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的餐桌 第514章

作者:孑与2

  虞修容鄙夷的道:“这些人还真得是耳目闭塞,不知道这些年以来,行会在不断地给太子寻找新作物,给孙神仙搜集奇花异草吗?

  就连太医署想要一些珍贵的药材,也会来行会打问一声,他们却跟死人一样不理不睬的,为了一点虫草,就把事情搞得这么大。”

  云初叹口气道:“敝帚自珍的坏毛病,以为咱们家跟他们一样,有点好东西就跟命一样的藏起来,不让旁人知晓,这样下去,可不是大唐之福气。

  好了,我带一些虫草先去一趟梁建方家,算是给英公那边通个气,免得老家伙猛地得到虫草,落一个牛皋的下场。”

  脑袋受伤,上半边脸,尤其是眼睛跟前下午就肿胀起来了,虞修容拿熟鸡蛋滚过也屁用不顶。

  好在见梁建方没必要讲究什么仪容,云初脸上蒙着一道面纱,就在炽热的天气里乘坐着马车,鬼气森森的进入了梁建方宅邸,大门口都没有下车。

  云初来的诡异,这让梁建方很是担心,虽然他的孙子梁英是跟着云初混的,而他个人呢,跟李绩是一辈子的牵扯,反正他这一辈子是干不出背叛李绩的事情了。

  因此,专门把苏烈拉过来当一个见证,尤其是在听说云初准备秘密见他的状况下。

  过程非常的有趣,从马车离开晋昌坊,就有无数只眼睛盯着,云初估计,从皇帝,皇后,到百骑司,以及很多大户人家的眼线都盯着呢。

  云初半路上玩心大起,刻意拉开车窗,露出自己戴着黑色面纱的诡异模样……

  梁建方少一只脚,苏烈身份特殊,所以根本就没有人来迎接云初,而梁建方家的管家,看到云初戴着面纱鬼气森森的抱着一个匣子下了马车,嘴巴里面就苦涩的难以自持。

  在他看来,云初此次过来,就是为了逼迫他家这个已经年迈无力,又无权的老公爷表态的。

  犹豫再三,这个追随了梁建方一辈子的老管家为难的道:“君侯,梁氏如今拿权的是英公子,老公爷已经不问世事许久了,他与英公等老一辈人,切不开。”

  云初冷笑一声道:“我这一次来,是给老家伙送天材地宝的,听说他为了这个东西连不多的几个亲兵都派出去了,怎么就不来我府上打问一下,现在好了,被李敬玄扯住了痛脚,何苦来哉。”

  听云初是来送东西的,管家心头的巨石顿时就放下来了,谁都知晓梁建方对云初有知遇之恩,虽然云初跟军方的其余大佬的关系有些僵硬,却从未忘记梁建方,逢年过节的从未停止走动。

  “只是君侯为何会戴着面纱?”

  云初掀开面纱,露出自己乌黑发青的上半边脸道:“被长辈教训了,没脸见人。”

  “哦——”管家看了云初烂糟糟的脸,一颗心彻底的放下来了。

  云初随着管家进了梁家大厅,就把面纱给扯下来了,把肿的老大的脑袋暴露给老梁跟老苏两个看。

  梁建方瞅着云初包扎的跟粽子一样的脑袋,再看看他青肿的眉眼,倒吸一口凉气道:“谁把你打的这么惨?薛仁贵?”

  于此同时,苏烈也看出云初受的伤是真的,一瞬间就想到了无数种可能,坐直了身体眼神犀利的盯着云初看,这一刻,他真的很担心,这是英公出手所致。

  云初来到梁建方断脚下首坐了下来,先叹口气才道:“惹怒了玄奘大师,被当头敲了一棒子,至于薛仁贵想要把我打的这么惨,还欠缺一些火候。”

  听闻是玄奘大师干的,不管是梁建方还是苏烈,两人心头的石头迅速落地,就连脸色也变得好看起来。

  梁建方哈哈大笑道:“被玄奘大师敲你棒子,这个可没地方找回来吧?”

  云初笑道:“人家要打,就只能受着呗。”

  苏定方随即神情轻松地道:“玄奘大师因何会对你发如此大的怒火,老夫听说这个老和尚早就出凡入圣了,按道理来说,不会轻易发火。”

  云初恼怒的对梁建方道:“你要是早说你们需要冬虫夏草,来家里说一声就是了,干嘛要把身边的甲士派去藏地挖?那些甲士们知晓怎么挖,在那里挖吗?

  更不要说私自派遣甲士出京是个什么罪责,你不是不知道吧?

  人家李敬玄在我那里没有抓到长安的痛脚,倒是从你们这里撕开了口子。

  现在好了,满世界都在流传咱长安勋贵们将身边的甲士亲兵派遣出去,将要干一件说不得的大事呢。”

  云初故意把事情说的严重一些,梁建方是一个大老粗,如今又不复当年之勇,脸色有些难看,倒是苏烈好像没听见一般,毫无畏惧不说,还笑吟吟的看着云初道:“你手里有冬虫夏草?”

  云初就把抱进来的锦盒推到梁建方面前道:“这里面足足有一斤,大概有一千五百根,你们先吃着,吃完了再去我家厨房拿,家里还有一些,都是去年陈的。

  要吃新鲜的,就要等一等了,虫草季一般在四五月之间,再算上路途上的时间,很快就会有新的虫草可以接上。

  不过,也只能吃干货,干货的药效不如鲜货,那东西很是娇贵,一般离地之后在七天内吃掉为好。”

  梁建方狐疑的打开云初拿来的锦盒,瞅着挤满了一盒子的虫草,就冲着门外大喊:“老苟,把爷的虫草拿来。”

  不大功夫,梁家的管家就抱来一个红色锦盒,打开之后,里面的棉布上,摆放着七八条小小的虫草,跟云初拿来的满满一盒子的虫草就没有办法比。

  苏烈取过两边的虫草比对一下,然后就兴致索然的将虫草丢在桌面上,对梁建方道:“想要长寿终究是妄想。”

  梁建方抱着云初拿来的盒子不解的道:“为何?我们有虫草了。”

  苏烈也不多做解释,站起身朝云初随便拱拱手道:“老夫要跑了,再不跑,就会被你这个娃娃笑话。”

  说完话,果然就快快的头都不回的走了。

  梁老头弄不清楚局面,还抱着装虫草的盒子对云初道:“这都是送给老夫的,没应承别人吧?”

  云初无奈的叹口气道:“都是您的,过几天英公寿诞,我还会准备个几斤给他送过去。”

  梁建方满意的把盒子交给管家老苟,搓着双手道:“这样做就对了嘛,不就是徐敬业那点事情嘛,你的松松手,让他活着,任由他在吐谷浑折腾几年就是了,跟一个手下败将一般见识不是大将之风,再说了,徐敬业啥都不是,可徐世绩是一头大老虎,别看这头老虎老了,你们真的动起手来胜负难料。”

  云初从梁建方老头的口中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没错,这个消息就是李绩对他云初也非常的忌惮,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你还年轻,向英公低头算不得什么,就是这,三天后的英公寿诞,老夫与你同去,把虫草给他,再把话说透了,英公拿到虫草,估计也就没有什么为难你的心思了……”

  梁建方一直在絮絮叨叨的说着话,云初一直面带笑容静静地听着,梁建方很满意云初受教的态度,梁府管家却从云初肿胀的双眸中看到了无尽的悲凉。

  贞观的开国老英雄终于失去了最后的傲骨与胆略,开始苟且偷生了。

  见梁建方是真的开心,云初还陪着梁建方喝了两杯酒,虽然他鼻青脸肿的不好喝酒,可是呢,见少了一只脚的梁建方要喝,他就陪着多喝了几倍。

  梁建方再也不复当年之勇,七八杯杀毒药下肚之后,就倒在床榻上醉过去了。

  云初瞅着一同喝酒的老苟将毯子盖在梁建方身上,就放下酒杯对老苟道:“以后,老公爷想要啥,就来我府上取,不要自己为难自己。”

  老苟擦一把眼角的泪水轻声道:“君侯,别施舍的太厉害了,我家公爷受不得这个。”

  云初淡漠的道:“你知道的,我这不是施舍,是在报恩,有些人的恩情随便就报答了,有些人的恩情一辈子都还不完……”

  在老苟的长揖中,云初踏上了马车,肥九面无表情的驱赶着马车离开了雁门郡公府。

  云初的马车离开雁门郡公府的时候,依旧有很多双眼睛在看着云家的马车。

  先前苏烈在云初进门不久就匆匆离开了雁门郡公府,已经引来了很多的猜想,尤其是一些人还刻意的向苏烈打问云初去雁门郡公府的原因,被恼羞成怒的苏烈给骂了出去,就有更多的人更加认为,云初此次蒙面去梁家绝对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温柔也很不理解,半路跳上云初的马车之后,掀开云初脸上的黑纱,瞅了瞅那张烂糟糟的脸,就放下面纱道:“老神仙干的,还是玄奘大师干的,嗯,应该是玄奘大师干的对不对?”

  云初点点头。

  温柔倒吸一口凉气道:“也就是说,玄奘大师对于我们采取的绥靖态度极为不满?

  没道理啊,玄奘大师应该比我们更加了解英公的可怕之处。”

  云初道:“平定四方乱世,还天下太平的英公我真的很是害怕。

  两击薛延陀,平定碛北,大破东突厥的英公我不敢不害怕。

  东征辽东,扑灭高句丽,新罗,百济为大唐开疆拓土无数的英公,在他帐下之时,我不敢高声喧哗。

  可是,眼前这个为了求得延年益寿,不惜让自己的孙子移兵向康巴地,还违规派遣身前甲士给他挖虫草,为之不惜恫吓我们的李绩,就无所谓了。”

  温柔听了云初的话当时身体就变得僵硬了,直到马车快要到晋昌坊了,他才清醒过来,也不愿意多说话,暴躁的从马车上跳下来,再一头钻进自家的马车里,调头就离开了,很像是两人之间爆发了什么了不得的大冲突。

  当天夜里,无数人具帖约见云初,都被云初奉还了帖子,婉言推辞。

  一时之间,谣言四起。

  人们在天黑之时,还看到云初离开了家门,直奔老神仙孙思邈处。

  这一夜,平康坊里的收入,锐减八成以上,徒留下各路红袖招在夜风中悲叹。

  孙神仙从茶碗里捞出一条虫草丢嘴里嚼几下,摇摇头对云初道:“可能是老道吃的数量不够,所以呢,直到现在也没有感受到什么效果。”

  云初头脸上被老神仙涂抹了各种颜色的消肿药膏,跟老神仙当饭吃的虫草一样,有没有效果都不知道。

  “既然如此,英公李绩为何会如此笃定的认为此物有延年益寿之效果呢,我总觉得一些小的伎俩,应该对英公这般人物不起作用才对。”

  孙思邈笑道:“人心如鬼域,老道不爱猜测人心,这才得以活这么多年。”

  “如果配药使用呢?”

  “配药使用也不成,如今,这虫草的功效还不甚明了,还需要在太医院里针对各种病症大量使用之后,发现其中奥妙才好。

  就目前而言,老道只能告诉你,此物无毒,如果非要添加进药物里面,老道只会添加在勋贵人家的药方里,多少能让病人多一点战胜疾病的信心。

  平家小户的人家就算了。”

  “唉——”云初叹口气,有了老神仙的话做依托,云初终于确认,这东西其实就是一个稀罕物,甚至算不得是一味好药材。

  不过怎么说呢,也算是一个不错的东西,跟鸡一起炖着吃,鸡价格就能上涨十倍,跟鸭子一起炖,鸭子汤的价格也会上涨十倍,跟排骨……放在救命的药里,则有失人性。

  老神仙从来都不是一个迂腐的医者,他的徒子徒孙满天下,孩子们都要吃饭,他们的家人也要吃饭,如果所有的吃饭钱都从救命的药里面出,这对百姓们来说是不公平的。

  只有在人参,鹿茸,虫草这些对患者来说可有可无的药物里多寻找一些钱财。

  他的徒子徒孙们才能在吃饱喝足之余,把别的救命的药的价格往下落一落……

  云初早上离开老神仙府邸的时候,脑袋上的淤青消散不少,虽然还是没有办法完全恢复云初本来俊俏的模样,就药效而言,已经很不错了。

  他带走了半车各种虫草制成品,膏,药,丹,丸,散,片剂,饮剂各种形式的虫草应有尽有。

  瞅着车上一堆虫草制成品,云初衷心的希望,这东西的价格能通过此次给英公祝寿的机会炒起来。

  如果赚到的钱能够让太医署,在长安再开一家太医院的话,就该是虫草对百姓生命质量,以及生存质量付出的最大疗效。

第七十八章 纷至沓来

  《西游记》里说,玄奘抵达西天,想要求取真经的时候,却被阿难处处刁难,还索贿,最后,玄奘不得不拿出自己的紫金钵盂出来,才换取了经文,可惜,阿难给的经文偏偏都是没有字的《无字真经》。

  等到悟空愤怒的向佛祖揭发阿难索贿,为难之时,如来却用给孤独园长者用黄金铺地求他讲经的故事告诉悟空。

  他也觉得那一场讲经,其实是他吃亏了,以至于把徒子徒孙们以后的饭辙给一次性的买断了。

  孙神仙明知虫草对于延年益寿没有多大的作用,却并不揭穿,还特意把这东西制作成人更加容易吸收的片剂,饮剂,做法类同于阿难勒索玄奘。

  至于后世如何褒贬自己,孙神仙是不在意的,名声,现在对他来说是一个很无所谓的东西。

  老人家现在只想着把自己那些没用的名声尽快变现,好用来拯救更多的病患,治疗好更多的疑难杂症。

  一个连大肠头制作的葫芦头这等粗鄙吃食都往自己身上揽的人,就是希望那些制作葫芦头吃食的穷苦人,可以用他的名头多卖两碗,好让家里的婆娘娃,多吃一顿饱饭。

  有时候,云初就觉得老神仙的心是水做的,而且是用汪洋大海那么大的一汪水做的,也就是有这么一汪水,才能够洗涤干净人间丑恶,而自身不脏。

  玄奘大师又是不同的一个人,他是一位真正的智者,人间的愚妄遮蔽不住他的双眼,他总是能从最微小之处告诉云初,这个人间是何等的靠不住。

  或许这跟他亲眼看到了云初过来的那个世界是啥样子有很大的关系,总之,这个老和尚的眼光奇高。

  最近这几年翻译的经文不像最初归来时翻译的那样要求“信雅达”。而是从那些经文中找出一个出发点,再用自己的理解重新论述一番,而这些经文的质量不降反增,变成了唐人真正可以理解的一套经文。

  而最明显的特点便是经文里面的天竺,泥婆罗等地的佛教观点,正在倾向于唐人的儒道,有很多晦涩难懂的地方基本上都是用儒家,道家的学说来解释的。

  事实上,不仅仅是玄奘在这样做,后世的很多高僧也在这样做,就是因为有他们一代代的改良天竺佛教,才让这个教派在中华的土地上立地生根,最终与中华文化密不可分。

  想到这里,云初多少还是有一些骄傲的,目光所及,周边都是信人,达人,是一群真正配得上如今这举世无匹,万国来朝的大唐。

  才回到晋昌坊,云初就看到了站在巨凰下边的李贤,以及脸色黝黑却气宇轩昂的贺兰敏之。

  云初心中暗自算计了一下时间,文德皇后的诞辰已经过了,还是前些天李弘亲自操办着过的,那么,李贤现在站在巨凰下边又是为了何事呢?

  尽管很不想见这个皇子,无奈礼数在这里放着,他只能从马车上跳下来。

  用沙哑的嗓音朝李贤拱手道:“微臣云初见过潞王殿下。”

  李贤有些不满的道:“孤王如今是沛王。”

  云初道:“未曾接到朝廷明发的册封旨意,殿下还是自称潞王比较稳妥。”

  贺兰敏之见李贤的脸色变了,就连忙道:“君侯也过于一板一眼了。”

  云初瞅一眼贺兰敏之淡漠的道:“朝廷的章法制定出来就是给人遵守的,不可轻废。”

  李贤瞅着面戴黑纱的云初向前一步道:“就算孤王不是沛王,可我还是雍州牧,幽州大都督。”

  云初叹口气道:“雍州牧只不过是一个荣耀称呼而已,现如今,身上有雍州牧这个荣衔的皇族共有三位,殿下不过是其中之一。”

  贺兰敏之见李贤又要争辩,就站在云初跟李贤之间笑道:“君侯对太子殿下优容有加,怎么到了潞王殿下这里便没有了好声气?”

  云初道:“太子殿下乃是君,潞王殿下就算成了沛王殿下依旧是臣,面对君自然与面对臣的时候应该有所不同才对,潞王殿下,天色已经黑了,为你的安危计,应该早早回潞王府才对,否则,宵禁一起,对殿下多有不便。”

  贺兰敏之道:“某家听闻,长安宵禁形同虚设。”

  云初摇头道:“那是因为本官不管,现在,本官要管了,宵禁就还是宵禁,与过去的宵禁别无二致。”

  李贤大怒道:“狂妄!”

  云初的一张脸依旧隐藏在黑色面纱下,双眼盯着李贤道:“殿下还是早点回到潞王府吧,免得犯禁。”

  李贤怒道:“早就听闻你云初在长安只手遮天,横行不法,今日孤王就不相信,你能奈我何?”

  云初阴森森的瞅着贺兰敏之道:“殿下自然不会有错,有错的只会是殿下身边的谄媚之臣,殿下稍待,待微臣替殿下铲除谄媚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