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孑与2
云氏与何氏之间,只有买卖宅子的关系,其余的半点联系都没有。
何家的门子从不正眼看人,连云初给他准备的赏赐看都不看,鼻孔朝天的就走了。
坊长似乎对这种场面见怪不怪,记录好了云初的告身,过所,就跟云初约定明日上午去万年县户曹那里补录户籍,以及房屋地契。
见坊长总是不说离开的话,云初就掏出二十个钱放进坊长手里,这才依依不舍的洒泪而别。
门子走后,云初才发现这个家伙连门锁都带走了,走进了院子里,第一眼看到的不是这里的房子,而是房子后面高大巍峨的大慈恩寺的山门。
不是云初有未卜先知之能,而是那座高大巍峨的山门上用蓝底金字写着一行字——敕建大慈恩寺,底下还有太宗皇帝印玺。
看到这些东西,云初的面皮就微微颤抖,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他的家跟大慈恩寺就在同一个长安坊市之内,而且,他的家就是最靠近大慈恩寺的一户人家,可以这样说,假如云初在家里开一个后门,那么,跨过一条马路,他就能直接踏上大慈恩寺山门的台阶。
有“虹梁藻井,丹青云气,琼础铜沓,金环华铺,并加殊丽”之称的大慈恩寺当背景,云初的家就算搞得再好,也不能吸引旁人的半分视线。
怪不得何医正会如此大方的将这座宅子送给云初,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愿意跟皇家做邻居。
假如,某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皇帝觉得大慈恩寺门口的一些破烂建筑有碍观瞻,一声令下,第二天,云初家里的人就只能抱着被子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家被拆迁。
至于补偿,云初相信现在不会有这东西的,毕竟,全天下的地都属于皇帝。
只是,云初从这件事里似乎又看到了老猴子的影子。
娜哈,崔氏两人非常的开心,尤其是崔氏,甚至有一些意气风发的感觉。
院子是三进的院子,从大门进来绕过影壁,第一进只有两排偏房,中间是一大片青砖铺就的地面,面对影壁的是一道宽阔的门厅,门厅后面相连着二进院子,这座院子里的建筑就多了,其中以正房修建的最是宏伟,房顶上有飞檐,滴水檐向前延伸出快两米,被六根粗大的刷过红漆的柱子支撑起来,显得极有气派。
这该是家主会客的地方,可惜,现在里面空无一物,甚至连一个蒲团都没有,燕子窝倒是有两个,一个在东面屋檐下,一个在西面屋檐下,从地上发白的燕子粪便来看,今年暖和的时候,这里还有燕子在居住。
沿着两边的窄小的回廊进入后宅,这里的面积就大了很多,有两口水井不说,还有一个占地也就一亩地左右的花园,如今已然是冬日,花园里一片破败之色,就连院子两边的竹子都看起来没有往日那么精神。
也就是说,云初得到的房子是一个空壳。
就在云初跟娜哈两人觉得失望的时候,崔氏却在头上包了一块布帕,对云初道:“从今天起,奴婢这个内宅大管事就走马上任了。”
云初遗憾的摊摊手道:“家里只有我们三个人加一只猞猁一匹战马,一匹挽马,你可以尽情的使唤。”
崔氏笑道:“郎君与小娘子初到长安,正该好好看看这座城,熟悉一下这里的人情世故,只要郎君给妾身留下两百贯钱,一个月后,云氏府邸就会出现在长安城。”
云初道:“你对这里似乎非常的熟悉。”
崔氏指着背后辉煌的大慈恩寺道:“这里原来就有一座寺庙,名叫无漏寺,很巧的是,妾身昔日的家园就在无漏寺左邻,如今,妾身的家已经化作了大慈恩寺的一部分,妾身焉能不熟悉?”
说到这里,崔氏抹一把眼泪道:“只盼着郎君能早日寻找到良家好女子以充内宅,待孩子降生,如此,我们这个家也就整齐了,什么都不缺少。”
云初拍拍崔氏的手道:“真的辛苦你了。”
崔氏摇头道:“不辛苦,妾身喜欢云宅此时的破败模样,妾身会一砖一瓦的将它整修一新。
等宅子整修好了,妾身心头的恨也就消失了。”
云初点头道:“嗯,你说的很多,以后啊,西边的那座房子就属于你了,如果你希望的话,可以在那里摆上你爷娘的灵位,我相信,一个人只要香火不绝,即便是死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崔氏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的瞅着云初,颤声道:“可以吗?妾身记得,在大唐,一家不容二主。”
云初大笑道:“云氏以我为祖!”
说罢,就从马车里取出两袋子铜钱留给崔氏,他就带着娜哈跟猞猁大肥,枣红马乘坐着马车去了来的路上看到的一座精致的客舍。
第六三章 长安古意
云初兴冲冲的带着娜哈钻进那座看起来完全就是旅店的精舍。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兄妹俩又一脸晦气的离开了精舍,人家说,从未见过像云初这么小的官,来长安就住这么高级的客舍的。
还热心的给云初兄妹指点了去大车店的路径,伙计的态度无可挑剔,就是让云初很想抽出马包里的棒球棍在伙计皮笑肉不笑的脸上来一棒子。
云初只是想想,娜哈却早就抽出自己的小号棒球棍在伙计的小腿骨上狠狠地来了一棒子。
眼看着伙计就要倒地开始嚎叫,云初上前一把卸掉了伙计的下巴,还贴心的把他靠在一张长条凳上,不等客舍里其他的人反应过来,兄妹俩以及一头狐假虎威的猞猁撒腿就跑。
马车走在足足有十六车道宽的朱雀大街上,此时,云初跟娜哈一样都是满腹的牢骚。
但凡是云初能看上的客舍,人家全部都不招待,但凡是允许云初他们兄妹居住的客舍,云初没有看上一个。
这让云初感觉倍加孤单。
一个马车里拖着足足两千两黄金的客人,在偌大的长安居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休憩之所。
云初还发现,拒绝他们兄妹入住的客舍大多在朱雀街的北面,而欢迎他们兄妹入住的客舍则大多在朱雀大街的南边。
北面的房子大多是青砖房,高大,威严,南边的房子大多是土坯房,低矮而破旧。
也不是没有豪华的客舍,雅居欢迎云初这样的黑脸佳公子入住,只是,云初瞅瞅楼上含羞带怯的一大群美人站在窗前向他招手的样子,云初就明白,自己不小心带着娜哈钻进了大唐男人的销金窟——平康坊。
回头看看娜哈一脸羡慕的样子,云初就在娜哈的脑袋上抽了一巴掌,低着头赶着马车快速离开了这个可怕的地方,就是那些美人用长安话向他问好的声音,老师留在他的脑子里久久不去。
离开平康坊,娜哈见没有人注意他们兄妹,就低声咆哮着道:“我刚才看了,那座客舍很干净,那些女人身上的衣衫不但干净还好看,你为什么不带我进去?”
云初瞅了娜哈一眼道:“你以后要是敢去这个地方,我一定会把你的腿打折。”
娜哈委屈的瞅着云初道:“那地方不好吗?”
云初摇摇头道:“不好,尤其对女孩子来说是最糟糕的地方。”
说话的功夫,云初把手里的长鞭子猛地向后一甩,他亲手编织的马鞭带着破风声不知道抽打在一个什么东西上面,发出“噗”的一声响,紧接着,一个男子抱着脑袋倒在地上死命的嚎叫起来。
云初没有停下马车,继续向前,刚才那人不过是一个对他马车里装的东西非常感兴趣的小偷。
云初下手很重,再加上玩鞭子是他在西域的生活,工作,因此,这一鞭子下去,云初相信,应该抽碎了那个小贼的鼻梁。
长安人有一点很好,喜欢看热闹却不愿意管闲事,被云初抽鞭子的那个小贼这时候已经痛的昏厥过去了,众人指指点点,却没有人热心的报官,或者拦住他们的马车。
马车最终从西市的左门出来了,兄妹两个没有在西市上多如牛毛的食肆里用餐,更没有在满是胡姬的酒馆里喝酒。
原本云初看到了卖胡饼的,看着热气腾腾的胡饼被胡人从炉灶里拿出来,本来想买几个果腹,只是在看到胡人指甲缝里黑乎乎的油泥,以及堆放胡饼的麻布比娜哈给大肥洗澡的麻布还要破旧,不论是云初,还是娜哈,都主动放弃了热腾腾,香呼呼的芝麻胡饼。
买羊肉汤的店铺,兄妹两个还没有进去,就被巨大的膻气给熏得抱头鼠窜。
卖羊杂的将羊杂弄得堆积如山,云初却从稠了吧唧的羊汤里看到了一粒羊粪在汤里载沉载浮的颇为悠哉。
云初相信自己不会看错的,毕竟,他出生不久,就跟随着塞来玛放羊,对这东西的湿润,干燥,水煮,日晒的模样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肥瘦相间的豕肉云初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毕竟,这个豕的主食,真的是屎。
一个漂亮的唐人女子将袖子挂在袖钩上,露出两条白生生的手臂,正在用一柄锋利至极的小刀在顷刻之间就把一条河鱼切成蝉翼一般的薄片,当这些雪白的鱼肉被摆在盘子上的时候,残存的鱼头似乎还活着,嘴巴一张一合,鳃一张一翕。
云初知道这叫做飞刀鱼脍,是配上辣芥,酱吃的一种食物,那个女人看起来很干净,摆盘也漂亮,店铺里坐着的客人看起来也文质彬彬的很有礼貌。
但是呢,云初宁可吃经过高温炮制的旱獭,也不敢带着娜哈吃这种动不动就能让人患上大肚子病的飞刀鱼脍。
长安市上的黄米甑糕真的有很多,看过卖黄米甑糕的人之后,兄妹俩顿时就没有了食欲,说真的,这里卖甑糕的人,没有一个能与玉门关口卖甑糕的那个小吏可以相提并论。
难怪人家说用了程氏的黄米,李氏的大枣,尉迟氏的江米,这是真正的货真价实的好东西。
街道上卖的所有点心,看起来都干了吧唧的,让人毫无食欲,尤其是长安人还喜欢在点心上放一点黑乎乎的桂花酱,这让云初兄妹更加怀疑这些东西吃了是否会拉肚子。
已经入冬,长安市上的卖柿子的多如牛毛,柿子很不错,被霜打过,糖粉慢慢的渗出来在柿子表面形成了一层糖霜。
兄妹两个只敢卖两个来吃,空肚子吃柿子吃的多了,肚子会很痛。
宴宾楼伙计看到云初兄妹两个白眼看青天不招待。
同心阁伙计看到云初兄妹积极的邀请他们去隔壁自家开的可以坐在街上吃的暖心居。
兄妹两人的马车还没有完全停下来,古琴台的伙计就要他们滚,不滚的话,就抽出唐刀就要杀他们的挽马……
路过菊花台的时候云初没有停步,路过忘情川的时候云初还是没有停步,以至于再路过梅香楼的时候,哪哈往嘴里填了一口哥哥炒制的牛油炒面,被干炒面噎住了,伸长了脖子一口气喝了半瓶水,这才没被活活噎死。
云初很是欣慰,自己终究把娜哈讲卫生的习惯给养出来了。
想想也是啊,即便是在西域,云初家吃烧旱獭的羊皮上都不能沾染一点灰尘,娜哈即便是再饥饿,饭前必须洗手的道理这孩子很久以前就知晓了。
即便是长安,符合云初跟娜哈卫生习惯的地方也少的可怜。
或许朱雀大街北面的那些豪宅里,那些华丽的食肆里有很多,很多符合云初卫生习惯的地方,只是,那地方不属于他们。
娜哈开始怀念在城门口遇见的那个卖葫芦鸡的人,可惜,他们兄妹走了一路,再也没有遇到那个爱干净的小商贩。
人总是在做选择的时候觉得后面的会更好,现在想起来,被娜哈敲了小腿骨,还被云初卸掉下巴的那个伙计跟后边的这些伙计比起来,还算是一个不错的人。
想起那个可怜的伙计,不论是云初还是娜哈,都有些内疚。
在长安城里饿着肚子转悠了一整天,耳听着承天门的鼓声已经响起,再不找到住宿的地方,他们兄妹就要以违反宵禁的罪名被坊市里的不良人,左右金吾卫捉住殴打二十大板。
云初赶着马车进入晋昌坊大门的时候,三百声尽街鼓已经响了两百声有余。
晋昌坊的坊长正在用一种难以言说的目光看着他们,就像是在看两个贼偷。
回到云氏大宅里,兄妹两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们决定今晚宁愿在自家院子里搭帐篷,也绝对不出这个大门了。
云氏大宅里人满为患,云初不明白崔氏是从哪里弄来这么多的男男女女在帮他们家收拾屋子。
崔氏坐在二进大堂的台阶上,正在就着凉水啃胡饼,见郎君跟小娘子回来了,就诧异的迎接了上去。
“郎君,小娘子为何还没有进入客栈休憩呢?”
云初摊摊手道:“我们看上的,人家不允许我们进去,我们不想进去的人家都欢迎我们。
崔娘子,你既然久居长安,你说说,这是为何?”
崔娘子深深的看了云初一眼道:“在长安,要嘛成为人上人,要嘛就得认命,没有中间这条路让郎君挑选。”
云初喟叹一声道:“不来长安不知道自家官小,不来长安,不知道自家钱少。”
崔娘子笑道:“正是此理,妾身相信,以郎君大才,飞黄腾达之日不远矣。”
云初点点头道:“这一点你没有说错,我也是这么想的。
今晚我们在家里搭建帐篷睡觉,幸好露营的东西没有丢掉,否则,今晚可就难过喽。”
“我要吃羊肉臊子面,吃了再睡,要不然我就不洗澡。”娜哈不想再干吞牛油炒面了。
云初瞅着自家井水里打上来的水清亮亮的,再加上晋昌坊地势高,应该没有被长安人制造的生活污水污染,就决定满足一次娜哈的要求,用自家剩下的干羊肉给她做一顿羊肉臊子面吃。
第六四章 权利需要创造与挖掘
崔氏的女红没有任何问题,不论是云初兄妹的外衣,里衣,鞋袜,现如今统统出自崔氏之手,就连云初设计的四角内裤,崔氏做出来的也远超云初在西域做的皮裤衩好一万倍。
大唐人是不穿裤衩的,男女都不穿,讲究一些的人会在裆部裹上一条兜裆布,就是日本相扑运动员穿的那种。
不讲究的,挂空挡也是一种潇洒。
这婆娘还会算账,会写字,再加上女红好这一个特点,让云初觉得当初为了拿下她花了六百个铜钱真的很值。
就是做饭这一道上,不论崔氏如何想要帮忙,如何精心烹调,最后做出来的饭菜只能她自己吃,云初兄妹宁可饿肚子也不动一口。
所以,当云初把羊肉臊子面做好吃后,原本在院子里干活的人统统不怎么愿意干活了,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低声打问,这家人的茶饭为何会如此香。
娜哈是不管的,只要有可口的饭菜,就算被狼围观她也能吃的无比投入。
云初就不成了,端着饭碗低声问崔氏:“他们在干什么?你没给他们工钱吗?”
崔氏吃了一口面条道:“工钱给的很好,这不,半个里坊的闲人都来挣工钱来了。”
云初皱眉道:“既然如此,他们干嘛还指指点点的?在骂我们为富不仁吗?”
崔氏摇头道:“妾身以前也算是从有一些见识的富贵人家出来的,吃郎君做的饭,还不是吃的没了样子?
我都是这样,就别提这些下苦人了,我们吃的东西跟他们吃的东西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崔氏说罢,就放下饭碗冲着那些围观的干活人笑骂道:“不都是吃过饭来的吗?一日里多干一会活计平白得两个铜钱,现在光看着主人家吃饭,不干活,真的想白拿钱吗?”
坊民们被崔氏笑骂一通,也觉得不妥,于是,收拾水井的就继续收拾水井,收拾院落的就收拾院落,这位当家娘子说的好,只要尽快把这座院子收拾出来,每个人到时候会有五个钱的赏赐。
坊市人家大多以做工,以及在西市经商为生,现如今,不离开坊市就能赚到钱,每个人都不想错过这个好机会,更不愿意惹怒这家的主人,免得以后再有这样的好营生,人家不要自己。
视野可及的范围里,这些人的活计干的真不错,又快又细心地没什么好挑剔的。
娜哈一口气干了三碗饭,放下碗筷就对云初道:“我不喜欢长安城,也不喜欢这里的人,更不喜欢他们做的饭食。”
云初也放下空碗,对娜哈道:“长安这座城市比较特殊,需要我们去适应它,而不是让这座城市来适应我们,没办法,离开了西域,咱兄妹俩想要遍地撒欢,就成妄想了。”
“别的话好说,哥哥,你说他们做的饭怎么那么难吃啊?”
云初瞅瞅对面卖力干饭的崔氏,就哼了一声道:“在我们兄妹眼中,仅仅在吃食一道上,他们就是一群野蛮人。”
对于云初说的这句话,长安土著崔氏都觉得非常在理,不过,她马上道:“郎君,咱们家的人手不足,您也不能整日在锅灶间忙碌,家里少一个门子兼马夫,替咱们家关门落锁,养马,还缺少一个厨娘,一个帮厨,少一个小娘的贴身丫鬟,替您跑腿的书童,两个负责洒扫的粗使丫鬟。
如果郎君要在长安安置一些家产的话,咱们家还少一位管家,一位帐房,两个看家护院的家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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