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真费事
这会虽然已经入夜了,但是主持科举的官员们还远没有到睡觉的时候,要忙着阅卷呢。
和贡生考试一样,官吏们阅卷也分成多处,官署外厅一张桌子一位官员,分成了七八张桌子,只是没有墙壁隔开,而内厅则是只有一位朝廷的主官坐在里头,理论上他也阅卷,但多半有下面的官员会做事就行了。
圭国的科举,光是在阅卷这块,说难听点是制度相对较为落后,说好听点就是阅卷官员有很大的自主性。
要说领先的一点,那就是阅卷的速度了。
多半贡生的文章,阅卷官员随便看看也就放一边了,效率比很多考生想象中快得多。
一个官员正在看着贡生的文章,扫一眼面前的卷子,不太出挑的字迹就让他微微皱眉,再看一眼,就瞧了前面小半段,文章狗屁不通。换大庸的话,遇上这种卷子,阅卷官员还是得受一番折磨看完,并且还得传阅多人的,在这没这种事,官员直接将卷子扯开放一边了,懒得多看一眼。
再下一张卷子,只能说中规中矩,官员摇摇头看完也是拉到一边。
再下一张.看到卷子上的字迹,官吏眼前微微一亮,这字工整不失的同时也有几分灵动感,再看文章就不由多用几分心。
等到看完了,官吏脸上也露出欣喜。
“几位大人,过来看看这篇文章!”
周围官员只要不是手头正忙的,就都起身走了过去,这种情况多半是有好文章了。
等到众人聚过来一看,顿时多有赞叹之声。
“不错不错,字迹秀气!”“行文流畅书经引用恰到好处!”
“难得的是自由理解,并非书云亦云!”
“确实妙极!今晚还没见过这么妙的文章!”
“确实,我这也没有可比者!”“我这亦然!”
外头的官员赞叹一声,然后刚刚看文章的第一位官员起身去往内厅。
内厅的官员正在喝茶看书,听到敲门声就让人进来,抬头一看却见有人提着一张卷子走了过来。
“大人!这篇文章字迹秀气内容出众,可谓是下官今天阅卷以来之最佳,请大人过目!”
“哦?”
官员放下茶盏放下书,接过文章看了起来,入目的字迹确实令人眼前一亮,再看文章也果然不凡。
平州算不上什么治学盛地,历来考生的文章水平在圭国排中下游,而眼前这文章的水准在平州明显有些鹤立鸡群的感觉了。
“此人是谁?”
主官看向卷子末端,也见到了考生署名。
“下河县,郑怡明?”
这声音不算很小但也不算很大,却竟然惊醒了贡院隔间中的小乞丐。
虽然是落魄乞食的流民,但小乞丐也曾上过私塾,认识一些字的,白天看到那书中纸条上“郑怡明”三个字就已经记了下来。
明明隔着两堵墙和一个小弄堂,照理说正常说话的声音不该传到贡院那边,但“郑怡明”三个字在小乞丐那十分明亮,以至于让他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只不过醒了反而到听不见什么了,但小乞丐这会睡不着了,鬼使神差之下就起来摸出了贡院,摸到了后面的弄堂,贴近了上方屋檐隐约有灯火透出的官署后墙。
这会小乞丐隐约能听到里面的说话声了。
而这会也不只有主官和刚刚那个官吏了,又多了两人。
“这郑怡明可是官宦世家之子?”
旁边的官员想了下摇了摇头。
“姓郑的应当不是。”“对,只是个寻常书生,之前参加过一次乡试,没有上榜。”
主官点了点头。
“文章写得尚可,只是这解元、亚元、以及经魁三人和亚魁一人均已定好的人选,不好办啊”
“呃,那便排在第七?”
主官又皱着眉摇摇头。
“平州贡生入取名额不过三十五人,今年是没位置了,我看等下一次乡试若他还能考得好,便将之排入前列吧!”
“啊?可是大人,不是才定了前十五么,后面的虽然也定了一些人,却并不要求名次啊,这怎么”
有官员还想说话,被主官看了一眼就止住了话音,后者摇了摇头道。
“此等文章令其排在下游怕是不妥,本官也是爱才,这郑怡明若真有才学,下次或可名列前茅!”
这怕不是爱才,而是爱财吧?官吏们心知肚明,但也不说什么,毕竟好处人人有份,只是可惜了这篇妙文了!片刻之后,其他官员都离去了,就剩下主官和一位本地官员留下,这会主官说话又放开了一些。
“按我大圭的规矩,解元之文上承京师,王家不是想要在礼部露脸么,让他们再拿出点诚意,此文妙笔天成,放眼他州也是罕有,就说或许皇上也会过目呢!”
说着主官又扫了一眼郑怡明的卷子。
“把卷子带去,若是妥了,便让王家公子自己抄一份,他那字迹比这差得多了些.”
“下官明白了!”
官员拿起桌上的卷子折好,然后就退了出去。
贡院官署墙外,小乞丐听得攥紧了自己的衣角,但他也不敢发出什么声响,又偷偷摸出了贡院,就缩在街头墙角等着,一直等到有马车从贡院中出去才跟了上去。
第796章 他能忍我不能忍
乡试结束之后,郑怡明除了在客栈帮忙之外,就很少出门了,主要是因为借来的书太过引人入胜,一有空闲的时间就会到柴房看书。
反正乡试已经考完了,静静等待放榜就行了。
不过小乞丐这些日子可是急得不得了,平州城里到处跑,到处找郑怡明,只不过他根本找不到人。
或许唯一一点好消息是,这段时间身体似乎大有好转,而且在城中到处走,要到的饭也多一些,毕竟看着十一二岁大小的孩子,总是有人会动恻隐之心施舍一些。
十天之后,贡院外即将放榜,之前考完试之后各自散去的考生们全都汇聚到了这里,自然也包括了郑怡明。
晌午时分,贡院外已经挤了不少人,来的也不只是儒生,更有很多城中大户以及看热闹的百姓,亦或是一些考生的亲朋好友。
郑怡明也在人群中,和一大群书生一样,带着期待和忐忑等待着放榜。
贡院的街角,小乞丐坐在之前的那个角落,视线一直在搜寻着人群中的那个书生,只不过今天人太多,他也看不到人。
一阵风吹到了一处屋顶上,于欣梅又一次出现在了之前的那处位置,看向贡院所在,一下子就发现了挤在许多书生中间的郑怡明。
放榜前的这段时间是最难熬的,人群议论纷纷相互猜测结果,直至有官差从贡院中出来。
“来了来了!”“要放榜了!”
“真的来了!”“祖宗保佑,神灵保佑,一定要上榜啊!”
官差向着贡院外走去,一边走前头的人衙役棍棒开道。
“让开让开——要放榜了,全都让开——”
众人推开位置,官差垫着凳子刷好江湖,将榜单贴到了墙上,等官差一走开,周围的书生顿时围了上去,所有人都看向那张榜单。
换成以前的郑怡明,八成会从后面往前看,但今天他直接从前面往后看。
没有,没有,还没有.“哈哈哈哈哈哈——我上榜了!”“我也是,榜上有名!”
“哈哈哈,我是经魁,是经魁!”
“哎呀,这王公子乃是解元啊!”“王公子果然大才啊,我就说解元非他莫属啊!”
人群的惊呼和欢笑此起彼伏,而没有中榜的则大多默不作声。
郑怡明脸色略微有些苍白,他找遍了整张榜单,却没有发现自己的名字。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这次下笔有如神助,引经据典融入思考无有不畅,怎么可能会落榜,怎么可能会落榜?“凡中榜贡生,午后便可入贡院面见上官,记住,三日之内必须要到场,此刻若有不在场者,望相互转告.”
那边官差喊话的声音好似远在天边,郑怡明整个人就像是丢了魂一样,他踉跄着脚步挤出了人群,耳边那些书生的寒暄和恭维就像是伤人的利剑于欣梅在那边屋顶上看着榜单也皱起眉头。
郑怡明竟然没有上榜?难道是平日就没有用功在学问上,就连那玄妙的檀香也助不了?不对啊,我明明有所感应,他应该写的得还不错才对啊!街边的小乞丐一直盯着人群,这会终于发现了郑怡明,失意的书生有很多,就数他最失魂落魄,毕竟这次信心是真的充足。
小乞丐在发现郑怡明的时刻,立刻就拿着破碗起身冲到了郑怡明面前,伸手就拉住了他。
“郑公子,郑公子,我有事要和你说!”
郑怡明这会几乎是要晕厥过去,耳边的声音都显得很遥远,手上传来触觉的时候才看向身边,却发现是那个小乞丐。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我现在无钱给你”
郑怡明只以为小乞丐是因为他上次给钱了,这次又来,真就应了客栈老板的话,帮几個就都来了,都赖上了怎么办.不过小乞丐这会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硬是拉着郑怡明走,后者踉跄之下差点摔倒,但还是被小乞丐拉到了稍远处的巷子中。
而这会郑怡明也终于是怒了。
“我没有钱——我身上哪来的钱施舍你啊——你找那些有钱人去讨吧——”
郑怡明双目泛红眼窝里泛着泪光,自己信心最足的情况下落榜,那只能证明自己根本就是个自我感觉良好的平庸之辈,是个废材啊.小乞丐被吼了一声明显被吓住了,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郑公子,您没有落榜!您应该是本次的解元才对!是那些当官的使坏,把你的卷子给人掉了包,那个姓王的拿了你的卷子当了解元!”
郑怡明一切的悲哀和崩溃在这一瞬间好似同时间一起停滞。
“你说.什么?”
小乞丐以为郑怡明没听清或者不相信,赶忙再次开口。
“郑公子,您的卷子是第一,我那天夜里在贡院角落睡觉,爬起来听到那些当官的在议论你的文章,但他们把伱的卷子掉包给了别人,就是现在的解元!”
“什么?掉包?”
郑怡明瞪大了眼睛,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此刻受到的冲击让他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巷子的高处,于欣梅正在看着下面。
什么?竟然是卷子被人掉包了?
在听到小乞丐的话这一刻,于欣梅几乎是瞬间就有所明悟,知道他说得是真的。
这圭国的科举场上竟然敢如此做?换在大庸这可是死罪!
“喵呜~~”
一声猫叫从于欣梅身边响起,也让郑怡明和小乞丐下意识抬头,却见巷子上头的屋顶上有一只黑白相间的猫儿在探头。
于欣梅身子躲在一边,对着猫儿伸手做出禁声状。“嘘~”
灰勉低头看了看下面的两人,然后又抬头看着对面的女子。
“喵~”
丫头,在这也是死罪,只不过仅仅是叫得响,可没多少人当回事咯,哪怕是大庸也没以前那么清明了。
于欣梅不知道一声猫叫中蕴含这么多意思,但她这会很气愤,甚至比郑怡明这个当事人的气愤还有过之无不及。
她望向那边贡院放榜墙所在,身为解元的王家公子如今已经被许多人簇拥,和王家人享受着众人的恭维,俯瞰着许多人的谄媚。
光是看着就让于欣梅气不打一处来。
“好哇!我费尽心思让他妙笔生花,倒是给你们做了嫁衣!”
于欣梅喃喃自语,拳头都不由捏紧了。
下面的巷子里,郑怡明在错愕之后,一直看着小乞丐。
“你,你没有骗我吧?”
“郑公子,我自逃难来平州后,那天差点就死了,是您救了我,我虽然年幼落魄,可救命之恩还是懂的,我怎么会骗您,怎么敢骗您呢!”
小乞丐说得十分激动,郑怡明此刻既有感动又有羞愧,自己刚刚竟然以为小乞丐缠着自己要钱。
可是同时,郑怡明心中也有无奈和彷徨,他不知道如何面对这样的真相,更有一种淡淡的恐惧“谢谢.谢谢你.”
郑怡明憋了良久,只是说出了感谢。
“郑公子,咱们去贡院说个清楚!或者直接去报官,我帮您作证!”
“报官?”
郑怡明露出一个有些荒诞的笑容,卷子都被当官的换了,去报官?他有时候是迂腐一些,可不是傻或许换在十几天前,郑怡明就算平日有些懦弱,但也真的也有可能冲向贡院,可是这些天他看了不少好书,手不释卷地看,很多也读到了心里。
不可冲动,不可冲动!“对了,你的病如何了,我认识一个懂医术的先生.我带你去看看”
郑怡明左手死死攥着胸口,心中无比难受,但承受着这份心中的痛苦却说出了与科举不相干的话,只是他伸手牵住小乞丐的手都在发抖。
“郑公子,郑”
“嘘孩子,不可对外声张.我们,先,嘶先去看病”
郑怡明呼吸都略微有些颤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