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
右相府。
李林甫难得没有在屏风后,而是走到了窗边负手而立,抬头看着窗外渐渐西偏的太阳。
“几时了?”
“回右相,快到酉时了。”
说话间,罗希奭匆匆赶来,禀道:“右相,薛白还不肯走,他执意要让大理寺连元结等人一道放了。”
“不可。”这次,王鉷也在堂中,沉声道:“元结乃春闱闹事之关键人物,倘若放了,右相府威严大损,举子们自认为得胜一招,必愈发咄咄逼人。到时谁还怕被李适之案牵连,事态控制不住,引火烧身。”
“右相,那小宦官说,若再找不到薛白,他只能回宫复命,实话禀圣人了。”
“把薛白直接赶出去罢了。”
“岂可如此?不放元结等人,他不肯入宫。”
“那圣人也是一起怪罪,他躲得掉吗?!”
“威逼利诱,能吓唬他的手段下官都用尽了。”罗希奭道:“此獠冥顽不化,就是不肯离开大理寺狱。”
“这是何道理?元结等人公然聚结举子,夜宿李适之别宅,证据确凿!”
罗希奭脸色愈苦,躬身道:“我等依规办事,薛白却不讲道理,完全是个不知廉耻的无赖嘴脸!”
杨钊道:“一旦宵禁,出入大明宫城门就难了。”
所有人都知道,圣人打算彻夜打骨牌,再不赶紧安排妥当,这一整晚都会成为圣人积蓄怒气的时间。
“当。”
堂中,漏壶滴尽,发出清响,酉时已到。
李林甫还在等,他已派人往大明宫进言,要求见圣人,在等圣人答应。
终于,苍璧匆匆跑来,禀道:“阿郎,宫中来人,圣人召见了。”
李林甫这才长舒一口气。
“放人。”
“右相。”王鉷还待再劝。
今科是他这个御史中丞审核的及第名单,他深知若不能平息势态会有多可怕的后果。
李林甫摆手道:“本相会亲自入宫,平息势态。”
“可……”
“够了!”李林甫难得对王鉷叱道:“天下事千桩万桩,没有一件事比圣人的心情重要!”
***
夕阳西下。
北去的官道上一群人正在徒步跋涉。
严庄最后一次回过头,在斜阳中眯起眼,只见那恢宏的长安城已成了一个黑色的轮廓。
他心里空空的,这一趟花费了半数家财而来,感到的唯有无比的失望。
……
长安城中,平洌一次次看着自己的文章,坚信只要有一场覆试,今科自己是能中的。
他听说力主申告覆试的李适之、元结都被捉了,却还抱着侥幸,想等一个确切的消息。
……
黑暗的刑房中。
张通儒痛苦地喘着气,终于被从刑架上放了下来。
他表现得很怯儒,那些狱吏们允他去召号同乡回家了。
走出京兆府牢,他看到几具尸体倒在板车上。
年轻的郝昌元已经死了,仰面朝天,瞪大了眼,像是在看着天上的云卷云收。
张通儒上前,伸手去抚郝昌元的眼帘,却始终合不上,只好愧疚地大哭出来。
……
长乐坊,李适之府。
“噗”的一声,尸体如麻袋一般被丢在前院,堆成一堆。
“都仔细搜!找到李适之谋反的证据!”
杨钊大喊着,眯了眯眼,从石缝中拾起一颗金珠。
……
除了这些,大唐依旧是一片繁荣景象。
一匹匹精美的丝绸被搬进了太府库藏,锦绣成堆;一袋袋粮食被摆满了各个仓禀,稻米流脂;一艘艘漕船驶向广运潭码头,满载着江淮的贡品。
长安城无比恢宏,十二条街划出的市坊整齐如菜畦,百千人家散落仿佛棋局。
暮鼓声中,牵骆驼的商旅、骑马的行人、乘车的女眷、徒步的百姓在长街上车毂击、人肩摩,连衽成帷,举袂成幕,热闹非凡。
五个身影跑向大明宫。
丹凤门在他们眼前越来越显巍峨。
薛白在大理寺狱与人对峙了整整一天,终于,在最后关头还是对方服软,放了他们。
“薛小郎子!”
等在宫门前的一名小宦官连忙跑过来,气喘吁吁道:“快些,圣人可等了许久了。”
“辛苦内官奔劳。”
薛白转身对元结道:“你们在此等我,圣人或许会召见你们!”
“可宵禁……”
“快走。”宦官一把拉过薛白,匆匆而去。
元结转过头,见到了一队金吾卫正在丹凤门前执戟护卫着一辆马车,是李林甫的马车。
轰轰的响声中,沉重的宫门被完全关上。
……
暮鼓声停,宫门闭。
薛白回过头,看到宫墙上一盏盏灯笼亮起,如同星宿。北衙六军,护卫于城头之上,无比庄严。
家国天下,纷纷扰扰,尽数被隔绝在外。
前方,连宰执天下、掌控万民的李林甫也在匆匆奔走,像一条狗。
“快,别坏了圣人的心情!”
第93章 谗言
梨园有很多处,骊山的秀岭峡、曲江池畔、大明宫东侧、禁苑之中……当今圣人所在,丝竹舞乐所在,即是梨园。
天宝六载,禁苑的梨花开得很早。
洁白的花瓣如同小雪球一般挂满了枝头,如雪花,如柳絮,却香得多。
穿过成片的梨树林,前方便是春蚕堂,堂中灯火通明,搭配着禁苑中景色,仿佛神仙居所。
入暮时,李隆基正在亲自排演歌舞。
他不久前做了个梦,梦到洛阳凌波池中有一位龙女请求他赐曲。他遂谱了《凌波曲》,近来正在排演,因此搬到这边来,免得被烦扰。
春蚕堂中响起了优美的曲声,李隆基打羯鼓,杨玉环弹琵琶,马仙期吹玉笛,李龟年吹筚篥,张野狐弹箜篌,贺怀智拍板。
殿中央,正在跳舞的是一个身姿曼妙的少女,名为谢阿蛮。
她没有披帛,裙子裹在胸脯上方,显出漂亮的香肩,臂上裹着彩纱,脚上穿的是凌波袜,正是“玉尖微露生春红”,也是“翩翩彩练轻舒卷”。
杨玉瑶坐在席上,吃着果脯点心,目光始终追随着谢阿蛮,心里浮起一个想法。
她挺喜欢这个小舞师,身段美,性格乖巧听话,想来不是个善妒的。
说来,神鸡童贾昌便是得天子赐婚娶了舞师,传为佳话。
一曲歌舞罢,李隆基放下羯鼓,笑道:“诸卿觉得如何啊?”
偏此时李林甫进来,行礼道:“臣请圣人春安。”
李隆基一见他,当即玩笑道:“右相嫌朕玩物丧志,故而薛白才与朕打了骨牌,当即被拿了?”
“臣不敢,臣只是在查办李适之……”
“你来觐见,为了说这些?”
“不敢扰圣人雅兴。”李林甫笑道:“臣是太久未能随侍圣人,因此请见。”
“怪朕?”李隆基爽朗道:“那是何人在上元夜后抱怨国务繁忙、还要整夜随侍御宴?”
李林甫毫不掩饰他的大惊失色。
“臣有罪,臣……确实是老了,不像圣人盛年依旧。”
李隆基闻言开怀,不再敲打,宽慰道:“朕未怪你,你身为宰相,为朕操持国事即可,随侍之事自有旁人做。”
高力士闻言便要去办个敕令,允李林甫夜间出宫。
“圣人,臣可以的。”李林甫笑道:“臣已料理好国事,想随侍圣人,学习骨牌。”
李隆基心情好,看破他的心思却不点破,抬手指了指他的鼻子,笑应了。
此时,薛白已至。
“擅牌者来了!”李隆基抬起双臂,长袖一抖,潇洒转身走上牌桌,“来。”
丝竹声又起。
乐师们继续奏乐,为牌局增添气氛。
如星辰般的点点烛台下,桌上的骨牌已摆好。
薛白并不客气,也无李林甫那许多废话,往牌桌前坐下。
杨玉瑶、杨玉环姐妹对视而笑,一个放下酒杯,一个放下琵琶,由宫娥帮忙收拢着裙摆上前;谢阿蛮不用再跳舞,提着舞裙,凑到杨玉瑶身后。
李林甫有些尴尬,抬眼看去,圣人身后站着高力士,贵妃身后站着张云容,他只好站到薛白身后。
堂堂一国宰执,在宫外可以对薛白生杀予夺,此时也只能弯着腰,像仆从一般侍立。
“不愧是造骨牌之人啊,薛白这小子牌技了得,花样也多。”李隆基动作行云流水,“个中变化万千,还真就只有他能打出来。”
“圣人是真正的天纵之才,从未见有人能学得这般快,打得这般好。”
普普通通的一句奉承,薛白说得却很真诚。
而且他说话根本不影响打牌,才轮到他,牌已打了出去,一息功夫都没让人等。
杨玉环则稍慢一些,有时会捏着下巴思索一会,但她姿态极美,让人看得舒服,愿意等她这几息;杨玉瑶牌技也好,一边打一边还能说些趣事。
众人都很高兴,唯独李林甫藏着心事,站得好不自在。
“长安城近来有首诗在流传,写得极好,老臣来时还听到有稚儿传唱了。百千家似围棋局……”
说到最后,李林甫却是将这诗唱出来了。
这老头看起来精神刚戾,没想到歌唱得却是极好听。
李隆基准备要胡牌,瞥了杨玉瑶一眼,知道她也快胡了,目露思索,同时还随口跟着哼了两句,亲自给李林甫和音。
唱罢,李林甫笑道:“臣有些好奇,分明是七言绝句,为何起这般诗名?”
他不失时机地将诗名点了出来。
薛白应道:“我本来就不会写应制诗,觉得很得意就这般起名了,我看王摩诘就是这样。”
“哈哈。”李隆基抢先一步胡了牌,朗笑一声,指着薛白骂道:“不学无术,起个乱七八糟的诗名,也敢称是应制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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