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红尘 第647章

作者:真费事

  皇帝这么一句笑言,却让陆海贤心中猛然一跳,加上俞子业昨日之言,陆海贤这些年并不敏感的为官嗅觉警醒过来。

  “陛下说得是,陛下说得是!”

  看到陆海贤诚惶诚恐的样子,皇帝笑了笑,走出书案那边,到了老臣面前。

  “陆爱卿不必多礼,你这《四海山川志》实乃奇书,朕这段时间可谓是爱不释手啊!”

  “多谢陛下厚爱,老臣惶恐”

  皇帝走到了一边的书榻前,转身朝着陆海贤招招手。

  “陆爱卿,来来,与朕说说,伱是如何能有此奇思妙想,将山川地理融入以这等玄奇角度书写出来的?这书中故事可都有出处啊?”

  若是没有昨天俞子业与陆海贤深聊,陆海贤或许这会还会很兴奋呢,但此刻心中已经小心起来。

  坐在软榻上的时候,陆海贤思量之后才说道。

  “老臣才疏学浅,也就是只会卖弄一些文笔,书中故事有许多本就是民间志怪,还有一些,倒也就是老臣平日里做梦之事,梦醒时趁着未曾忘记便写下来”

  “哦,看来陆爱卿也是个喜欢做梦的,对了,书中老叟可确有其人啊?”

  陆海贤看了看皇帝,想了下道。

  “书中老叟其实不止一人。”

  “哦?何解?”

  皇帝起了几分兴趣,陆海贤便笑道。

  “陛下有所不知,书中老叟既是老臣,也是老臣的一些好友,我等偶尔痴迷志怪玄奇之事,此等虽未空想,但却也为老臣撰写此书提供了一些灵感.”

  但是想到可能的欺君之罪,陆海贤也补上了一句。

  “当然,书中老叟也有原形,算是老臣当年在茗州为官时的好友,那年也是他的九十大寿,不过也没有书中那么奇特,他那年多喝了几杯.”

  陆海贤说话的时候一直不敢看着皇帝,此刻觉得过分安静就朝着身旁看了一眼,见皇帝正在看着他认真听着,心头一凛赶忙收心继续说下去。

  “陛下也知道,人老不可贪杯,那几杯酒可是坏了事了,年事如此之高,饮酒伤身,此后就害病了,许久都不曾出门呢”

  “呃呵呵呵.当时茗州城里以讹传讹,说什么的都有,说老叟家人不发丧不孝,也有说老叟醉酒长眠不醒的.”

  皇帝听到这不由点了点头。

  “最后如何呢?”

  陆海贤脊背有些发烫,他这会可是真的在欺君呢.“九旬老人身体羸弱,最后嘛,约莫一年,臣之老友才算是终于康复,留言也不攻自破了!”

  皇帝面露思索,良久才再次点头。

  “所以陆爱卿便以此为角度切入联想?”

  “陛下所言甚是!”

  皇帝看看手中的书册,又问了一句。

  “那这地理山川的秀美玄奇之处,爱卿都是从书中查阅么?”

  “有些是,有些不是,有一些也算是听各方行商旅者,以及一些江湖人士口述,臣力求真实,但不敢保证事事皆全,遂书中也有许多一笔带过之处.”

  皇帝对于陆海贤的这话显然有些不太满意,此刻闻言眉头紧锁一言不发,让陆海贤心中也愈发忐忑。

  “几分为梦呢?”

  “呃五分多在玄奇之处呢,也只有梦中可见.”

  “陆爱卿。”

  “臣在!”

  皇帝看着手中的书册,再抬头看向身边明显有些紧张的陆海贤。

  “书中老叟梦中所见,有没有可能是真的呢?那天上仙人,海中之龙,山川各处神祇精怪,是否真的共赴北海化龙盛典?”

  其实这个怀疑陆海贤也曾经有过,只是当年除了墨老爷子和易阿宝长梦一年之外,并无别的可以佐证,若要有,或许最大的可能就是当年在寿宴上出现的老天师了。

  但此刻的陆海贤是绝不会多言此事的,思绪急速闪动,回顾当年自己所想和此刻的思考,最后带着笑意开口。“陛下说笑了,其实老臣也有过类似念想,只不过也很好验证”

  “哦?”

  “陛下,您想想,书中那场大水是何等波澜壮阔,经四海过四界,更是经过我大庸附近,可是自邵元以来我朝江山与属国之地国泰民安,并未发生过什么水患啊”

  皇帝已经看过第二册,看到第三册前半本,走水已经到东界。

  此时听到陆海贤的话,皇帝脸上才露出些许恍惚之色,良久发出一声叹息。

  “是啊,确如爱卿所言,并无什么水患,更不要说书中这等旷世大水了.是朕失言了.是朕失言了.”

  皇帝喃喃说着,随后笑了起来。

  陆海贤也陪着一起浅笑。

  “这便是说明皇上短短时日已经将书看进去了,这才能阅之如同身临其境,才会有这等感想,老臣佩服啊.”

  “哈哈哈哈哈哈.你呀你呀!”

  皇帝大笑起来。

  “能写出此《四海山川志》,足见爱卿学识渊博,礼部郎中有些屈才了”

  陆海贤吓了一跳,他现在可不想着什么官运亨通之事了。

  “陛下,老臣年事已高,虽有心为社稷,然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说来说去,请辞之事依然不准,君臣之间后又论起书中事,直到天近黄昏,陆海贤这才离开御书房。

  等远离了御书房,陆海贤这才长出一口气。

  就算是这会,陆海贤身上的内衬衣衫都是潮的,他只觉伴君如伴虎此言实在是至理名言。

  其实严格来说今日皇上也算是和颜悦色了,但就这自己都觉得紧张万分。

  回想起来,俞大人有句话说得极对,若是皇上认为是一场空还好,若不是,献上《四海山川志》的陆海贤就摊上事了,指不定某些重担要压下来了.到时候别说升官,怕是晚节不保!

  在陆海贤心有余悸的时候,至少也有一件事很快让他心情愉悦起来。

  《四海山川志》就连皇帝都喜欢,那刊印自然更不是问题。

  陆海贤这个礼部郎中好歹也是正五品的官员,在朝堂上或许算不了什么,但到礼部下辖机构如国子监这样地方可是实打实的大官。

  国子监负责刊印《四海山川志》当然是一丝不苟效率极佳,以活板印刷之法成刊也是极快。

  短短一旬之日,第一部刊印的《四海山川志》便已经装订,陆海贤亲自核准之后则加大印刷数量。

  当然,所谓的加大数量,其实也就是印了三百部,总计一千八百册。

  即便如此也已经是很大的数量了,也不是印出来就行了,还需要精校很多遍,装订封册一丝不苟。

  书籍之宝贵可见一斑。

  而且真正流通于京城官方书局售卖的也仅仅是其中一部分,想买到可未必容易。

  毕竟这可是国子监刊印,说不定下次科举也会有些关联呢。

  这种情况下,陆海贤的名头在京城官场中还小火力一把,毕竟皇上对《四海山川志》爱不释手的事情,在官场上很快就不是秘密了。

  不知不觉间,这件事在一些京城儒生高门子弟那边,也便不是秘密了。

  只不过这时候,《四海山川志》已经是一书难求,借书来抄录都不容易。

  深秋时节,开阳江上游的一处大宅花园中,有人正在亭中躺椅上纳凉。

  一个仆人捧着两部书快步走到亭边。

  “老爷,买到了,这就是《四海山川志》!”

  躺椅上的老人须发皆白但面色还算红润,甚至还有几分年轻态,坐起身子看向来人。

  “两部都是?”

  “这部国子监印本,这部是抄本。”

  老人点了点头,在老仆翻开两部书头一册的书页后,指了指印本,仆人遂将印本留下,抄本暂且拿走。

  这个亭中的老人正是多次被灰勉“恭维”为“妖怪”的谭元裳。

  和许多人一样,即便是谭元裳也很快被书中内容所吸引,在翻阅第一册之后就难以移开视线。

  待到读到“大潮起兮风云伴”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傍晚,而谭元裳的读书地点也已经到了书房,他暂缓阅读,手持书册离开桌案边,走到门外看向天空,此刻的云彩也多少有几分像潮水。

  “好一部《四海山川志》.”

  谭元裳走过的地方太多了,经历过的事也太多了,他甚至远比俞子业对书中事物的印证要清晰。

  不论是玄奇之事还是外邦山川,谭元裳的阅历世上无几人能比,他看这部书,心中竟然有一种感觉。

  书中所言之事,恍若真实!

第736章 古来圣贤皆寂寞

  秋风已经从原本卷着夏热残留的火力,变为现在的带着寒凉。

  “来人。”

  谭元裳平静地喊了一声,几乎是一息之后就有人在不远处现身。

  “老爷您有何吩咐?”

  “我这把老骨头想动一动了”

  老仆一听就知道谭元裳的意思了,不由担忧道。

  “老爷,您的身体.”

  谭元裳摆了摆手。

  “再不动一动,以后就没机会了,备船,我们去茗州。”

  “是!”

  老仆不再相劝,自家老爷已经决定的事旁人是根本劝不动的。

  当天晚些时候,谭元裳的马车停在了江边一处小港旁,而小港的码头处已经有一艘楼船停泊在那。

  几乎是已经在家静养了十几年没出过远门,在这偏僻大宅处独自静养的谭元裳,今日再一次踏出家门,不过不是去看望儿孙,而是向着茗州而去。

  虽然现在的谭家早已经大不如前,谭元裳也已经不问世事很多年。

  但谭元裳毕竟还是谭元裳,仅仅是看《四海山川志》上的前面一段内容,他大概就推测出了一些事情。

  假若书中一些事情确实发生过,那么在茗州能让各方来贺,让许多人都十分敬重,就连当年知州都与其结交的老叟,自然也是有一定地位的。

  书中老叟确实是写了个很笼统的概念,既不指名道姓,也不归于行业,就连时间都模糊化了,甚至可以说是陆海贤以自己为蓝本的虚构。

  毕竟古之大家多以自身为依据虚构一些故事,撰写一些文章。

  但谭元裳跳开这些思路,以自己的想法来构建假设,追根到底会有什么结果呢?

  这等地位崇高的老人,要么曾为官,要么是大世家,但在茗州还有一个特殊之处,那便是商!

  虽然商贾在一些书籍经典中被视为不如读书人地位高,甚至不如普通百姓,但大庸朝立国以来的风气比之古时好得多,茗州则更加特殊。

  而茗州之商,跳不开的就是茶市,自古以来就是如此,而今说到茗州茶市,真正行商者自然知道跳不开墨家。

  于是仅仅片刻,谭元裳脑海中那位醉卧自己寿宴的老叟,其原形已经呼之欲出。

  除了茗州的墨奕明还能有谁呢?路海贤书中前言都说“念起于十几年前”,那么十几年前在茗州为知州,十几年前好像也正好是墨奕明的大寿。

  有些事情,在很多人那想不到太细,只要陆海贤自己打哈哈,自己找些推脱之词,哪怕京城官员都很难想到一些具体情况,也不太会刨根问底。

  读书人亦或是大儒大官的思维,见秀美文章,自然以文章之理去寻。

  但在谭元裳这里,其实也就这么点事,不过是念头一转就能想明白的。

  只不过这种“念头一转”也不容易,需要知道很多事记得住很多事才行,用灰勉的话来说,就是也只有谭元裳这种“妖怪”才轻松能做到。

  当然,谭元裳觉得自己也可能是错的,不过他本也不是为了印证对错,只是觉得自己这把老骨头最后也该动动,访一访友也是不错的。

  真论起来,墨奕明也算是谭元裳为数不多同时代遗留下来的人物了,即便不算是什么至交好友,但两人至少还算是有些行商交情的。

  或许能算是访一访友人吧?

  谭元裳作为曾经真正意义上富可敌国之人,本该是天下间遍布朋友,事实上也似乎确实如此,可是真正交心的又有几人,如今还能想得起来值得寻访一下的又有几人?

  去茗州给自己一个借口动一动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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