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每天三问吃什么
顾担目光四望,“聚拢天下数之不尽的藏书,却又束之高阁,摆个样子。以一人之心夺千万人之心,以一人之私夺千万人之私,却又不肯去物尽其用,徒呼奈何?难不成还要我夸一夸他雄才伟略,取天下书籍入私库之中?”
“哦?”
姬老眼前一亮,顾担的回答让他提起了莫大的兴趣,将手中玉盘放下,有些兴奋的说道:“不同的人来这里,总是有着不一样的见解。我见过状元郎,见过龙子皇孙,也见过登基之前的帝王,乃至是别的武道宗师……
不同的人来到这里,总是有着不同的感想。或是震撼于藏书之丰厚,或是震撼于典籍之高妙,亦或是喜欢这里独立于外不染尘埃之静谧。唯独小友第一次说出这种看法,倒是令人耳目一新。”
他继续向着前面走着,“根据不同人的看法,也足以看出其心中的期望和理想。小友既觉其书阁不能物尽其用,合该有重整天下之心。为何过往平平淡淡,几无作为?除了聊胜于无的治病救人之外,竟无半点值得关注之处!”
皇都眼皮子底下冒出来一位武道宗师,更是有迹可循的武道宗师,关于顾担的情报早就汇聚到了他这里,所有能够查到的细节都快被翻烂了。
奈何,从那些情报上完全看不出这位如此年轻的武道宗师心中究竟在想着什么。
甚至除了被先皇赐丹发生过一次稍值一看的大事之外,此后种种若非被墨丘弑帝牵连,还不知道要隐藏多久。
见过别具一格的,可没见过别具一格到如此程度的!
便是木偶泥胎,经历十几年的风吹雨打,也该发出点动静了吧?
实在是让人猜不透啊猜不透!
“重整天下?要重整多久?大月开国之太祖,何尝不是从苦难之中走过来的。两百余年之后,他能想到自己的子孙将大月带到此等地步了么?”顾担面无表情又毫不留情的说道。
“此言差矣。这世上岂有长生不老,永盛不朽之物?一国亦是如此。松树千年终是朽,槿花一日自为荣!”
姬老回到自己的躺椅处,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了下去,“小友年岁是如此之年轻,怎比我这个糟老头子的想法还要更加暮气一些?”
顾担没有继续回答。
因为他真的能长生。
对于寻常人根本无法跨越的时间,来到他身上便算不得什么。
以至于很多的问题让他并不能如寻常人那样去思考。
之前是没有能力,能够自扫门前雪便算不错,哪里管得了他人瓦上霜?如今实力有了,也并非没有一颗蠢蠢欲动之心。
可他又明知所有一切的努力,到最后都不可避免的走入死胡同,清醒的认知和现实的折磨终归让人难以开心的起来,无法下定决心。
再加上这个世界切实有着仙法存在,仙人都不管的事情,他多管闲事,怕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真正让他心中不安,乃至未曾妄动的,并非是视之如敝屣的皇权,而是那始终隐而不出,却又有痕迹留存的仙人。
他有大秘密在身,不搞清楚背后的原因,一切必须稳妥为上,便是看不过眼,也不必急于一时。
这些隐忧不为外人所知,就算吐露稍许,怕也会说他杞人忧天,又何必谈及。
只是这么一直被缠着问来问去,终归让人心中不爽,顾担便也发问道:“老前辈历经三朝,亲眼看着大月一步步踏入泥潭,即将崩灭,又不知是作何感想?”
面对这个刁钻的问题,姬老倒是面不改色的说道:“我已经老了,这些已经不是我所需要去关心的事情。后人走不成自己的路,难道还要我一直搀扶着不成?我至今百岁有余,行将就木也。这些问题,就留给后来人自己解决吧。”
“那不知,老前辈在行将就木的年纪,还在关心着什么?”
顾担看着他,两者像是调换了角色,如今轮到他接连发问了。
“我已不再关心天下之事,至今还在困扰着我的,唯有一个问题而已。”姬老抬起头,那双因为昏黄而难免显得有些呆愣的双目,竟爆发出足以让人侧目的光芒来,“这个世上,宗师之上,到底有没有先天之境?”
顾担微微一怔。
倒是未曾料想到,他都这个年纪了,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
“在你来这里之前,皇宫之中本该还有另一位年富力强,足以再镇守大月数十年的武道宗师。可是前段时间,在那场惊蛰之雨中,他死了。”
姬老自顾自的说着,“当年我就像是领着你一样,领着他来这里走了一遭。当时,他说他看到的是权倾天下的力量,无可比拟的威势。如果不能号令天下,安能汇聚出足以让此生都阅览不尽之藏书?”
“一位宗师死了?”
顾担倒是并不知道这个消息,任何一位宗师都不是大白菜,足以称雄一方,怎会死的默默无闻,悄无声息?
“他在那个雨夜,试图冲击宗师之上的境界,眼睁睁的死在了我的面前。”姬老倒是完全没有隐藏的想法,直接说了出来,“死的老惨了,心脉俱断,五脏皆焚,最后连血都干了。”
“怎么突然跟我说这个?”
顾担好像有些明白为何姬老非要见他,甚至大言不惭的想收他为徒。
“因为你很年轻,非常年轻。远比任何一位武道宗师都要年轻的多!”姬老目光炯炯有神,哪里还有半分的苍老之意?
盯着顾担的目光就像是在看着一件举世无双的珍宝,言之凿凿的说道:“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宗师之上的境界,最有可能达到的那个人就是你!”
图穷匕见!
最初的试探已经结束,饵已经抛了出来,姬老终于说出了自己真正的打算。
宗师的确不需要拜另一位宗师,但若是为了另外一个更高一层的境界呢?
“我也曾听闻过武道先天的故事,只不过是在话本小说之中。”
顾担盯着异常激动的姬老,斟酌着言辞说道:“如果你见我只是想谈这件事,那就算了吧!”
他活的好好的,刚入武道宗师还不足一年的时间,还远远没到想不开觅死的地步呢!
便是真有那样的境界,也该慢慢打磨自身,水到渠成,着什么急?
“不要拒绝的那么早。”
姬老似是早就猜到了顾担的反应,毫不迟疑的说道:“我这里,有足够多的证据!”
第105章 岁月无痕,山河有声
“哦?”
顾担面上不动声色,心中也不由得好奇起来。
姬老如此言之凿凿,怕是空穴来风,必有其因!
“跟我来!”
姬老带着顾担一路绕行,最终走到一处上了锁的门前。
拿出钥匙,打开铁锁,推动木门。
一切便显露在了眼中。
屋子里藏着的东西与外界并无太大的区别,只是看上去更为繁杂,除了书籍之外,还有一些残破的礼器。
朽坏一半不成样子的青铜鼎,泛着黄润色泽古朴却又缺失一半的钟,通体鲜红似血的如意,还有像是泥巴捏成的粗陋泥人,以及水渍痕迹侵染的石板……
与其说这里是藏书间,更像是某种意义上的博物馆,摆放的乱七八糟的东西远比书还要更多一些。
这些东西在外面并非没有,相反,远比这里还要更加齐全和完整的多。
可姬老的目光注视着这些残破不堪,看上去并无什么不同的收藏品之时,眼中却蕴藏着令人心神颤动的光芒,像是看着稀世珍宝一样,满是自豪。
“这些东西,是我花费近百年的时间,一件一件从浩如烟海的各种典籍、古器中找出来的!”
姬老的语气无比的自豪,像是干成了什么特别了不起的大事,又像是一个孩子在向玩伴展示自己的珍藏,连声音都在激动的颤抖。
“恕我眼拙,这些东西……有何不同?”顾担在文玩这方面毫无造诣,自然无法一眼就看出姬老这些心爱之物到底出奇在哪里。
他将目光放在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物件上,那玩意儿看上去是一只老虎模样的雕塑,只不过虎口大张着,身子上方还有着一个供人提起来用的把手。
岁月抹去了这只老虎雕塑身上的所有色彩和精工巧匠为它赋予的花纹,整个外表光秃秃一大片,间或还有泥土沁入其中的痕迹。
要说年岁很久,顾担倒是相信,可这玩意儿又哪里来的美感?
便是三岁孩子也不会对这东西升起兴趣吧!
正准备将其拿起来细细观摩一下,看自己能不能慧眼识珠,猛然间便听到姬老的一声大喝。
“别动!”
突如其来的爆喝声完全猝不及防,顾担体内真气都差点应激自行显现出来,难以理解的目光看向姬老。
你丫带我来这里看,还不许我碰?
那你给我看什么!
“这件东西吧……有点不一样。”
或许是察觉到自己的反应过于激烈,姬老略有几分歉意的说道:“而且你估计也不太想碰它。”
“为什么?”顾担好奇,这玩意儿还能伤害到武道宗师不成?
姬老耸了耸肩,说道:“那是一件夜壶。”
顾担:“???”
顾担以一种完全无法理解的目光看着姬老,难以想象他是在什么样的精神状态下,将一件夜壶当做珍而重之的收藏品,光明正大的摆放在自己无比珍视的收藏室中的——而且还能说出来。
“重要的不是它曾经是什么东西,而是通过它能够追查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再说使用它的人怕是早就成为你我脚下的泥土了,何必在乎曾经某一段并不算漫长的岁月里它所担任的使命呢?在现在,它就是无价的珍宝!”
这个时候的姬老像是成为了一个哲人,在顾担不解的目光中,姬老珍而重之的将那猛虎模样的夜壶拿了起来,将底部对准顾担,“你看到了什么?”
顾担脸色黑黑的,语气不善道:“我看到有人端起了夜壶,还对着我!”
“我是让你看底部的字!”姬老咬牙道。
“哦?”
顾担稍稍凑近了些许,极好的目力并不难看出猛虎夜壶底部印刻的字迹,虽然已经模糊不清,但还依稀可以辨认,于是他就念了出来,“大乾七百八十四年,永安窑制。”
“没错,没错!!!”
姬老兴奋的连连点头,又重复了一遍,“大乾七百八十四年,永安窑制!”
他放下夜壶,连声问道:“在此之前,你听说过大乾吗?听说过七百八十四年的王朝吗?听闻过永安窑产出的任何一件东西吗?”
顾担自是摇头。
“那就对了!你看,我们这片天地的历史,有很长!很长很长!外面的那些典籍,也不过是数百年间的人杰所留下。可更远的呢?远到连书籍都难以留下的历史,难不成就是一片空白不成?我们还能是突然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姬老不断的诉说着,看得出来这些话他想说已经很久了,语气无比的激动,还带着埋藏不住的兴奋和呼之欲出的自豪。
顾担静静的看着他。
这个世界上有闲心、有能力、有意愿研究这些东西的人绝对是不多的,甚至可以说寥寥无几。
对于绝大多数大月的子民来说,能够吃口饱饭便已殊为不易,哪有空让自己的思绪穿越成百上千年,去思考历史的痕迹?想来想去,能让自己手里干巴巴的窝窝头多一点吗?
富裕些的人家也是玩不起古玩的,而能玩得起古玩的人家又会将目光放在官场……
他大抵是寂寞了很久,找不到人去诉说,才会如此的有倾诉的欲望,就像是发了惊天秘密的老小孩,终于找到了能够分享自己珍藏的人,所以毫不吝啬言辞,渴望得到认同。
“所以,你追查到了什么?”
顾担没有去扫他的兴致,捡了一个恰当的时间,问道。
“这还不够吗?!”
姬老指着那个夜壶,“它上面的字,你认识啊!!!”
顾担一怔。
霎时间竟然有种难以用言语去描述的浑身颤栗的感觉蔓延全身,超脱出肉身的意识像是突然被一杆大棒给打醒,带来灵魂的悸动。
“哈——你察觉到了?对不对!你也感觉到了!”
姬老目光眨也不眨的看着顾担,当见到他的反应之后,兴奋的连连拍手,“一个从未听闻过的王朝所留下的遗物,埋藏在地里成百上千年,我们竟然用的是同一种文字!”
文字不同于其他东西,必须要有妥善的传承。
同样的文字放在不同的时期,可能会有完全不同的意思在其中,可无论如何改变,使用这些文字的人都必须经受的是一样的传承才对。
“放眼诸国,无论你去哪里,可能饮食、礼仪有所不同,但文字最少都有八九分的相似,偶尔有几个不认识的,多问几句就能发现是写错了!便是被称作南蛮的大青,都与大月的文字近乎一样!”
姬老以极快的语速说着,“可是,不要忘了。就算是被称作中原的豫州,消息传递到皇都都需要十余日的时间。最远的羽州,甚至要月余时间!而无论是大青、大越、大雍、大祈……还是你所能找到的任何一国,竟都在用着同样的一种文字!
敢问,这个世间,谁曾占据过如此之大的疆域,占据真正的天下,并且将文字这些东西蕴藏在天下各地,哪怕走出再远,都能见到熟悉的东西?”
这个时候,他像是一个史学家,在考据着一个素未谋面,却又对真正的天下影响无比深远的庞然大物。
哪怕那个庞然大物已经不见了踪影,可它遗留下来的遗产还在时时刻刻的影响着这个世界,成为他们记录一切的工具。
岁月消磨掉了往昔的印记,却抹不去一代又一代人的传承。
岁月无痕,山河有声!
“一个能够掌控如此之大疆域,影响无比深远的国度,必然有着某种我们并不知道的方式来保持联络和统治!否则必然会四分五裂,又岂能保持同一种文字至今流传?”
姬老抬起头来,目光看向房顶,像是穿过了岁月的长河,在一间小小的屋子中俯览着整片浩然天地,“可惜啊……找不到了。它明明就藏在方方面面之中,让人隐隐有所察觉,却又完全无法撼动,只能让人徒呼奈何!”
这个时候他又像是变成了一个诗人,在那里长吁短叹,满目悲哀。
听了许久的顾担终于有些忍不住问道:“这些东西,和你想说的宗师之上的境界,有何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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