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孑与2
云初又说了一遍,甬道里再无一人喊冤,这才对雁九道:“我们去看看那个卜浪子。”
雁九这才松开钩子,盯着周三郎看了一阵子,就在前面带路,去刑讯室看那个憨厚的卜浪子。
路过那些死囚牢的时候,云初心中一点波澜都没有,他确信这些人之所以会被关在死囚牢里等待秋后问斩,都是有必死的原因的。
万年县在审判一个人为死刑的时候,是极为谨慎的,法曹那一关要经得起询问,县尉那一关同样要经得起问责,最后才上报大理寺,再由大理寺审核一遍,这个罪囚才会被关进死囚牢待斩。
对于一般的罪责,云初允许有人情出现,但是,死罪,万年县一般不会轻易裁定这个罪名,一旦被裁定为死罪,那么,这个人就只有死路一条,就算皇帝下达了大赦天下的旨意,这些人也会在旨意开始执行之前被斩首。
没有说皇帝大赦天下,将犯下死罪的罪囚放出去继续祸害百姓的道理。
云初跟着雁九来到刑讯室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了还在用嘴巴吐泡泡的卜浪子。
“这人叫做苏莱曼,会说大唐话,不仅仅会说,还会写,他的父亲是石国的执政官苏日狄,曾经在贞观二十年的时候以石国使者的身份来大唐朝贡。
此次前来,谎称石国第一猛士巴格曼的名头以做生意的名义进入了大唐。
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吸引一个叫做石磐陀的人的注意,希望这个石磐陀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好方便暗中潜入大唐的巴格曼与石磐陀决斗。
如果石磐陀不出来,他就亮出自己石国使者的身份,向大唐朝廷提出要求,要求石磐陀遵守石国的规矩,参与一场“战笼决战”。
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审问出巴格曼的行踪,不过,以我估计,这个人就算不知道巴格曼在什么地方,却一定知晓如何找到巴格曼。
只要县尊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能问出来。”
云初来到还在吐泡泡的苏莱曼跟前,瞅着他无神的烟灰色眼珠道:“石磐陀老了,拿不动刀子,也比不了武了,他推荐我替他参加这场战笼比武。
现在,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话吗?”
雁九见云初在问苏莱曼,就高高地跳起,双脚狠狠地踩踏在苏莱曼的肚子上,只听噗的一声,苏莱曼的嘴巴里喷出一道满是泡沫的水柱,飞起两尺高之后,就重重的落下砸在苏莱曼的身上。
“我给他灌了不少的肥皂水,上下都灌了,还添加了不少的辣芥,吐出来就好了。”
雁九轻声给云初解释道。
云初瞅着面色入场的苏莱曼道:“他的反应并不是很大嘛。”
雁九嘿嘿笑道:“可能是灌的次数多了,他也就适应了,不过,就是如此,这个谎话精的嘴巴里还是没有多少实话,刚才给您禀报的这些消息都是小的一点点从嘴巴里抠出来的。”
云初摇摇头,再次看着苏莱曼的眼睛道:“别强撑了,来这里的英雄好汉多了,他们都毫无例外的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
苏莱曼张张嘴,一只硕大的泡泡出现在嘴巴上,雁九贴心的戳破泡泡,就听苏莱曼用沙哑的声音对云初道:“石磐陀不过是一个老和尚,你为何要这样帮他,你如果愿意帮助我完成这一场比试,我给你一千匹骆驼。”
云初闻言笑了,对雁九道:“好好问,你们这些狱卒的创收机会来了,他能拿的出来一千匹骆驼来贿赂我,我相信,他可以动用的骆驼一定超过了三千匹。”
苏莱曼闻言大叫道:“我是石国的使者,已经派人在大唐鸿胪寺报备过,你不能杀我。”
云初微微笑了一下,低声对苏莱曼道:“每年来大唐鸿胪寺报备的使者不下两千人,被狼叼走,或者被强盗杀死,坐船沉没,病死,饿死的使者有很多。
就算你死在这个地方,我可以向你保证,绝对没有一个唐人会过问此事。
苏莱曼,你的名字如果加上默罕默德的前缀的话,听起来就很高贵,而且还带着强烈的大食风情。
说说看,你一个大食国背景的人,不远万里也要杀掉一个老迈的和尚。
说说看,你们想干啥?”
第一百九十九章 长安一日
《史记·西南夷列传》:“滇王与汉使者言曰:‘汉孰与我大?”
汉使者笑而不答。
汉成帝和平年间,夜郎王兴同胁迫周边二十二邑反叛汉王朝,被汉朝牂柯太守陈立所杀,夜郎也随之被灭。
对如今怀中有炸弹的大唐军人来说,大唐国境之外的国度皆是夜郎国。
唐人不知晓大食国到底有多大,只是约莫认为,应该有两个州那么大吧。
他们的人马应该有十万之多吧。
大家都不怎么关心这些,他们只知道不管大食国有十万军队还是更多,都不要紧,反正迟早都会被大唐边军杀掉。
国家越是强大,他们对外边的世界就越是不关心,一年来两千个使者前来朝贡,还是有一千八百个使者前来朝贡,都没有什么关系,可能有两百个国家被大唐军队给灭掉了吧……反正大唐军队就是专门干这个事情的。
被人无视,这让在石国一向骄横习惯了的苏莱曼非常的不适应,也是他憎恨大唐以及大唐人的原因。
他以为披上一件狮子皮制作的衣衫,就能让唐人把他当成一个英雄来对待,可是,看到他的唐人只会认为他是一个奇怪的乞丐。
云初款待了他,当他认为自己的身份终于获得承认的时候,想着用自己不烂的三寸之舌与聪慧的大脑与这个唐国官员达成一些交易,最终轻易地弄死石磐陀。
云初却直接把他送进了监狱,遭受了他闻所未闻的刑具的折磨,人家对他说的话一个字都不相信,他们只相信严刑拷问下,自己吐出来的那些真实的片段。
在云初听完了雁九的禀报之后,就准备离开,苏莱曼大声嚎叫一下。
云初以为他认输了,要全盘托出了,结果,苏莱曼只是咆哮了一声,然后就把嘴巴紧紧地闭上。
雁九笑眯眯的对云初道:“县尊,刚才呢,他已经想投降了,只是又被他的自尊把投降的意识给逼迫回去了,明天……小的再伺候他一天,他就应该会变得乖巧,我发现这个家伙其实很有当弄臣的特质。”
云初点点头就离开了,他不用赏赐雁九,只要把这座死囚牢装满死囚,就是对他最大的奖赏。
天蒙蒙亮的时候,长安城外的原野上再一次被浓烟笼罩,这是万年,长安两县最后一次给田地里增加草木灰了,等这一趟草木灰增加完毕,人们就要开始大面积的播种秋粮,栽种白菜,圆白菜,圆葱这些高产作物了。
曲江宫里一棵树都没有,显得光秃秃的,虽然曲江里荷叶田田,莲花盛开,武媚暴怒的心情没有丝毫的好转。
今天,是皇帝在东宫重现百鸟朝凤场面的一天,怀抱小小的李旦,拖着刚刚会走路的李显,母子三人离开阴凉的宫殿,站在那一日百鸟朝凤的高台上看波光粼粼的曲江。
春嬷嬷大着胆子举着一顶伞盖,帮助她们母子三人遮蔽头上炽热的太阳。
武媚凶狠的看着春嬷嬷道:“你觉得我很可怜吗?”
春嬷嬷害怕的眼中蕴含着泪水,却倔强的举着伞盖没有离开,就是双腿在颤抖。
武媚低声咆哮一声,她知道她如果再呵斥一下这个蠢女人,她就会被吓得尿出来。
“你们都是瞎子吗?就没有一个人过来替一下春吗?”
随即就有膀大腰圆的专门给皇后撑伞盖的宦官跑过来,战战兢兢地从春嬷嬷的手中接过伞盖。
武媚见春嬷嬷还没有离开,就呵斥道:“还不快滚,难道要尿在这里吗?”
春嬷嬷抱头就跑,再不走,她真的会被吓尿的。
当春嬷嬷坐在净桶上痛快的排泄的时候,心中却被得意的念头塞得满满的。
今天这一趟冒险很有意义,至少证明,皇后殿下没有杀自己的意思,同时,也让皇后寝宫里的那群贱货们看清楚了,谁才是皇后殿下最喜欢的宫人。
万年县,长安县烧野火的烟火气终究还是传到了曲江宫,武媚瞅着天空中升腾起来的淡淡的青烟,就对回到她身边的春嬷嬷道:“去云家走一趟,问问他是不是要跟本宫作对?”
春嬷嬷连忙从袖子里取出一份女子给皇后的奏表道:“这是蓝田侯夫人写的奏表,上面说,陛下勒令万年,长安两县在今早烧野。”
武媚眉头微微皱起道:“这件事不是云初做的?”
春嬷嬷连忙将奏表放到武媚眼前道:“蓝田侯夫人说,是一只鸟贼的主持此事。”
“鸟贼?”
武媚稍微思量一下顿时勃然大怒道:“李客师?”
春嬷嬷随即就把虞修容的奏表收起来,这东西不好给太多的人看到。
武媚怀中的李旦可能察觉到了危险,大声的嚎哭起来,武媚将李旦交给乳娘,抖抖袖子对春嬷嬷道:“起驾东宫,我们再去看看百鸟朝凤的奇景。”
云初举着伞站在辣椒地里无聊的摘着已经完全成熟的辣椒,在他头顶上,李客师似乎把全长安的鸽子都给召唤到这里来了,这些鸽子也不落地,就在看空中盘旋,引诱猛禽们前来吃它们。
就像御兽监的官员们所说,百鸟朝凤其实就是一个食物链被扭曲的结果。
尤其是当秦岭里的猛禽都被这群肥肥的鸽子吸引来之后,原本被浓烟熏得到处跑的鸟雀们就往草木繁盛的东宫这边涌过来。
东宫很大,自从贞观十七年李承乾被废黜太子之位后,这里一直空着,即便是李治成为太子后,也基本上没有在这里居住几天。
直到李弘被正式册封太子之后,这里才算是有了一些人烟。
东宫被废黜了十二年之久,这里的好多树木早就长成了大树,再加上李弘又喜欢在东宫里种地,所以,在长安,这里也算是一个草木葱茏的场所。
再加上李客师早在两天前又在地上撒了很多的秕谷,这里的鸟雀本身就多,在被城外的烟火熏一下,大群的鸟雀就被吸引到了东宫。
鸟雀多了之后,鸟屎就开始雨点般的往下掉,导致云初举着的雨伞上时常能听到噼里啪啦的声响。
眼看着鸟屎落在辣椒田地里,云初叹口气,以后,东宫绝对是养不成鸡了,这么多的鸟,带来鸡瘟是必然的事情。
李治得意的坐在亭子里眼睁睁的瞅着东宫被无数的鸟儿糟蹋,没有感到惋惜,反而哈哈大笑。
李弘就站在他爹的身边,也对东宫里的鸟儿指指点点,笑逐颜开,很像是一对父子恶霸。
李客师这时候非常的来劲,站在鸟群底下,身上沾满了鸟屎,还得意的将大把大把的秕谷抛向半空。
在他的身边摆放了无数的鸟笼子,里面装满了各种各样的鸟儿,即便是嘈杂的鸟鸣声,也遮掩不住他得意的大笑声……
武媚是悄无声息进入东宫的,他来的时候,李客师的手上站立着一只硕大的红腹锦鸡,正在李客师的指点下,朝皇帝煽动它五色斑斓的翅膀,让李治得意的大笑不断。
说起来,这种红腹锦鸡除过小了一点,头上没有花冠,否则跟传说中的凤凰差别不大。
看着这只雄性红腹锦鸡被李客师指挥着向李治不断低头施礼,云初赶紧低下头继续寻找没有粘过鸟屎的辣椒,因为云初发现武媚的眼眸中已经开始冒火了。
“皇后你看,没有什么百鸟朝凤,不过是鸟儿饿极了,前来找朕讨食吃而已。”
武媚看一眼漫天飞舞的鸟群笑道:“妾身也是靠着从陛下这里讨食吃,才能活到现在呢。”
李治哈哈大笑道:“一想到那一日皇后的头上,衣衫上沾染了许多鸟屎,朕就忍不住想笑啊。”
武媚笑道:“不过是一场欢喜而已,陛下却非要戳穿妾身的一点小心思。”
李治笑道:“天空中没有龙吟,没有龙行云布雨之前,这种百鸟朝凤的把戏还是少一些为妙。
武媚叹一口气朝着李治施礼道:“妾身明白了,以后不会再有什么百鸟朝凤的把戏了。”
李治见武媚落寞的坐在一边跟泥雕木塑一般,就忍不住道:“不过是夫妇间的一场玩闹而已,你说是不是啊?”
武媚在脸上堆起笑容,转过头对李弘道:“弘儿,你说呢?”
正在专心瞅着画师绘画的李弘头都不抬的道:“母后既然喜欢这些鸟,待孩儿绘制下来之后,再找高手匠人将画作变成刺绣,必定绚烂异常,就挂在母后的寝宫里,这样,就能时时观看了。”
武媚怒道:“不过是一场把戏,你把它绘制下来做什么呢?羞辱你母后吗?”
李弘这才抬起头看着母亲道:“做儿子的羞辱自己母亲?这可不是你儿子能干的出来的事情。”
武媚越发的暴躁,站起身踢了李弘一脚道:“这样做还不算羞辱你母后吗?”
李弘痛的揉着小腿吸着凉气道:“好,好,好,就算孩儿羞辱了母后,母后有气,尽管朝儿子身上撒就是了,反正当母亲的打儿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武媚闻言怒火更甚,抬起手就噼里啪啦的朝李弘没头没脑的打了过去。
李弘只好抱着头直挺挺的站在当地,接受母亲不断地往他身上发泄怒火。
见皇后在打儿子,李治毫不在乎,心情似乎更好了,还端起一杯竹叶茶慢慢的啜饮起来,一只脚却踩在巨熊肥厚的肚皮上,神情悠然。
武媚抽打了李弘一阵之后,就看着李治道:“把李客师交给我。”
李治闻言哈哈大笑道:“本身就是留给你的,你也不要一味的把怒火撒在弘儿的身上,这不划算,那可是你生的,你看看,他的脸都被你打肿了。”
李弘凑过来冲着武媚笑道:“孩儿体壮如牛,母后若是还不开心,儿子还能坚持。”
武媚看着李弘有些红肿的脸有些懊悔的道:“你怎么不知道跑的?”
李弘诧异的道:“小杖受,大杖走,母后这连小杖都算不上,孩儿为何要跑?
这还是母后第一次打孩儿,孩儿欢喜还来不及呢。”
说着话就露出贱兮兮的笑容去拉武媚的袖子,被武媚闪开,看的李治哈哈大笑。
武媚冷笑一声道:“滚开!”
天上的小鸟们再一次受到了猛禽的威胁,不得不结群自保,看着天空中的鸟群变幻出来的各种形态,李治笑道:“终究是狐假虎威罢了,挡不住那些猛禽的侵袭。”
武媚道:“弱小的时候,使用什么样的手段都是可以理解的,只要能成功就好。”
李治道:“联合于一体,即便是能吓退猛禽于一时,却无法持久,终究还是命丧猛禽之口的下场。”
李弘在一边笑道:“群鸟如同六国,猛禽如同强秦,六国聚,则六国存,六国散,则六国亡。
先生们的教诲果然不虚。”
李治笑道:“我儿从中看出治国理政的法门来了吗?”
李弘道:“许太傅常说,读死书,不如不读书,李太傅也说,世上之礼需要添加时间这个因素之后才能去看,如果不随着时间一起看的话,无异于刻舟求剑。”
武媚瞅着李弘道:“你大伯少年时期也是难得的少年英杰,年纪很小的时候就被太宗皇帝委以监国重任,他每一次都能很好的完成太宗皇帝交代给他的军务,政务。
可是,待到年长之时,他的秉性大变,从一个温柔平和的储君,变成了一个阴鸷暴虐的叛贼,期间的变化不过区区五年而已。
你觉得你能这样长久的英明下去,不重走你大伯的老路,继而让你的父皇,母后伤心,失望吗?”
李弘抬头笑的极为灿烂,一手拉着父亲的手,一手拉着母亲的手道:“孩儿笃定的认为,父皇会长久的教训孩儿不至于走上歧途,母亲也会长久的照顾孩儿直到孩儿性子稳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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