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唐华彩 第100章

作者:怪诞的表哥

  他目光瞥去,不由咽了咽口水,莫名地心跳得厉害。原本萦绕在脑中的杀子之仇,一半化为了绮念。

  再往前,另一个穿浅绿色官袍的中年男子已等在那里。

  吉温观察这一男一女的气场,心道右相这次终于派了厉害人物配合自己查薛白。

  三人一起进了大堂,一起行礼。

  “裴冕见过右相。”

  “达奚盈盈见过右相。”

  “吉……吉温见过右相。”

  ***

  傍晚,丰味楼。

  “东家,食盒送回来了。”

  “给我吧。”

  杜妗从食盒中拿出一个纸条,向薛白招了招手。

  两人如今颇有默契,一个动作彼此也就会意了。

  薛白看过纸条,出了阁楼,走到大堂,向杜五郎招了招手,道:“一道去吧。”

  “我能不去吗?”杜五郎不太情愿。

  “我不常在此,带你与邻居打个招呼。”

  “哦。”

  两人走进隔壁院落,登上小阁。

  达奚盈盈已经坐在那煎茶了。

  薛白坦然坐下,道:“听说吉温想了个好办法,要寻个罪名把杜家再押到京兆府审?”

  达奚盈盈手一抖,茶水湿了裙摆。

第80章 自立门户

  傍晚时分,裴冕也在与人品茶,在茶汤里洒入了细盐。

  “我主动向哥奴提出调查薛白,这是薛白要求我做的两桩事的第二桩。”

  “哥奴为何不直接杀了他?”

  “说来话长。”裴冕道:“盐铁之利,圣人早有意取之,奈何碍于颜面,而哥奴不敢触动盐商之利。薛白怂恿杨銛出头,且给出了‘民采、官收、商运’这等成熟可行之法,一举击哥奴之根基,如此老辣手段,幕后必有推手。此事又与薛白身世有关,我们之前不知,他原来是薛锈之外室子……”

  渐渐地,茶汤沸腾。

  裴冕说到了最后。

  “达奚盈盈的推测有些道理,能培养出如此薛白,次次化险为夷,还搭上杨家关系,背后必有不小的势力。庆王年长且收养李瑛之子,是太子殿下以外唯一能得高将军亲厚之人,高将军出手相助一事也说得通了。”

  “庆王也想争储?”对座的李静忠打扮成商人模样,沉吟道:“异想天开了,十王宅里除了殿下,全是废物。”

  “话虽如此,难免有人心向于他。”

  说到这里,裴冕给李静忠分了茶,给出了建议。

  “他们说可以合作,我认为可以。殿下乃诸皇子中最贤者,且名正而言顺,可以借此机会收服那些支持庆王之人。”

  “可以。”李静忠点点头,道:“但记住,东宫不轻易惹事。”

  东宫不轻易惹事,可一旦事沾上来,自会果断且狠辣地处理掉。

  “不惹事。”裴冕道:“我给了薛白一点无关紧要的消息,坐山观虎斗。”

  ***

  达奚盈盈给薛白、杜五郎分了茶。

  茶汤洒在她裙上烫到了她的大腿,她拉了拉裙子,掩盖着心里的慌乱。

  这些年开赌场结交权贵,让她有种权势堪比杨玉瑶的错觉,此时她猛然惊觉,连庆王的势力都大到这个程度了,寿王真已沦落为诸王中最废物的一个了。

  全是杨玉环害的!

  正是因为她,寿王的脸面才会被狠狠地掷在地上,千人踩、万人踏,如被拆了脊梁骨一般站都站不起来。

  此时,面对薛白,她体会到的就是寿王被嘲讽时的那种无力、自卑、惊恐、不知所措。

  “薛郎君可是与右相身边的女使……私通了?”

  “我问你,不是你问我。”

  达奚盈盈原本还不甘心地想要试探,被这般强硬的一句话顶回来,终于收了小聪明,老老实实开口。

  “吉温是第一个发现薛郎君身世之人,又与薛郎君有仇,因此右相用他。裴冕则是一听说榷盐法,便向右相进言此事有幕后推手,该查。至于我,一直是明着在查薛郎君的……”

  薛白没有再瞒着杜五郎。

  他本就信任他,只是对他能力不放心,但康家酒楼一事倒也能看出,杜五郎呆是呆了些,但交给他的事情会老老实实地办完,没有自以为是的想法或七七八八的坏习惯误事。

  杜五郎初次接触到薛白身世的秘密,吃惊却不太吃惊。

  抬头看去,不远处的树杈上有一窝喜鹊,他心里不由想到,那薛白就不是薛三娘的亲兄长了。

  “我把我的推测都与他们说了。”达奚盈盈道:“我推测你们是庆王的人……”

  她这次偷瞥了一眼杜五郎的脸色,希望能从这个好拿捏的脸上看出什么些来,可惜,杜五郎从一开始就是那吃惊却又见怪不怪的表情。

  她不由后悔对李林甫说那些,原本以为薛白不可能知道。

  薛白却没生气,而是问道:“右相就没想过转而支持庆王?”

  “什么?”

  达奚盈盈不由惊讶,之后低下头。

  她身为寿王的人,当面听这种话,有种被羞辱之感。

  薛白道:“继续说,伱们都怀疑谁?”

  “张九龄,他虽已死,其门生旧吏却遍布天下。”达奚盈盈道:“右相推测,你们中必有人是张九龄的门生,另外,张九龄之妻姓谭,与你的过贱契书上的买主同姓,右相早已派人去查了……”

  薛白脸上云淡风轻,其实右手不自觉地在腿上轻点。没带纸笔,他在努力把这些重要情报记下来。

  李林甫怀疑的名单还很长,达奚盈盈其实已忘了一部分。

  这其中有些人已经死了,有些还活着,作为曾经支持过废太子李瑛的重臣,他们都有嫌疑,甚至可能在这十年间出手庇护过薛平昭。

  于是,哪些人或许可以亲近,薛白心里也有了一个名单。

  张九龄、贺知章、张九皋、李适之、裴耀卿、韦见素、崔涣……

  在大唐,门第非常重要。

  它是人情、关系、名望,连科举都是由贵族公卿们事先商议好。

  薛灵之子的身份不足以支撑薛白的志向,薛平昭的身份则是逆罪在身、打入贱籍。

  由此,薛白只有先得薛灵之子的名义,再争取薛平昭在暗地里的人情,才能勉勉强强算是个高门子弟。

  ……

  “薛郎君,想要奴家做些什么?”

  “不急。往后右相府的情报,你随时送往丰味楼即可。”

  薛白分明让她送了情报,语气却像是什么都不用她做的样子。

  达奚盈盈连忙起来,行了万福恭送。

  “往后莫再掳美少年了,坏玉瑶名声。”薛白起身往外走。

  “奴家不敢。薛郎君慢走。”

  同时她也没忘了杜五郎,再次盈盈一拜,带着亲昵的笑容,又道:“杜郎君,看来往后邻居间要多多往来了。”

  “啊。”

  眼看着这样一个大美人凑到身前,矮下身来万福,杜五郎连忙后撤两步,摆手道:“不用多往来,那个……往后清凉斋的伙食交给丰味楼,每日送菜即可。”

  虽然美色当前,他该做的事倒也没忘。

  达奚盈盈眼睛一亮,心想如此一来,在右相那边也能交代过去,不由柔声笑道:“真是个好办法,杜郎君可否拨冗与奴家细议?”

  “不,不,你让施管事来找我便是。”

  杜五郎说罢,忙不迭便跑去追薛白。

  达奚盈盈扶着茶案缓缓坐下,犹觉受到的惊吓未散。

  她有些后悔方才没大胆些色诱薛白,再一想,心知对方身负血海深仇、心志坚韧,定是看不上自己的。至于杜誊,也不知是没开窍还是伪君子,暂时却还不好说……

  ***

  “薛白,我觉得这很不妥啊。”

  “哪里不妥?”

  “这位大娘子,似乎是看上我了。我说真的,她方才那样看我……她曾经救过我,教人好生为难。”

  杜五郎说着,吸了吸鼻子,感到还残留着达奚盈盈身上的香味。

  他闻得出来是麝香,搭配了些龙涎香,很容易让人动情,不由又唉了口气。

  薛白回头看了他一眼,道:“男儿也该自重些,不能但凡被女子看上就心旌神摇。自重者自持,方能立于不败。”

  他说得很真诚,确实也在绝大部分的诱惑下选择了自重。

  杜五郎感受到了这份正气,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男儿该自重些。”

  两人走出了清凉斋,转进丰味楼,杜五郎去安排与邻居食盒来往一事,薛白则独自去与杜妗商议。

  ***

  入夜。

  杜宅正房中又听得卢丰娘嘀嘀咕咕。

  “伯娘说给五郎寻了门好亲事,出身闻喜裴氏,御史大夫裴宽之嫡孙女,裴公曾任范阳节度使兼河北采访使,故而与我卢家亲厚。”

  “高攀不了。”杜有邻随口应着,翻了个身。

  卢丰娘不依,揽过他的肩,道:“如何就高攀了?五郎明年可是要及第的。”

  “那便等及第了再谈。”

  卢丰娘近来总操心着这些,盼着明年薛白娶了她娘家侄女,五郎再娶了裴家女,双喜临门。

  考虑着这婚嫁之事,她想到一事来。

  “郎君,你猜薛家三娘几岁了?看着瘦瘦小小的,其实只比五郎小一岁,原本亲族为她寻了桩好婚事,结果薛灵收了聘礼转手赌光了,拿不出嫁妆来,对方遂反悔了,要薛家赔聘礼,因此耽误至今……前几日,我与柳氏说这事呢,也不知哪个婢女听岔了,传成我在为五郎说亲,好在及时堵了她们的嘴。”

  杜有邻安排子女婚事从来只看门户,连薛三娘是哪个都不知道,已大摇其头,道:“薛家的门户低了些,何况是那般一个丈人,不是好婚姻。”

  夫妇二人达成共识。

  卢丰娘叹了一口气,道:“明日他们就要搬走了……”

  ***

  天还黑着,青岚已经爬起来了。

  她一整夜都没怎么睡好,满脑子都想着要搬家的事,干脆起床早点开始收拾。

  收了晾晒的衣服,她提着个小灯笼,从后罩院往正院走去,路过后花园时,却在院墙上的牖窗上看到有人走过。

  “咦?大娘?”

  青岚跑到牖窗边,瞥向游廊,正见杜媗的屋门轻轻关上,想来是睡不着出来看星星。

  她走到正院,吹掉灯笼,轻手轻脚地推开薛白的屋门进去,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帷幔拉着,想必他还在沉睡。

  把洗干净的春衫放在床头,抱起旧衣服,正想走,青岚又回过身来,偷偷掀开帷幔往里看,凑近了,隐隐的月光下能看到薛白额上有些细汗。

  果然被子还是太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