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孑与2
李弘在一边搓着手来回走动,如同一头困兽。
娜哈哭够了,就上了一辆马车,不肯再出来,云初瞅着李弘道:“别辜负了她。”
李弘挤出一丝笑意道:“我的人一直都是娜哈的。”
“走吧,你父皇要是知晓你又来看我,我今晚就要睡在麦草堆里了,枣红马恐怕连高粱都没得吃。”
李弘摇头道:“不会的。”
云初笑了,李弘也就走了。
云初回到监牢里的时候,发现果然如同他预料的一样,昨天褥子没有也就算了,今天,连毯子也不见了,不仅仅是这些,枣红马的单间囚牢没有了,它如今需要跟云初挤在一间囚牢里。
囚牢里没有喊冤的声响,只有哪些犯官们痛苦地呻吟声,云初的重拳多少打掉了他们的好几颗牙齿。
枣红马不肯躺下睡觉,云初只好睡在枣红马的腿边,小小的囚牢里挤着一人一马,连转身都困难。
在枣红马尿出来了一泡悠长的尿后,监牢里的地面就湿了一大片,这一下,云初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了。
于是,他就抓着虚掩着的牢门,大声吼叫道:“冤枉啊,陛下,微臣冤枉啊——”
第十八章 扯淡
云初喊冤的声音大极了。
枣红马听主人叫唤的凄惨,也就跟着叫唤起来了,它的声音素有龙吟之称,因此上,悠长的马鸣之声顿时充满诏狱甲字号囚牢里。
其余人听云初这样叫唤,跟着张口叫唤,只是他们的嘴巴被云初打伤了,因此叫唤出来的声音不整齐不说,还有好多漏风的。
只有最后一间监牢里的原给事中李崇德的喊声还算整齐,在众多的叫唤声中脱颖而出。
于是,诏狱甲字号囚牢里便吵闹得厉害。
叫唤完毕的枣红马显得很不安,不断地在监牢里踩踏着四蹄,还用头拱着云初示意他打开牢门,大家开跑。
这是明显嗅到了猛兽的味道,才有的行为。
然后,云初就知道皇帝来了。
一头神情冷漠的黑白色巨熊从诏狱的最里头摇头晃脑地从黑暗里走出来。
每走一步,身上的肥肉就如同水波纹一般荡漾一下,四只粗壮的爪子按在地上,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还时不时地用鼻子嗅嗅前方。
巨熊的威势没有保持多久,因为它嗅到了云初的气息,只是一瞬间,这头体重超过四百斤的巨熊就夺路而逃。
不过,当一只白皙的手从黑暗中穿过来,准确地捏住巨熊的耳朵的时候,巨熊立刻就安静下来了,随着这只手的主人缓慢地出现在昏黄的灯火之下。
“陛下,臣冤枉啊……”
第一个发现皇帝出现的人自然是监牢最里头的原给事中李崇德。
这个人被关在诏狱里其实一点都不算冤枉,当皇帝下令重修《氏族志》的时候,他收了人家李义府的钱财,将他列进了赵郡李氏的门楣。
其实这样做问题不大,皇帝要的是打压氏族,将李义府这个穷困出身的家伙列进赵郡李氏,有很好的掺沙子的效果。
只是他千不该,万不该,在李义府为了一个淳于氏女子害死大理寺郎中,贬官普州刺史的时候,又把人家李义府的名字从赵郡李氏的族谱中给清除出去了。
等李义府死灰复燃之后,他又连夜把李义府全家安排进了赵郡李氏的族谱……这让李义府引为平生之耻。
最后,在李义府的步步逼迫之下,他就只能来诏狱这个地方等死了。
李崇德叫喊的声音过于凄厉,导致李治被吓了一跳,安静下来之后就狠狠的瞪了李崇德一眼。
马上,黑暗中又伸出来一只粗壮的手臂,一把捏住李崇德的脖子向左扭一把,咔吧一声,李崇德的脑袋就向左偏了过去,直到将脑袋搁在了左边肩膀上,口鼻微微出了一点血,他就不再喊叫了。
这一幕无人看到,众人只看到了皇帝跟巨熊,嘶喊的声音就越发的急迫了。
李治笑吟吟的牵着巨熊的耳朵,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不过,他一路走过来,走过的地方就安静了下来。
等他走到最外边的云初居住的监牢,就扶着栏杆瞅着里面的云初笑吟吟的道:“喊啊,怎么不喊了,让朕知晓你是怎么被人冤屈之后送到这里来的?”
云初摇头道:“微臣与众不同,是被陛下一句话给关进来的,所以,不冤枉。”
李治点点头道:“确实不冤枉,既然都进入到诏狱里面了,如果再喊冤枉,岂不是说朕是一个不能明辨是非的昏君,云初,朕是昏君吗?”
云初连忙道:“陛下明见万里,自然不是昏君。”
李治冷笑一声道:“既然朕不是昏君,为何你在长安干的事情,处处都告诉旁人,朕就是一个无道昏君呢?”
云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倒是枣红马因为害怕巨熊快要把身子贴到监牢最里边的墙壁上了,而那头巨熊因为害怕云初,也把肥硕的身体紧紧地贴在对面的墙壁上不敢靠近。
那个一直跟在皇帝身后的巨汉,像是脑子不够用似的,不断用手扒拉对面监牢里那个刚刚被他拗断脖子的罪囚,还把人家的脑袋摆成各种姿势。
“说啊,别不说话,朕问话,你不回答也是大不敬的一种,可以拉去砍头。”
云初艰难的道:“这些血腥气太重,陛下,不如我们换一个地方,容臣下与陛下奏对。”
李治邪恶的笑道:“你看,朕随手就杀了二十几个人,不是昏君是什么,这可是给你把柄呢,好让你好好地参奏一下朕,怎么样,要不要写一份奏疏,交给御史台,参奏一下朕的酷毒无慈?
朕还就告诉你了,之所以让薛仁贵去长安杀人,就是为了给韦氏复仇,怎么样,朕又给了一个参奏朕的借口,这可是朕荒淫无道的铁证。
你好好地努力一下,说不定能逼得朕下一次《罪己诏》,这样的话,你这头二百五可就真的名扬天下了。
对了,还有你那个妹子,不但搅乱了太子的大婚,还打断了裴氏老夫人的左臂,勾引太子在大婚之时与她一起去邙山狩猎。
让满堂宾客空等一场,更让朕的颜面荡然无存。
云初啊,这一笔笔的帐,我们君臣是不是应该好好地清算一下?”
眼看着李治摆出一副老猫戏耍老鼠的嘴脸,为了给皇帝一点颜面,云初全身紧绷,片刻功夫,就挤出来了满头满脸的汗水,表示自己非常的害怕。
实际上,他完全圈感觉不到害怕,因为他跟李治就隔着一道没有上锁的栅栏,如果云初暴起杀人,云初很确定,李治身后的那个巨汉,根本就来不及救援皇帝。
“咦,陛下因何是从诏狱紧里头出来的?”云初灵机一动,反正李治的话没办法反驳,更没办法认同,干脆就另外再起一个话题。
“因为朕的大内,与诏狱是通的。”
“为何是通的呢,这里可都是恶贯满盈的罪囚啊。”
李治似笑非笑的道:“是为了让朕方便随时随地发现有臣子被冤枉了。
很显然,这一次,没有一个人是被冤枉的,包括你。”
云初听了李治的解释,连忙道:“英明不过陛下。”
李治摇晃着一根食指道:“不不不,现在这句话对朕已然没有什么效果了。
说点别的,让朕高兴起来,说不定,心软下来就把你给放了。”
云初一屁股坐在被枣红马尿湿麦草上,摆烂道:“陛下口含天宪,既然已经把事情都给定性了,微臣就算有嘴,也成了摆设,说多了会让陛下更加地不高兴。”
李治咧嘴一笑,露出满嘴白森森的牙齿道:“好啊,你不说,朕也不杀你,就把你关在这里慢慢地烂掉。”
云初道:“微臣为陛下赚了二十四头铜牛。”
李治呵呵笑道:“你能把那二十四头铜牛融化,交给少府监铸造成铜钱吗?”
云初果断地摇头道:“不成,没有那么大的炉子融化这些铜牛。”
李治道:“既然如此,那些铜牛岂不是只能看,不能用,而今,大唐缺铜缺得厉害,你却把铜铸造成废物铜牛,你可知罪?”
云初诧异的瞅着皇帝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对陛下而言,铜牛与铜钱有什么差别吗?
难道铜钱熔铸成铜牛,它的价值就消失了吗?
它不是还矗立在陛下的长安城里,没有人把它扛回家,也没有人胆敢称那些铜牛是他的。
那些铜牛永远属于大唐,向万千世界彰显我大唐的富庶与安康。”
李治闻言点点头道:“算你狡辩过去了,虽然朕知道这里面一定有很大的不妥之处,不过,彰显我大唐神威这一点是没有错的。
现在,给朕说说你拦截薛仁贵杀人的时候,是怎么想的,是要用朕的脸面来彰显你的无私吗?”
云初叹口气道:“陛下,法度啊,法度很重要啊,现如今,我大唐国土南北纵横何止万里,东西之滨也无边无沿。
麾下之民,千奇百怪,如果仅仅靠人治,陛下是管束不过来的。
昔日秦皇之所以下令,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所愿者,不过是想要求一个大一统的国度。
今日,我大唐国土十倍于秦皇,治下之民,更是百倍千倍于秦皇,现如今,陛下遇到了与秦皇一般无二的问题,那就是如何达成大一统的问题。
臣以为,在继续施行书同文,车同轨,一统度量衡之外,还需要让天下万民一法。
不论是南海之民,亦或是北海之民,必须接受一个统一的,一致的法度,并且接受这个法度的约束。
不能一地一法,亦或是一族一法,这不行,以前,我大唐之所以叛乱不绝,就是因为法度不统一,税收不统一,百姓们总觉得自己遭受了盘剥,与虐待。
微臣之所以在薛仁贵在长安大肆屠戮的时候,一个人一杆枪就抗下所有的原因就在于,陛下没必要让薛仁贵这等粗鄙武夫来做这件事。
只需要派遣一介狱吏,锁拿陛下不满的那些人,最后以律法为刀,杀了他们就是。
用不着让薛仁贵这个屠夫出手,弄得整个长安城人人自危,有伤陛下仁慈之名。”
李治抽抽鼻子,那些刚刚死掉的人,现在流淌出来的血已经够多了,导致这里气味很不好。
就冲着云初招招手道:“跟朕来。”
说罢,就带着胆怯的巨熊朝诏狱深处走去,云初低头露出一丝笑意,就牵着枣红马离开监牢,跟在那个巨汉身后,朝诏狱最深处走去。
路过李崇德尸体的时候,云初摇摇头,既然这里的场面是李义府安排的,他如何会给这个李崇德留半点活命的机会呢。
因此上,天底下不存在聪明人跟蠢货,只有一大群自己对自己行为负责的人。
生与死,不过是选择而已,至于别的,都是扯淡。
第十九章 防不胜防
云初还以为李治会带他直接去紫微宫大内,没想到却带着他在诏狱里闲逛了起来。
如今正是李治号称的五百年一遇的盛世,可是呢,诏狱里却住满了人。
其中有不少的人,云初认识,他们还在同一个朝堂上商议过国事,或者吵过架。
那个时候,人人都器宇轩昂,人人都威风凛凛,人人都仗义执言,人人为大唐的国运昌隆绞尽脑汁的想尽各种办法,现如今,他们一个个蓬头垢面,面黄肌瘦,双目无神,如同一只只待宰的羔羊。
这里的人对于皇帝的到来,显得麻木不仁,或许已经恳求过皇帝了,可是,皇帝依旧不肯饶恕他们,也或者是该有的伤害已经伤害了,这个时候再求皇帝恩典已经毫无意义。
“有人在蜀中夔门发现了一个跟长孙冲很像的农夫,朕派人去请的时候,结果又消失了。”
面对李治的提问,云初毫不惊慌,因为当年放长孙冲跑路的是太子李弘,又不是他。
因此,他回答道:“这世上貌似的人太多了,陛下何必在意一个长相跟长孙冲类似的人呢?”
李治点点头道:“没错,长孙冲已经死了,朕还下了赦免长孙冲罪责的旨意,他就没办法活过来了。”
云初又道:“其实在万年县的悯孤院里,还住着一个酷似褚遂良的老者,他整天里胡言乱语说自己就是真的褚遂良,可惜没有人相信。”
李治笑道:“确实如此,褚遂良已经死了,可怜一代名相,未能全忠,是一桩憾事。”
明明是一桩极为悲惨的事情,可是呢,这话从皇帝口中说出来,就莫名的多了一分滑稽。
“微臣以后就在长安城里办事,绝对不会把手脚伸出长安,不过呢,陛下也要支持微臣啊,至少要让微臣把长安弄成梦想中的样子才成。”
“弄成梦想中的样子以后呢?”
“没有以后,我这一辈子填进去,也达不到我梦想中的要求。”
“如此肯定吗?”
“微臣极为肯定。”
“玄奘对朕说,他曾经在进入玉门关之前,看到了一些天兆,天上有银色铁鸟飞翔,地上有蓝色铁龙蜿蜒,你不会想着把长安弄成那副样子吧?”
云初叹口气道:“那是佛门中人的愿景,不过长安目前的样子,世人以为是神迹,可惜,这个神迹在微臣眼中,不过是刚刚起步而已。”
李治忽然停下脚步瞅着云初道:“你没有必要在长安城又开出四道新的城门出来,工部大将作说,有了那四道城门,对长安的守卫不但毫无益处,还凭空多出来了四道隐患,你是故意做给朕看的吗?”
云初叹口气道:“从陛下愿意靠近微臣三步,微臣就知晓陛下是信任微臣的,既然陛下信任了,微臣就不能不懂规矩,如果不是因为朝廷有规矩,微臣连那四道缺口都不愿意堵上。
陛下到长安居住,那四道门在半个月内就能修建成坚固的城墙,陛下不在长安,那四道门就开着。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不能靠嘴说,要有实际行动的,既然微臣心中没有什么鬼画符,那就干脆把事情做到明面上。
长安还是陛下的长安,跟陛下在不在没有关系。”
李治瞅瞅云初,再看看身边的巨汉,皱眉道:“他在朕的身边,你还有机会刺王杀驾?”
云初嘿嘿笑道:“微臣今年二十四岁,正是气血旺盛之时,也正是一个武者的巅峰状态,说句狂妄的话,当今世上,武技一道能超过微臣的人不多。”
李治站在幽深的甬道里瞅着云初道:“要不,你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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