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唐华彩 第141章

作者:怪诞的表哥

  ***

  “胡了!”

  李隆基忽然大笑。

  张汀连胡了三把之后,薛白不声不响地放了张牌,终于让他胡了一把大的。

  “哈哈哈,小女郎总是心急,殊不知赢到最后才是赢。”

  “不服,旁人给圣人放牌。”张汀笑嗔道,“但我可不一样,我无求于圣人,定要赢!”

  她还真就适合打这样的牌路。

  放牌放得再好也不过是薛打牌第二,而一个无欲无求的太子良娣,真敢赢圣人,才能让牌局更加有趣。

  果然,李隆基兴致更高。

  “再来,再来!”

  “……”

  颜真卿端坐于席间,心中却在叹息。

  圣人的汪洋恣肆、潇洒豪纵他看在眼里,百姓匿户逃亡、不堪赋户他也看在眼里,却难以将这景象联系在一起。

  当今天子若是个中庸之辈也就罢了,偏偏是聪明绝顶,朝堂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无人能制他,甚至无人能劝他。

  颜真卿一个长安县尉也劝不了,只能在暮鼓响起之前告退。

  李隆基牌兴正高,竟是留薛白、杨銛、张汀在宫中彻夜打牌,李亨想要随侍,却被圣人一个冰冷的眼神驱出去了。

  将妻室留在宫中,李亨却也不必担心重蹈了李琩的覆辙。

  张汀算是个大美人,却远远比不了杨玉环那种绝世名姝,圣人虽是连天理人伦都不顾,品味确实是极高的。

  若说李琩因妻子而错失太子之位,李亨这次却是娶了一位能安稳东宫的好妻子。

  ***

  金吾静街,李林甫的仪仗在暮色中回到了平康坊。

  回想着这一日,他失魂落魄,在偃月堂中呆住了良久。

  入夜,李岫前来,小声问道:“阿爷,成了?”

  “十年未遭如此重创啊,相权险些跌落。”李林甫喃喃道:“老夫难得看走眼了……”

  李岫听了也是一身冷汗,想了想,不由叹息道:“当初若拉拢薛白便好了。”

  一瞬间,李林甫有些恍惚。

  他犹嘴硬,冷哼道:“仇家之子,不可能拉拢。”

  李岫脸色愈发忧虑,本有家中小事想说,嗫嚅不敢言。

  李林甫沉思着,忽喃喃了一句。

  “张家女,倒是凌厉……”

  东宫得了张良娣这个厉害援手,想必圣人也后悔了,更需要宰相狠狠压制东宫了。

  暂时而言,不宜太过于针对杨銛、裴宽、薛白,而是该让圣人看到他还在疯咬东宫,没有怠懈、没有私心。

  李林甫于是再一次拿出了那个小卷轴。

  被墨笔划掉的李适之后面,裴宽还没被划线,再往后看,他暂时忽略掉了许多个对相位有威胁的重臣,因为眼下不是处置私怨的时候。

  一个名字印入了眼帘。

  “王忠嗣。”

  李林甫喃喃着,提笔,重新写了名单,把王忠嗣的名字移到了第一个。

  今日得圣人敲打,心有余悸,岂敢不尽力?

第109章 派系

  入了四月以来,桃花渐落。

  清晨,颜宅依旧安宁。

  颜嫣早早就醒来了,拉着永儿的手到大堂上,她听说阿兄已经又出狱了,还会把这几日写的故事都带过来。

  不想,今日颜真卿已坐在那了。

  “阿爷。”

  “你的画。”颜真卿抬手指了指桌案上一封卷轴。

  颜嫣上前接了,展开看了一眼,卷上画的是薛白。

  因为上次那幅《骨牌图》的人物其实是她画的,这次北衙也派人来核实了,让她再画了一幅画作为证明。

  还是颜真卿说女儿体弱,没将她牵连进去,只有宫中知道此事颜家小娘子也有掺和。当然,这种细节倒也不重要。

  “往后莫再胡闹了。”

  “好。”

  颜嫣应了,听得动静回头一看,果然见薛白走来。

  她背对着阿爷,冲薛白摆了个鬼脸,意思是“你又惹祸”。

  薛白只当没看到,走到堂上,向颜真卿行礼。

  “三娘,你拿文帖去看。为父有话与伱阿兄说。”

  “是,阿爷。”

  颜嫣大喜,接过薛白手里的几个卷轴便走,还哼了一声,不满他方才不搭理她。

  “前夜又与圣人彻夜打骨牌了?”

  “是,学生昨日天明归家,已歇了一整日。”

  “那有封帖子,你看看。”

  薛白过去拿起一看,见是杨銛下的帖,想设宴款待颜真卿。

  既然在宴上狂书“王莽恭谦未篡时”了,颜真卿在朝中的立场已有些无可奈何。

  “是学生连累了老师。”薛白道:“学生惭愧。”

  “不怪你。”颜真卿叹道:“老夫心生促狭,落款了‘韩愈’之名,都是自找的。昨日,圣人已下诏了。”

  这是大事,薛白也已听说了,但还是静静听着。

  “圣人任杨銛为银青光禄大夫、门下侍郎、盐铁使;任裴宽兼户部尚书、河北采访使、度支部;任章仇兼琼为吏部尚书……你做成了,今日杨銛一系势焰大盛啊。”

  “学生在其中仅是穿针引线而已,国舅有多大势焰也还说不上,无非是有人能牵制哥奴罢了。”

  “老夫不反对你们。只提醒一句,骤得高位,须有与之相符的才望品格。”

  “老师金玉良言,学生铭记在心,也会以此劝说国舅。”

  颜真卿点了点头,道:“这帖子,替老夫回绝了吧。”

  “好。”薛白问道:“老师可要升官了?”

  “竖子。”颜真卿没想到他有这般敏锐的直觉,摇了摇头,道:“还有些时日。”

  ***

  虽不知为何颜真卿的升迁还要等些时日,却不耽误薛白给他的朋党谋官。

  曲江,杨銛别宅。

  马车缓缓驶入宅院,杜有邻带春闱五子掀帘而出。

  裴宽也刚到,正由裴谞扶着走下车登,一见薛白,脸上浮起了笑意。

  彼此寒暄之后,几番叮嘱裴谞“如今长安城谁不知薛郎之名,你该多与他讨教。”

  杨銛亲自赶到前院来接,大笑着邀诸人进堂。

  如今想攀附他的人极多,然而真正能信得过的人,却正是这寥寥数人。

  诸人入府,薛白径直开口。

  “国舅,你我之间不必藏着掖着。河北榷盐首看解池,蒲州为关键,我想让元结任解县县尉、皇甫冉任虞乡县尉、杜甫任蒲州盐铁使书记事务。”

  杨銛其实是不懂这些俗务的,转头看向裴宽。

  裴宽捻须沉吟,点点头道:“可。”

  “吏部尚书章仇兼琼是我们的人。”杨銛道:“我与他说一声。”

  裴宽道:“你们到吏部铨选,考过之后,待官身便是。”

  元结、杜甫、皇甫冉三人对视一眼,没想到旁人多年守选尚不可得的官职,自己如此轻松便能得到,连忙称谢。

  杨銛抚须而笑,称赞了他们几句,认为这些俊才便是他往后拜相的班底。

  可事实上,榷盐该怎么榷,他还是不太明白。

  大部分时候,都是裴谞与薛白在讨论,意思也简单,在河北各个产盐地设盐官,向盐户收购盐,再卖给商人。

  裴家对这些事非常了解,使杨銛顿增不少信心。

  许久,好不容易谈完了这些杂务事,又说起了下一步如何争权夺势。

  “要让哥奴罢相,须使圣人知晓我等治国远胜于哥奴,老夫料定哥奴必有侵吞税赋之事……”

  裴宽的意思很简单,既然是看谁征收赋税能让圣人更满意,只靠老实收税是比不过李林甫的,当给李林甫使绊子才对。

  杨銛一听便明白过来,道:“查哥奴!御史台有我的人。”

  “欲查哥奴,当查王鉷。”

  话到这里,裴宽便看向杜有邻,道:“老夫欲为你谋划,且先复官为户部员外郎,其后再求品阶,可否?”

  “多谢裴公。”

  裴宽朗笑,拍了拍杜有邻的肩,叹道:“可惜,你我未成为亲家,老夫年岁大了,管不了小女娃……”

  原本也只是卢家牵线,让两家儿女相看,杜有邻本就觉得高攀,对此不以为意。

  杜五郎更是高兴,不住拿眼看薛白,似有话想说。

  裴宽轻描淡写拒了杜家,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薛白身上,语气愈发亲切。

  “听闻你阿爷外出躲债了?老夫可有能帮上忙之处?”

  薛白道:“不知去了何处,苦寻多日,总是不能找到。”

  “老夫使人帮忙寻觅吧,好让你们父子早些团圆。”

  “那便多谢裴公了。”

  杨銛一眼便看明了裴宽的心思,暗道自家妹妹的相好,却要当裴宽的孙女婿不成?

  薛白虽还未入仕,在诸人眼中的才望却已不俗。

  如今靠山亦有了,前程已清晰可见起来。

  ***

  回程路上,拐入朱雀大街,薛白下车骑马,杜五郎非要去他家作客。

  两人并辔而行,随口聊着天,颇为轻松。

  “今日裴公说到姻缘,我想起一件事来。”

  “嗯?”

  “我舅家阿妹,可是死活想要嫁给你,在家中闹得厉害,砸了许多物件。”

  “她还会砸东西?”

  “哎。”杜五郎道:“我亦想将阿妹嫁你……你呢?”

  最后两个字极是小声,像是被他自己吞了一般。

  且正好有大队人马进入朱雀大街,人仰马嘶,薛白转头去看,并未听到杜五郎的声若蚊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