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孑与2
在他们这个团体中,最重要的工作就是保住李弘的太子位置,并且在将来把李弘送上皇帝的宝座,唯有如此,他们的政治抱负才有实现的可能。
所以,任何促进李弘向最高处攀登的事情都是他们工作的最优选项。
李治这些年其实杀了很多人,虽然大多数都是通过武媚来施行的,可是呢,大唐官员们并非都是蠢蛋,这一点猫腻还是能看的出来的。
尤其是这一次在河南地李治抛弃了伪装,自己赤膊上阵之后,大唐的统治阶层们才真正感受到了李治露出来的森森獠牙。
老子是一头恶狼,那么,儿子就绝对不能是一只羊。
很多人总以为武帝之后,必定是文帝出现,其实这是一个错误的看法,一般情况下是文帝出现之后,才会有武帝这样的皇帝。
大唐太宗皇帝一生中最期望的是他的谥号可以是文皇帝,等他龙驭宾天之后,满朝文武就按照太宗意愿给他定了文皇帝的美谥。
后来文武百官以及天下臣民们怎么看这个文皇帝的谥号怎么别扭,主要是太宗皇帝的军事成就太过于耀眼,远超他的文治,且根本就无法遮掩,于是,最后就加谥为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
太宗是文皇帝,李治这里就不能再成文皇帝了,所以,李治的追求就成了武皇帝,至于皇帝的最高谥号“仁皇帝”,以李唐夺嫡的惨烈来看,李治早就不期望了。
李弘有机会拿到仁皇帝这个美名的,可是,李治的心眼很小,即便是亲儿子,他也不希望被超越,就像太宗皇帝一次把文武两个谥号都占了,不给他口子是一个道理。
因此上,李弘也需要变的残暴起来。
只要儿子跟自己是一条心,没打算拿他这个父皇的残暴名声来成全他这个太子的仁慈名声,李治就非常的满意了。
以上对皇帝的性格分析,侧写,画像是许敬宗为李弘做的。
太子六率纵马踩踏兖州地方官员,将他们踩踏成肉泥,也是许敬宗帮太子谋划的。
一方面,皇家残暴的举动会引来很多人的不满,只要这些对皇家不满的人,被太子如此残暴的举动刺激的跳出来了,正好方便大唐强势的军队一鼓而灭。
另一方面,皇家残暴的举动也会有效的震慑一部分人,继而让他们畏惧皇家的权威,不敢再生什么不好的心思。
总体上,这一场残暴的杀戮,可以让兖州这里的局面明朗起来,此后,太子只需要打击不服者,安抚畏惧者就可以了。
可以有效的缩短军队在外征战的时间,同时也节省一些政治消耗。
云初在大局上确实有明见万里的能力,可是,在这种具体的操作上,他与老辣的许敬宗根本就不在同一个水平上。
就算有大唐朝廷的政治履历,他实际上依旧是一个县令,就算让他出手,他也想不出用骑兵踩踏那些活人的主意,更想不出,不给这些人任何辩解的机会,一气全部屠戮的果决建议。
大军在兖州城外扎营的时候,云初特意派云瑾,去给许敬宗送一个食盒过去,主食是一大碗酸香扑鼻的臊子面。
因为太子的营帐就在云初的隔壁,许敬宗瞅着云瑾将臊子面以及四样新鲜的小菜一一的布置在矮几上的时候,就把鼻子凑到面碗跟前深深吸一口气,笑呵呵的对云瑾道:“令尊操弄美食的本事,可谓天下第一。”
云瑾将一双筷子双手递上道:“家父说,许公但有口腹之欲,尽管吩咐儿郎辈。”
平日里对云初极为忌惮的许敬宗这一次却没有半分的猜忌,取过云瑾奉上来的筷子,就开始大快朵颐,而云瑾则跪坐在矮几边上,用另外一双筷子为许敬宗布菜。
虽然年过八十,许敬宗的饭量依旧豪阔,满满一大碗臊子面下肚,这才开始慢慢的品尝云瑾给他布四样精致小菜。
一边吃一边不停的考教云瑾的学问,从天文地理,历史,甚至是红尘学识一样不落。
好在云瑾博闻强记的本事不弱,再加上云氏家学对于这些学问又有超越大唐社会的理解,这一老一少不知不觉间,居然畅谈了一个多时辰。
云瑾眼见太阳将要落山,这才恭敬的提出告辞,许敬宗笑呵呵的将自己编撰的《晋书》送给了云瑾。
“此书乃是老夫耗费八年光阴才编纂完成,尔读过此书,便知老夫胸中块垒。”
云瑾恭敬地跪拜领受了这本书,然后在许敬宗的笑声中离开了大帐。
等云瑾离开,李弘就从帐幕外边进来道:“孤的这个小师弟如何?”
许敬宗道:“尚书之材。”
李弘惊诧的道:“孤怎么觉得他应该是宰相之材呢?”
许敬宗道:“不如云初多矣。”
李弘道:“君侯多智近乎于妖,云瑾不过是一少年,师傅怎么拿他们父子比较起来了?”
许敬宗道:“学问多寡不重要,只要愿意向学,终有通达的一日,眼光,心胸则不然,眼界有多广阔,心胸就能有多辽阔。
当我大唐六部尚书,学问通达即可,想要当我大唐宰相,眼界,心胸缺一不可。”
李弘皱眉道:“李义府……”
许敬宗挥挥手道:“老夫说的是房玄龄与杜如晦这两位宰相,太子年纪小这两人去世的又早,未曾经历过房杜二人的时代,不知房玄龄一步三计的奇绝,更不晓得杜如晦明断如山的果决,如此大材才配得上宰相之位,余者,不过庸碌之辈而已,即便是老夫也是在大唐无人的情况下,才窃据高位。”
李弘抓抓头发道:“原来如此,师傅说云瑾是尚书之才,已经是很高的评价了。”
许敬宗长叹一声道:“昔日,老夫妒嫉房杜恨不能杀之,如今老迈,方才知晓人分三六九等,有何等高度,乃是天赐,非人力能及……”
李弘从许敬宗的帐幕里出来,有些眼馋许敬宗刚刚吃的臊子面,就带着宦官亲卫来到了云初的营地里,准备吃一碗面再回去。
今天云瑾第一次以云氏嫡长子的身份拜见许敬宗,这在勋贵家门中,是一种规格很高的礼仪,仅次于云氏家主云初的亲自来访。
云瑾今日奉上的吃食,自然也是礼仪的一部分,哪怕是敌人,只要是按照这种规矩送上来的东西,都可以收下,可以吃,只要是在礼仪法度还在的时候,是绝对安全的。
李弘很好奇师父为啥要给许敬宗送礼,因此过来的很急。
才过来,就看到李思正抱着一个比她脑袋还大的碗在帐幕外边吃面条,温欢,狄光嗣也有样学样,背靠着栅栏吃的正欢,云瑾明显才拿到饭碗,手里捧着饭碗,嘴里咬着筷子,正在积极的加入到吃面三人组里面去。
云初见李弘一边吃饭一边看外边的四个小的,就对李弘道:“在规矩,礼仪已经教授完毕的情况下,他们需要学会什么是随心所欲。”
李弘喝一口汤道:“行止有度?”
云初摇摇头道:“规矩,礼仪法度是你手里的碗,碗的外边是他们需要去探索的空间,我们所说的规矩,礼仪,法度是辨识对错的标准,可不是束缚他们手脚的规矩。
新的环境里,有新的规矩,礼仪,法度,只要知道了这些规矩是怎么来的,是为了防止出现什么的后果,就能快速的知晓每一个新世界。”
李弘吞下一口面条道:“这对我有没有帮助?”
云初再次摇摇头道:“改变你的后果实在是太严重了,你还是慢慢的来吧,别看长安在日新月异的发展,那根本就不能作为参考,兖州这里的民情,民风,才是大唐地方的真正模样。
很多时候,慢才是正确的,快,反而不正常。”
李弘放下空碗道:“师父是说,大唐在我的手中不可大变?”
云初道:“任何帝王在施行政令的时候,都有好的政令与坏的政令,而且,这是难以避免的,每一道政令,对你来说,就是河底的一块石头,你需要摸着石头过河,摒弃不好,保留好的,这样,你最终还是能过河的,尽管这样用的时间多了一些,但是,安稳!”
李弘又让宦官给他弄了一碗面条,加了一些油泼辣子之后等着师父继续教导呢,没想到师父不说话了,开始全心全意的吃饭。
面条吃完了,李弘摸着肚皮对云初道:“许公说云瑾是尚书之才。”
云初摇摇头道;“许公高看了。”
李弘瞅着云初道:“师父,难道你们两位心中的宰相位置,只有房玄龄,杜如晦这种人才配担任吗?”
云初笑道:“狄仁杰,张柬之,娄师德这三人磨练二十年之后都能担任宰相。”
李弘不解的道:“我还想着让师父你来担任我的第一任宰相呢。”
云初摇摇头道:“普天之下,谁都能当你的宰相,唯独我不成。”
李弘发急道:“为啥呀?”
第一百八十四章 事情还是先交代清楚的比较好
自古以来当人家丞相,又被皇帝当父亲看的没一个有好下场的。
诸葛亮的下场算是不错的,不过,他也是活活累死的。
云初根本就没有想过让自己早早丧命,也没打算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为大唐添砖加瓦的事业上。
年轻的时候奋斗,努力一下也就是了,毕竟,这是生命对人的要求。
上了年纪了,就不要凑热闹了,有这时间照料好自己的身体,多享受几年才是正经。
长安城就是云初为自己打造的一个退休养老地。
如果不是长安城实在是太破旧,太不舒适,他也想不起来改造长安。
自己就像一颗流星一般落在了这个时代,这里所有人的悲欢离合似乎都已经命中注定了,稍微修改几个人,一座城的生命轨迹,也仅仅是为了自己的将来更加好过一些。
被人家当成权臣,最后被皇帝砍头抄家的,划不着,至于亲自参与造反再把自己信任喜欢的人统统干掉,云初也觉得不值得。
长安才是云初真正牵挂的地方,就像一个老农眼看着自己耕种的土地长出来了庄稼,就像工匠眼看着自己的劳作有了成果,甚至……甚至就像顽童眼看着自己堆积的积木变成了梦幻中的城堡一样,这种满足感不足为外人道。
人不能操心自己看顾不到的地方,也不能一个人把子孙万代的心都操持完毕。
所以,云初早早就给李弘一个心理准备,当他登基的那一刻,就是自己含饴弄孙,不理世事之时。
到时候,自己带着温柔,拉上钟馗一起游山玩水也好,还是探秘大唐秘境也罢,总之,就是不参与李弘的任何事情,那个时候,他应该也成一个大人了,不能再像没断奶的孩子一般到处嚷嚷着要找师父。
“师父你竟然不帮我,我们之间不可能出现让您担心的那些不好的事情。”
李弘有些发急,他原本早就想好了,等他登基了,就跟师父一起打造出一个前所未有的强盛的大唐,没想到师父竟然会在半路上就跑了。
云初冷笑一声道:“我就不给发生任何不好事情的机会,你也休想把我拉进你的大唐这个烂泥坑。
云瑾他们你看着能用,就用,用不成就让他自由自在的当一个富家翁也挺好。”
“那我该怎么办?”李弘真的急了。
云初笑道;“好好的当你的皇帝就是了。”
“为何在师父口中皇帝好像不怎么值钱?”
“本身就没有什么值钱的,也就是属于人的一份工作罢了,威风上几十年,到头来还是要死,就算不死,都老的尿到床上了,还在想着明天如何弄死某一个人,太无趣了。
好了,好了,快回去吧,把我今天说的话都个给我记住,等你当皇帝当腻味了,到时候来找我,师父带着你去玩。”
李弘一步三回头的走了,虽然距离师父说的时间还早,他却已经有了很大的紧迫感。
许敬宗听了李弘的话之后,一言不发,躺在锦塌上眼睛死死的盯着帐篷顶部也不知道在想啥,不过,从他的叹息声中,李弘听到了浓重的后悔之意。
想想也是啊,许师傅伺候了大唐三代帝王了,此时正是急流勇退的好时候,如果不是念头不通达,他这个时候应该坐在许氏的大宅子里,看着一个个裸身的美艳歌姬,骑着马,或者驴子从家里的廊桥上经过呢……
“论到通透,豁达,我不如云初。”
许敬宗给李弘留下一句话之后,就翻一个身睡了。
心情不好,又穷极无聊的李弘抬头看到了父皇的中军大帐里还灯火通明的,里面不但有鼓乐声传来,偶尔还能听见父皇刻意保持的爽朗的大笑声。
李弘来到了大帐前,瞪着瑞春通报再进去呢。
被瑞春领进大帐之后,李弘就发现,这里除过衣衫整齐,梳着高高发髻的宫娥外,就属他的父皇,母后最为年轻,余者,都是苍髯皓首之徒。
对于这些人的来历,李弘还是知晓的,都是山东境内的大学问家,更是孔氏三十三代流传下来的底气,底蕴所在。
不过,今日即便是这些人舌灿莲花,他们也不能继续留在这里继续作威作福了,去长安城里的四门学,太学,国子监任教到死,才是他们最终的归宿,就算是死,也休想埋进孔林里面去。
心怀恶念,面带笑容,李弘先是朝父皇,母后见礼,然后接受了这些老人的礼敬,等老人们施礼完毕,他又挨个上前见礼。
出自云初门下的弟子,各个都是礼仪周到之辈,李弘也就是在云氏大宅里皮的不像话,在李治,武媚面前偶尔撒泼耍赖,只要离开云氏大宅,离开李治跟武媚,李弘给所有人留下的都是温润如玉的君子模样。
再加上人长的也好,李治也喜欢把这样的儿子时不时的拿出来显摆一下。
“当年汉高祖意欲以赵王刘如意取代太子刘盈的太子位,却不防在一场酒宴上看到了太子刘盈身后的四位皓首老人,问过之后,得知是商山四皓之后,便放弃了刘如意取代刘盈一事。
老夫等人虽然比不得先贤,却也自认有些用处,不知进入太子门下,为太子张目可否?”
席间一个白须白发的老者见李弘刚刚坐下,就高声自荐。
只是此人用典极为无礼,即便是口吻中也满是自得之意。
李弘早就被云初训练的七情不现于面了,就算是屁股被竹板打的啪啪作响,脸上也能露出如沐春风的笑意来。
虽然知晓这是孔氏人等在自抬身价,向父皇,母后索要更高,更多的代价,本就不怀好心。
李弘还是笑吟吟地道:“只要父皇舍得,李弘自然喜不自胜,不过,我父皇并非汉高祖刘邦,我母后也并非是吕雉,孤王自然也不是那个天生懦弱,才华平庸的刘盈。
诸位高材,听闻孔氏一向以,‘有教无类’的胸怀来面对天下学子。
如此高材只用来教导孤王一人实在是过于浪费,孤以为,只有天下人好了,大唐才会好,只有大唐人才济济了,这大唐天下才能更加的富足安康。
到时候,即便孤王懦弱平庸一些,麾下却有如此多的人材,天下自然也能平安,富足的。
诸位以为如何?”
武媚听完儿子说的话,已然知晓太子已经很不高兴了,唯恐他破坏了目前来之不易的大好局面,就举杯邀饮道:“看太子已经能为君父分忧,本宫喜不自胜,诸位,请满饮此杯。”
一轮酒喝罢,孔氏孔卓有问道:“不知太子殿下随何人就学?”
李弘客气的欠身道:“初随太子率更令郭瑜先生学《左传》,后随许公敬宗、许公圉师、上官公仪、杨公思俭进学。”
李治闻言笑道:“这孩子天生仁孝,随郭太傅学《左传》之时,郭太傅讲到到楚世子芈商臣弑杀君王的故事时,就忍不住掩书叹息:“这种事为臣子的不忍听闻,圣贤经典应该记载垂范后世的好事,为什么要记载这个?”
郭瑜回答说:“孔子写《春秋》,善恶之事都加以记载,是为了褒扬善行以劝谏大众,贬斥恶行以告诫后世。书写芈商臣的恶行正是令其罪恶遗臭万年。”
太子又说:“这种事情,不仅讲不出口,听闻也不忍心,请让我改学别的书。”郭瑜闻言称赞太子仁德,随即改授《礼记,如此,这孩子的仁孝之心可想而知。”
孔卓摇摇头道:“郭瑜学《左传》不过是得一些孔氏先人得牙慧而已,不通,不精,人云亦云尔,难怪太子不喜听他讲《左传》,若太子有暇,老夫愿意再为太子讲述一遍《左传》,以正太子视听。”
李弘平日里对太傅郭瑜颇为礼敬,不仅仅是因为这位太傅的学问精深,最重要的是这位太傅很愿意配合他弄出一些稀奇古怪的传说出来,其中就有读《左传》潸然泪下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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