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功 第847章

作者:下雨我带刀

  变卖离开,或者人走,便是拔根,如树那般,会逐渐萎缩不说,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一回事。

  唯有在临淄留根,日后等个三年五载,再想办法搬迁回临淄,这才是家族延续下去最好的办法。

  也是这样,他们才会来到这里,请求白衍的父亲、兄长出面,别看这二人并无官职,但他们都私下打听过,秦军的主将不仅仅与白衍相识,就连其他将领,都曾在白衍麾下领过兵,参与过楚东一战,白衍对他们不仅仅有救命之恩,也有立功之情。

  他们也知道这是秦王之令,白衍不在,根本无人能保下他们,但眼下,只要白衍的父亲、兄长,私下去秦军之中求情,为他们几个士族,留下几人在临淄操持家业,这并不难。

  有白衍在咸阳,有白衍的父亲、兄长出面,秦军主将、将领也不会担心放过几个人。

  凉亭下。

  看着面色为难,有些犹豫的衍父、水寿,一个个老者也只能低声哀求着。

  昔日是他们暗地里把武烈君赶出临淄,落得今天这般下场,也是他们自食恶果,无话可说,此事日后到关中,他们自会去见白衍,亲自告罪。

  但眼下,他们只希望,白衍的家人能帮他们出面,保下他们在临淄的根基。

  ……

  正当临淄城内的士族都在白衍府邸,请求白衍的族人能出面之时。

  同在齐郡之内,无论大小城邑,随处都能看到秦卒在押送着士族之人,就连一旁的琅琊郡,亦是如此。

  昔日这两个郡的齐国旧族,看着不留情面的秦卒,全都只能拖家带口,一脸悲戚的混杂在少许楚魏燕旧族中,一同离开故土,在秦卒的押送下,一步步朝着万里之外的关中方向走。

  其中,詹氏的詹懋绅、喻氏的喻斗、徐氏的徐镍,还有鲁回,以及各地城邑内的齐国宗亲,当他们这些人,亲眼看着自己的妻妾、族中老幼,全都被赶出府邸时,一个个人的脸颊上,全都面如土色、心如死灰。

  离开城池时,望着四周手持长戈、利剑的秦卒,回头看着城邑,故土,想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没人护着他们,无一例外,所有人全都开始后悔起来,后悔当初密谋,把白衍赶出齐地的举动。

第七百一十三章:宗亲的试探,嬴政的询问

  鲁太傅这两日神清气爽,随着坐实身份,再无隐患之后,无论是府邸内的一草一木,或者是屋檐、走廊,都格外的舒心,那院外的天空,更是难得的清爽,就是飘飘细雨之时,也给鲁太傅一股惬意之感。

  风雨飘摇大半生,一朝入殿人上人,良辰美酒府中座,入眼皆是笑脸人……

  “大人,已经命人传了出去!”

  凉亭下,两名侍女正在用纤细的小手,轻轻的给鲁太傅揉捏肩膀、额头,一名仆从便弯腰低头上前。

  鲁太傅闻言点点头,心中总算是松口气,望着凉亭外的景色,目光尽是虔诚。

  活了大半辈子的鲁太傅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也明白若非暗地里那老者相救,自己行骗的身份,估计早已被人怀疑,特别是那日大雨中的遭遇,鲁太傅至今回想起来,都忍不住心悸。

  眼下,鲁太傅尽管没有见过那真正的著书老人,也不知道为何对方要救自己,但这并不妨碍鲁太傅内心之中,对那老者的感激涕零,以及心中的虔诚。

  人皆有心,人皆有情,而年迈的鲁太傅,也有仰慕、钦佩的念头,也有敬仰的时候……

  放出消息自己恩师尚在人世……

  “想必,那老先生听闻,定能明白吾之心意!”

  鲁太傅缓缓闭上眼睛:“也不知道何时~!能见一面!”

  良造府。

  在府邸中,白衍收到麾下将士送呈而来的消息,当打开竹简看过之后,眉宇间透露着一抹担忧。

  “可是雍岐之地发生何事?”

  白君竹跪坐在一旁,见到白衍的神情紧锁,不由得询问一句。

  听到询问,白衍看向白君竹,随后把竹简交给白君竹。

  “雍岐之地乃文王武王故地,至周而难守,故而交予秦,今秦得周之天下,昔日诸国固儒,皆于故地哭丧,更让人担心的是,其中……不乏秦人!”

  白衍解释道。

  外患未除,内忧四起,嬴政想要巡游故地,前往雍岐一地祭祖,得到消息的士人大儒、诸子百家,很多人都借机哭周而道秦,其目的不言而喻:秦得周之天下,不行周之‘仁义’,故不得天下人心。

  这个仁义,其中便是分封天下,有功者得,有血脉者拥,名望者居。

  白衍想也知道,那些百家士人如此轻易的做出这些事情,背后定是有赢氏宗亲的帮助,无非还是分封一事,遥想后世秦国在分封、郡县这件事情上,直至嬴政死,都没有彻底摆平。

  书房内,白衍缓缓起身,负手而行,面露沉思。

  别看秦国吞并天下,昔日周土皆为秦地,但在诸多事情上,即便是嬴政,都不可随意而为,需要顾虑许多,这也是为何嬴政日后,要见天下诸多大儒的原因。

  嬴政也明白,不仅仅是这天下脱离不了士人大夫,秦国朝野亦是如此。

  此番那些儒士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故而方才做出这样的举动。

  而白衍回想记忆之中,在后世曾记载,从最初的争论,秦国朝堂内有李斯一派少数官员支持,嬴政在争论过后,很快就确立统一后的秦国,皆行郡县制。

  然而直到嬴政三十四年,也就是后世记载着的公元前二百一十三年,距今十一年后,秦臣淳于越为首的官员,依旧向嬴政谏言,道其殷周之所以存在千年,是因为它把天下分封给子弟和功臣,今秦天下如此辽阔,宗室子弟没有封地,和百姓一样,万一发生了田常、六卿之变,又有谁来相救呢?

  “也就是说,即便嬴政按照后世那般推行郡县制,但只要赢氏宗室与诸国旧族存在,秦国的困境,便依旧不会有丝毫改变,即使是死一个人、十个人,百人,不管死再多的人,都还会有宗族之人,前赴后继的站在嬴政对立之地!在秦国内外,让嬴政与秦国,不得安宁!”

  白衍停下脚步,看着窗外的景色,微风拂过。

  此刻,白衍浮现脑海中的,却是后世秦国崩溃,天下大乱,诸侯林立,再到天下再次一统。

  白衍不由得有个疑问,莫非只有杀尽六国旧族,秦国与一统,方才能确立?

  可若是说起旧臣……

  赵秋算不算旧臣,丈人田鼎算不算旧臣,还有昔日交战时攀附自己的那些六国士族,他们算不算旧臣?

  慕然,白衍脑海里闪过一个个人脸,有赵秋、有田鼎、有尸埕、更有魏老……

  面对这些人,白衍扪心自问,在嬴政面前,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除尽旧族的话。

  “禀武烈君,府邸门外,有两名自称赢堃、赢秉壬的宗亲子弟求见!”

  这时候,木桌旁看完竹简的白君竹正收起竹简,准备看向白衍说话,一名仆从却急匆匆的来到白衍面前禀报。

  听到仆从的话,别说白衍,就是白君竹都下意识的皱眉,这段时间以来咸阳并不平静,而眼下随着消息送来,在这令人敏感的时候,赢氏宗亲子弟的出现,往往都代表着麻烦。

  “请去正堂!”

  白衍对着仆从嘱咐道。

  “武烈君乃是大良造,出巡在即,宗亲子弟绝不敢擅自登门!怕是有些话,宗亲之人不敢当面诉说,故而遣族内子弟前来!”

  白君竹起身来到白衍身旁,轻声说道。

  看向白衍,白君竹眼中有些担忧,即使白衍无心介入权利争斗,但随着白衍回到咸阳,以白衍的地位、权利,白衍无论如何,都会身不由己的陷入旋涡之中,就在这府邸外,不管在任何地方,无数双眼睛,都在看着白衍。

  “不必担心!”

  白衍望向白君竹,随即嘱咐白君竹把竹简收好,说完便朝着书房外走去。

  正堂之中。

  随着侍女端酒端菜送来,白衍便看向正堂下,跪坐在木桌后的两名年轻男子,赢堃、赢秉壬皆是二十出头,虽是宗亲出身但身材并不显得肥胖,不过看着面部与眼神,显然多半是被酒色掏空了身。

  白衍见状早已经见怪不怪,权利、财富、地位、美人,绝大多数世人,终其一生都在追求,而往往只有极少数的人,能在其中独善其身,而一个身处的圈子,往往比自身的观念更为重要。

  “二位,请!”

  白衍与这二人客套一番后,见到侍女上好酒菜,便笑着说道。

  打狗看主人,虽与这二人不熟,但白衍依旧给足宗亲颜面,全程都在笑脸相迎。

  “多谢!”

  赢堃、赢秉壬抬手笑着对着白衍感激一番,随即彼此对视一眼,显然能来良造府邸,还能得到大良造的亲自接见,即便是他们二人出身赢氏宗亲,但对于他们二人而言,心中亦是激动不已。

  就这一件事,日后无论是去酒楼还是那里,在与好友饮酒交谈时,都足够吹嘘的。

  若是身旁还有诸多美人,定会让所有美人侧目!

  “武烈君,今日前来,乃是吾兄弟二人有一事相求!”

  赢堃一脸笑意的看向白衍,率先开口。

  白衍听到赢堃的话,心中早已了然,但还是故作面露诧异,放下酒爵,目光看向兄弟二人。

  “听闻有功者而不得赏,是为不仁,听闻有能之臣,侍奉君王而不公,是为君王不明……”

  赢堃对着白衍打礼,一字一句的说道,不过话还没有说完,不过两句,便见到白衍面色一变,抬起手阻止赢堃继续说下去。

  “吾与重泉君,有同僚之谊、旧交之情,故今日汝二人前来,衍以礼待之!眼下,若二位有涉及君王之言,还请重泉君亲自前来!”

  白衍笑容散去,对着二人说道,其意很直白,也借机告诉二人,寻常之言不碍事,但有些话不能说,无论是身份还是场合,都不时宜。

  “武烈君多虑,吾二人纵使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妄议大王!”

  赢堃见到白衍的模样,连忙说道,一旁的赢秉壬,也跟着讪讪点头。

  或许是着急,这二人根本没有注意到,白衍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过嬴政,而赢堃、赢秉壬二人的回答,却是令人皱眉。

  “是啊!当今大王,乃是世间少有的贤明之君,若非如此,吾秦国,怎能谋图天下!”

  赢秉壬说道,话音落下之后,显然话并没有说完,犹豫几息,再一次与赢堃对视一眼,方才看向白衍:“不过,从古至今,贤明之君少有,但奸臣,却十分常见!”

  看到白衍拿着酒爵,一言不发的饮酒模样,赢秉壬继续说道。

  “古贤有言,智者千虑,尚有一失,故而吾二人以为,再贤明的君王,也会被奸臣所蒙蔽,故而做出错误的抉择!”

  话止于此,如此直白的话,只要不是聋子,就能听出赢堃、赢秉壬的来意。

  “二位是说?”

  白衍再次饮下一杯美酒后,看向这二人,一看就知道这二人常常混迹酒楼女色,在吹捧奉承之中成长,心思不深,而且在族中也并非重点栽培之人。

  “嘿!”

  赢堃这时候沉吟两息,讪笑着对着白衍打礼。

  “听闻在齐鲁旧地,有传言,鲁太傅曾与人言,秦乃暴秦,天下之人,当愤而伐之……”

  赢秉壬这时候从绸衣的宽阔袖袋内,取出一卷竹简,小心翼翼的打量白衍一眼,随后起身,弯腰低头拿着竹简,放在白衍面前。

  “此乃鲁太傅之著书!是以诛秦论!不知真假,故而族中长辈命吾二人特地前来询问……”

  赢秉壬转头与赢堃对视,见到赢堃点头鼓励后,深吸一口气,用轻飘飘,却又耐人寻味的声音询问着。

  “良造夫人,可曾听闻此事?”

  赢秉壬那面色略微暗处的脸颊上,随着话音落下,逐渐紧绷起来,呼吸粗重的望着白衍,轻轻拿起竹简打开看起来。

  正堂内。

  安静之下,赢堃、赢秉壬紧张的看着白衍,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更不敢打扰白衍。

  “还劳烦二位回去转告,白衍夫人不曾听闻此事,与太傅相遇,不过机缘巧合,昔日临淄便是不曾察觉,故而未交竹简与父亲!”

  白衍看着竹简上的字,哪里还不知道赢氏宗亲哪里,是想重蹈一遍姚贾、李斯对付韩非子的事迹,不过是把昔日姚贾、李斯之言,想要替换成世人之言,以及田非烟之言。

  或许在赢氏宗亲眼里,若是田非烟能站出来,证明鲁太傅有反秦、诛秦之心,加之齐鲁之地的传言,传到嬴政耳中,那么鲁太傅定将会失去嬴政的信任,成为第二个韩非。

  “这……”

  赢堃、赢秉壬听着白衍如此果断的回绝,看着白衍脸色也有些不好,一时间有些忐忑。

  在来之前,他们二人都已经做好十足的准备,若是真惹得白衍动怒,族人定不会与白衍闹僵,故而便会怪罪他们‘自作主张’私下来见白衍,到时候会把他们赶出咸阳或者关中,平息白衍的怒火。

  日后,族中也不会亏待他们。

  他们二人也明白,他们不过是被丢来试探一下,白衍能否能同意让其妻子出面,让妻子冒险,从而换取日后封王的可能。

  眼下看着白衍,赢堃、赢秉壬其实心里都想不通,为何白衍会毫不犹豫的拒绝,不过是让妻子站出来而已,事成之后,逼走鲁太傅,便只剩下李斯等寥寥几人。

  封王封地,后世蒙阴,指日可待!

  “此事不仅在齐鲁旧地,在其他地方,亦是人尽皆知!鲁太傅一事,事关重大,白衍家妻不更事,不足为道!”

  白衍说到这里,不等赢堃、赢秉壬继续说什么,便直接借故有事,叫来仆人送客。

  与迎客的时候不一样,送客的时候,白衍态度十分强硬。

  ……

  “臣,拜见王上!”

  咸阳王宫,书房之中,白衍身穿官服,急匆匆的来到嬴政面前打礼。

  此刻除去门外的诸多宦官,以及少许侍女外,书房内便只有跪坐在木桌后的嬴政,以及远处木架旁来回放置竹简的蒙毅。

  “可曾听闻雍岐之地送来的消息?”

  嬴政抬头看向白衍一眼,轻声询问道。

  虽然嬴政言语之中并未有何不同,但白衍还是敏锐的察觉到,嬴政提及雍岐之地的消息时,眼中转瞬即逝的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