切,终归只能留在记忆之中。
可以说,庄生是那个最能感知到顾担自身处境的人。
因为他不求。
他的心境已经超出了人之本身,这真是顾担遇到过的,心境最为强大的人。
潇洒,自在,洞察世事而自得其乐,没有什么能限制他,寿元大限于他而言也绝非是‘避之不及’的一件事。
他坦然接受一切,临终之前,甚至还能为顾担感到忧愁。
一时之间,好似不是顾担在想办法来安慰他,而是他在想办法安慰顾担一般,调换了角色。
但这个话题,委实过于沉重。
沉重到顾担从不与人提及。
因为,此事无解。
长生本是独行客,如何求得万世朋?
他自己都在试图寻找,但很遗憾,还差的远。
既不能,便不提。
庄生似是也看到了顾担的难处,说道:“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说着,他身上的气息,开始逐渐隐没。
不,不是隐没,而是归散于天地。
那是《化道法》,乃是让受到了不可逆转的伤势之人,归附自然,还自身一个解脱的法门,宗师即可掌握。
可顾担从未见有人真的用过。
庄生身上也并没有任何的伤势。
他此时运转化道法,只是要将自身奉还给这片养育了他一生的天地。
如此匆匆,如此自然,如此随意。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来到建设了将近三十年的村子旁,随意的挑了一处树荫,看过自己想看的一切,用自身来迎接自己的终结。
“就此而去,可有不舍之处?”
顾担说不出自己内心究竟是何种感受,他将斗笠放在一旁,略显严肃的问道。
如果庄生还有什么拜托他的事情,比如庄生的孩子庄云,他并不介意带小家伙一程。
就当是他欠庄生的吧。
“泉涸,鱼相处于陆,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庄生微笑。
他的气息逐渐显得衰微,而精神却越发强大。
那磅礴的精神,在化道之前,终于要摆脱掉肉体的樊笼,去迎浩大的天地。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
在庄生的身上,有道蕴流转。
不同于姬老冲击先天之境时那般突然、迅猛、狂暴,而是悄无声息间逐渐而来,却又似始终就在那里,温柔、自然、贴合万物,亦如庄生自己。
顾担心中升起一丝明悟。
这是……坐忘之道。
只是,每一个人的坐忘之道皆不相同。
姬老冲击先天,以玉石俱焚与坚不可摧的信念,叩响了坐忘之道的大门,于是坐忘之道便也激烈至极,迅猛无比,要让人直入大道之中,剥离自身而不可查。
就连在旁观摩的他都被强行拉了进去。
但庄生不是。
他洒脱、自然,所以他的坐忘之道,亦是如此。
其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这是庄生的最后一舞,在临终之前,魂灵感召天地,与大道相合!
有形的肢体逐渐散去,气息越发衰微。
但那股气息却越加悠远、绵长,复归天地之间,好似离家许久的游子,重归母亲的怀抱。
庄生的脸上,满是安详与幸福。
他的视野跳脱出了肉体的樊笼,向着大道高飞而去!
山河在他的身下,日月与其并肩,千里之途一念即至,万物之美具现于心。
那是无比美好的体验,是足以让人毕生追求,至死不渝的感触。
而他,也将合身其中。
他仿若化成了大道之中的一只蝴蝶,肆意拍打着无形的双翼,在大道之中畅游。
渐渐地,连‘我’都在逐渐忘却,只余留下一只大道之蝶,于天地间游览。
所谓生离死别,也不过是庄生梦蝶,谁能说,这不是一种新生呢?
旧的东西逐渐远去,新的东西覆盖而来。
蝴蝶振翅,将就此散于天际。
但,就在此时。
蝴蝶的最后一展,看到了什么。
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和排斥感情不自禁的生出。
‘愤怒?’
“排斥?”
当疑惑充斥在脑海之中,蝴蝶逐渐消散,庄生又回来了。
顾担亲眼看到,即将消散在天地之中,或者准确的说,肉身已经消散在天地之中的庄周,重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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