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李琩一惊,呼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寿王信不过奴家,还信不过右相吗?”
“本相亲自去看过了,确是如此。”
李林甫去丰味楼看过了,发现那幅字并不是出自李邕、郑虔、张九皋这些熟悉的对手,略带张旭之风范,与颜真卿风格迥异,确是名家手笔,薛白肯定写不出。
更重要的是,他亲自观察了杜五郎在达奚盈盈面前手足无措的样子,确定了这个消息渠道是可靠的。
这一切都印证了他最初的推测。
虽没有证据,但无妨,他根本就没打算亲自到圣人面前揭开这些事……
李琩道:“可我根本不识得韩愈是何人!”
“此人无官无职,却有耐心蛰伏如此之久,做到如此地步,何等狠厉心性?”达奚盈盈道:“他还送薛白到咸宜公主府中,定是想要报复。”
“武惠妃忽然薨逝,想必与李瑛余孽有关。”李林甫道。
李琩惊疑不定,道:“当年李瑛真的要造反,才会留下如此狠毒之辈。右相,你当将这些毒计告知圣人!”
“唉。”李林甫叹惜一声,摇头。
“右相?”
“天子家事,外人如何进言?”李林甫道:“薛白献骨牌于圣人,借机谗害老夫。如今,圣人已不信任我了,且此事并无证据。”
“那该如何是好?!”
“李瑛余孽看似与太子不和,实际上早已联合,此番争夺盐税之权,目的在于削弱本相之势。待老夫一罢相,则无人可制衡太子。到时,太子手握西北四镇,得河东盐税,有川蜀边将之好感,登基无虞。也许,太子还答应了韩愈会为李瑛平反……那已是你我身后事了。”
“右相,你得阻止这一切啊!”
“天下万事,决于圣人心意。老夫,劝不了圣人。”
李林甫说着,拍膝叹息,起身。
“受人之托,终人之事。十八郎要查的,今日特来将结果告知。时局如此,无可奈何啊。”
他出了这间禅室,立即就有女使与护卫迎上来,警惕地保护着他。
回想今日之行,丰味楼前车水马龙,宝刹寺里差点被木鱼砸了,危机重重,李林甫遂决意,往后不能再冒这样的风险。
好在值得,今日密谈无旁人在场,李琩如何,都与他毫无关系。
……
“盈娘,伱说我该如何做?”
李琩问了一句,见达奚盈盈回过头来,脸上掌印与脖子上的掐痕通红。
他当即把声音放柔,抚着她的脸,道:“我,心情不太好,你知道我以前不是这样,这些年,我太难受了。”
达奚盈盈低下头,问道:“右相既不能改变圣意,阿郎或能出面?”
“我?”李琩道:“你难道不知圣人有多嫌恶我吗?”
“薛平昭之事,最初似乎是……咸宜公主要阿郎查的吧?”
李琩如获救兵,心想大唐公主过得可比他们这些皇子要滋润得多。
达奚盈盈抬头瞥了一眼,见他怀中还露着她那身契的一角。
她万福而退,出了禅室,离开前轻声道了一句话,而李琩正在思考,没太在意。
“奴家不怨阿郎。”
达奚盈盈确实在想,不该怨这位寿王,错不在他。
他只是一个被父亲抢了妻子而遭万人嘲笑致心态扭曲的可怜人,只是一个被关在十王宅严密监视而沦为废物的无能之辈。
她以前可怜他,如今却连自己都可怜不过来。
***
丰味楼的厨院里一片忙碌。
蒸笼一掀开,腾起了浓浓的水汽,一个个大白馒头正是最饱满的时候。
如今也把馒头叫作笼饼,包着杂肉,杜五郎今日选了上好的白面试着蒸出不带馅也香的馒头。
他正吸着鼻子,忽听身后有人道:“五郎在此,二娘不在吗?”
回头一看,见达奚盈盈双脸红肿,脖子上还有印痕,杜五郎惊道:“你怎么了?谁这般打你?!”
蒸气萦绕中,达奚盈盈忽对视到了一双饱含关切而真诚的眼睛,愣了愣,捂了脸往外走去。
“你等下。”杜五郎手忙脚乱去找东西。
出了厨院,达奚盈盈回头看了一眼,没见他追出来,遂转回她的屋子。
一路穿过院门,忽听得杜五郎在身后喊道:“哎,你没事吧?”
她也不理会,自进了屋。
“打成这样,得是多用力啊……”
杜五郎忙不迭跟上,才迈过门槛,嘴里还在碎碎念,猛地被一拉,人已被达奚盈盈摁在木墙上。
“跟来做什么?”
“你这被打得也太狠了,到底是哪个畜生?!”
“你心疼了?”
“我……当然关心……”
杜五郎还不知怎么说,忽被达奚盈盈一把搂入怀中,他顿时感觉整个人被裹在了松软的馒头里,却还记挂着她那触目惊心的伤。
“你……”
“攮我。”
达奚盈盈情绪激动,直接咬着他耳边,以渴求的语气,急切地道了一句。
“攮我。”
热气进了杜五郎的耳朵里,他脑中“嗡”地一声,魂都不知飞到哪去了。
鼻尖一热,流出血来。
滴哒。
鲜红的血落在白皙的皮肤上,随弧度滑落,渗进束带。
达奚盈盈不管不顾,已将他推倒在地,伸手往他身下去。
这一下惊得杜五郎浑身一颤。
他一愣,忽回过神来,慌忙推开她,避开,背对着她,道:“别这样。”
“不是说关心我吗?又嫌弃我了?”
“当然不是嫌弃,可关心也不是这样……我也不能辜负了一心系在我身上的人……唉,反正,君子该自重。”
达奚盈盈脸露讥笑,回过头看去,那少年的背影透着股傻气。他还是背对着她,掏出一个粗布包着的东西递过来。
“还热着,你敷一敷吧。”
“这是什么?”
“蛋,你放到伤口上滚一滚,可能有用吧?我也不知道。”
达奚盈盈伸手接过,发现那个鸡蛋已经被挤碎了,但还温热。
“那个……我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了。”杜五郎道:“还有,二姐说,你也莫觉得我们不信任你,他们都安排好了,会把你的身契要回来。”
他推了推屋门,才想起这屋门是朝里开的,慌张打开屋门,匆匆走掉了。
达奚盈盈低头看了眼衣裙上的鼻血,犹豫了片刻,把那温热的蛋放在淤伤上敷着。
其实她屋里就有伤药,她过来就是为了拿药的……
***
日暮,李琩离开了咸宜公主府,想着今日李娘说的那些话,眼中难得浮起笑意来。
“阿兄慌什么?李亨看似恭孝,实则狼子野心,真以为父皇没防着他吗?既然右相都查到了,只要父皇知晓是李亨暗中勾结朝臣,弄出这么大的事来,自会让他下去找李瑛。”
“可,没有证据。”
“这种事,岂要证据?我在父皇面前暗示两句足矣,明日李亨婚宴,正是我开口的由头。”
***
是夜,上柱国张去逸宅中彻夜灯火通明,因张家次女便要嫁入东宫,成为太子良娣了。
说是嫁,其实良娣属于太子的妾,只是品秩较高。
当今圣人是由张去逸的母亲抚养长大的,以张家之荣宠,张汀自是配得上太子妃。
问题在于,太子的长子已有二十一岁,生母吴氏还是个被贬入掖庭的宫女,若太子妃诞下嫡子,势必会对李俶造成威胁。
因此,张汀只能成为良娣。
她初时觉得很亏。
但仔细一想,柳勣案之后,太子把杜良娣换成张良娣,看似被李林甫迫害,实则却是赢了;韦坚案亦是如此,太子看似输了,实则河西、陇右两镇节度之位被交到了更亲近他的义兄手里。
所有人都小瞧东宫,却正是她嫁过去的最好时机,今日看似越委屈,往后收获越大……
她一夜未睡,在三更时,坐在奢华的闺房中开始梳妆、更衣。
伸手抚过那有些俭朴的嫁衣,她满意地点了点头,坐下,对着铜镜笑了笑,摆出一个娴美的表情。
***
长安晨鼓依旧,并未因太子婚嫁而与平日显得有何不同。
薛白睡了个饱觉,在未时三刻才出门,一副神清气爽、与世无争的模样。
春闱四子在朱雀大街汇合,驱马往崇仁坊而行。
“不是去东宫吗?”
“谁说婚宴在东宫?”
“请帖上写的‘东宫喜宴’。”
“难道还能说是‘礼院喜宴’吗?自造十王宅以来,诸王、公主婚嫁皆在崇仁坊的礼院举办,太子亦是如此。若写在请帖上,多窝囊。”
薛白觉得这并不窝囊,反而更能衬托出李亨的俭朴,再对比李隆基,无怪乎越来越多朝臣期待储君。
……
礼院内张灯结彩,场面肯定称不上盛大,中规中矩。
不受圣人待见的太子纳堂堂上柱国的女儿为良娣,这婚宴的规格礼仪,想必让操办此事的礼部官员伤透了脑筋。
进门时,春闱三子递上的都是平平无奇礼物,唯有杜甫不拘一格,送了自己的书法一幅,因他确实没钱了,也不愿举债来给东宫送礼。
薛白目光看去,觉得那楷隶很好,收礼的官吏却是摇了摇头,嘟囔了一句“瘦硬如骨”。
唐人终究是喜欢圆润饱满的字。
杜甫却浑不知自己送的礼人家不喜欢。
堂前,李静忠满脸喜意,一见薛白,热情洋溢地迎上前来。
“薛郎来了!老奴来为薛郎引路,与乐圣同席可好?”
这般扯着嗓子尖声一喊,不少宾客纷纷向这边侧目。
另有内侍引着元结、杜甫、皇甫冉到后方入席,薛白的位置却颇为靠前。
一路上,偶然能听到小声的议论。
“薛打牌来了。”
薛白如今已小有薄名,有人在意他的诗词、有人在意他的风采、有人在意他的作为。而对于今日宴上诸权贵而言,他最值得在意的是陪圣人打牌。
“公孙大娘!”
杜甫本要去末席,却忽然转身呼唤了一声。
薛白转头看去,只见一个五旬年纪的妇人带着几名弟子入席。
这妇人已白发苍苍,却还腰肢笔直,身材匀称,眼神中带着英气,飒爽而却不失柔和之态。让人看着都觉眼睛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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