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唐华彩 第146章

作者:怪诞的表哥

  换言之,杨銛只是杨党的渠魁,杜有邻才是他薛党如今的面门,是该多费些气力扶持,多费些耐心培养。

  “在小侄看来,品阶是最不必在意的,圣人要赐红袍、金鱼符只需一句话,权职才重要。”

  “不错。”

  杜有邻连连颔首,心知薛打牌能得圣眷,眼界必定不同,因此听得很服气。

  薛白道:“争权夺势,其实是做好了本职差遣之后,请权力赋予者选择赋权于谁。那么伯父任户部,该做分内事。”

  “老夫难道辅佐王鉷不成?”

  “当然,所谓‘员外郎’,定员外增置之,为郎官之佐。伯父职责所在正是辅佐王鉷。官场上进,首先该做好本职差遣,比如,天下人虽骂哥奴,实则他从不耽误圣人吩咐……”

  杜有邻听得受教,不由再看了薛白几眼,却是叹了口气。

  他过去清贵度日,等着女婿让杜家腾达,结果两个女儿不成器,已完全指望不了。求人不如求己,还得自己争取。

  从虚职到实权,要学的很多,若无薛白帮衬,心里总觉发虚。

  可彼此关系该如何拉得近?原本收义子是个好主意,可惜被破脾气的女儿坏了事,一转眼薛白声名不俗,已错过了时机。

  “唉。”

  杜有邻心中叹息,转头间恰见到一幕,忽有了想法。

  却见杜五郎策马在卢丰娘的马车边隔着车帘说话,正将一枝野花递进去,而探出手来接的,是薛三娘……

  ***

  曲江池风光秀美,东岸是皇家芙蓉园,寻常人家则在西岸游玩。

  四月天朗气清,水边的柳树被风一吹,柳絮飘如雪。

  一行人下了马车,卢丰娘与柳湘君坐下,看着几个小的孩子追逐,继续小声嘀咕着方才的话题,却见杜有邻向她招了招手。

  “郎君何事?”

  “你觉得,让五郎娶薛家三娘如何?”

  即使到了眼下这情形,杜有邻首先考虑的依旧是门第,沉吟着缓缓道:“河东薛氏、平阳郡公之曾孙女,门第是不差。”

  卢丰娘愣了一下,道:“郎君糊涂了,薛三娘是有婚约的,妾身说过。”

  “依律,男方悔婚聘礼不退。让薛家退一步,将聘礼还了,了结此事便是。”

  “柳氏方才正聊此事呢,原本对方指薛家骗婚,非要赔聘礼;如今她想还了聘礼,对方却死活不肯退婚了。”

  杜有邻皱了皱眉,依律,女方悔婚要杖六十,且继续履行婚约,这是他也没办法的。

  此事,即使他或薛白出面都不行,恐怕还得把薛灵找回来办。

  但想到要把薛灵找回来,联姻的心思忽然又淡了。

  杜有邻再看向杜五郎,只见儿子与薛十一郎正在池边玩水,傻头傻脑的模样。

  他不由在想,难道是自己猜错了?

  怎可能旁人都没察觉,反而被自己这个一点不管家务的察觉了?

  ***

  薛白与杜家姐妹走在曲江畔。

  侧头看去,风吹动了她们的裙摆,显出美丽的曲线来。

  “献军器一事,我已有大概的想法。”薛白道,“我恰好识得兵部库部司的王维,通过师门结识了工部主事李华,如此,官面文章便好做了。”

  “用工部的工匠?”

  “只怕不够,更好的选择该是给王鉷造新宅那批人,回头我打听一番。”

  杜妗道:“如此,事已可为,若真能造出你要的巨石砲,直接呈给圣人即可?”

  “还缺一个由头。”薛白道,“总不能说,我们是在丰味楼的暗室里收集了陇右情报。谁人提醒我们造巨石砲,亦是一桩功劳。”

  “你还是想分功劳给王忠嗣?”

  “嗯,如此留下交情。”

  杜媗道:“可这很危险,颜公已提醒伱不要结交边将。”

  薛白转头,看向杜媗。

  她目若秋水,眸中总是带着温柔,以及关心之意;而他看她,眼神从来不像是束发少年。

  在他眼里,她始终是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却过得太辛苦了。

  杜媗被他那目光看得低下了头。

  “我在想。”薛白道,“是否有个办法,能让王忠嗣念我的情,但旁人却又不知道,我与王忠嗣有这份交情。”

  杜媗一听,当即觉得他这句话有双关之意,不肯再言语,只挽着杜妗的手走。

  她穿得很素净,不着半点脂粉,平素完全是依照一个不与人往来的小寡妇的言行举止来规范自己。

  “可有头绪了?”杜妗开口,为姐姐解了围。

  薛白道:“听闻你太伯公在陇右时,曾对王忠嗣有举荐之恩?”

  “有。”

  杜妗点了点头,说起两家之间的交情。

  ……

  杜希望任河西节度使时,王忠嗣恰遭贬谪,杜希望遂招他到河西为左威卫郎将,攻取吐蕃新罗城。

  据说,吐蕃还出动大军前来报复,王忠嗣单骑挺进敌阵,左右驰突,独杀数百人,使敌军大乱,杜希望侧翼掩袭,蕃军大败。

  也正是这一次举荐,使王忠嗣再立赫赫战功,其后威震边疆……

  ***

  安仁坊,杜家大宅。

  杜位听得有客至,赶到前院迎接,见了来人,不由朗笑。

  “公辅兄,王十二娘,难得来看我。”

  “知你马上要当宰相婿,喜宴繁冗,特来看看可有需要帮忙之处。”

  说话间,元载奉上礼物,锦盒中装的是一对玉如意,颇为体面。

  他三旬左右年岁,体貌丰伟,器宇轩昂,面容白皙方正,双目炯炯有神,鼻梁高挺笔直,两道剑眉斜长,胡子打理得很漂亮,端得是一副好相貌。

  若让人猜,必以为这是世家子弟,定然猜不到他其实家境贫寒。

  与元载一同来的还有其妻王韫秀。

  王韫秀时年二十二岁,她是四镇节度使王忠嗣第十二女,确有将门虎女之风范。

  她身材高挑,不像长安女子那般白皙丰腴,西北的风沙吹得她的皮肤略有些粗糙,有一股巾帼女子的英气。

  未出阁前,她便以“凶戾”闻名,其实是性情刚烈,有些桀骜不驯的习气。

  杜位曾随父在河西,很了解王韫秀,知她虽性子强硬,却有着不输男儿的忠义与豪气。

  作为友人,杜位知道元载曾在王家受了不少冷眼,留诗离别,王韫秀则是回赠了一首诗,与夫婿患难与共,一道离开。

  “路扫饥寒迹,天哀志气人。休零离别泪,携手入西秦。”

  正是王韫秀当年这一股红拂夜奔的勇气,后来激励了杜位要娶李家十四娘。

  因此,至今他依旧以“王十二娘”相称,以示对她的敬意。

  三人坐下相谈。

  “我归京守选,已到吏部打探过,有一大理评事之阙员。”元载道:“若能谋得,可留长安一段时日。”

  “你已外放两任,确该谋一任京官。”杜位沉吟着。

  他有心帮朋友一场,但如此,难免就要动用右相府的关系,实非他所愿。

  元载并不勉强,道:“我的官身事小,丈人归了长安,却甚是为难啊。”

  王韫秀道:“阿爷并非不愿攻石堡城,意在缓缓图之,奈何圣人听信小人之言,不知杜公可否劝谏?”

  杜位苦笑,看向这一对夫妻,道:“石堡城一事,恐已无回旋的余地。”

  王韫秀闻言,着实失望。

  她确是在意此事,替阿爷心疼数万将士。

  元载则只是微微皱眉。

  彼此关系一直不错,大事上帮不上忙,杜位有些过意不去,便想在元载谋官之事上出一份力,沉吟道:“公辅兄谋官一事,我可试试问李寺卿?”

  他与大理寺卿李道邃并不熟,此事是为难的。

  “误会了。”元载摇头道:“不敢以这等俗事相扰。”

  杜位心中一动,再想到此前元载对榷盐法侃侃而谈,极有见地,不由道:“若要阙员,岂止是大理寺?”

  “你是说,盐官?”

  “公辅兄今日既来,可愿去曲江踏青?”

  ……

  十二岁的杜佑刚刚从屏风后探出头来,后领却被人一把提住。

  他回头一看,却见是杜希望带人来了。

  “阿爷,阿兄被元载哄去曲江了。”

  杜希望听得这个“哄”字,紧锁的眉头稍稍舒缓了些,板着脸道:“你去读书。”

  “为何阿兄去踏青,我却要读书?”杜佑当即苦了脸。

  “没有为何,让你读你便读。”

  ***

  曲江池畔。

  马蹄踏过青草,杜位举目四望,忽道:“他们在那里。”

  说罢,引着元载、王蕴秀去见杜有邻。

  待近了,元载目光看去,见一个十六岁左右的少年正在扑蝴蝶,一双小眼颇没精神。他不由疑惑道这既不会是有美少年之称的薛白,难道会是小有名气的杜誊吗?

  还真是杜五郎。

  寒暄几句,元载意外发现,杜五郎的眼界相当不俗,得知他贫寒出身、三十岁前中进士半点不惊讶,谈及科举,不经意间提到的都是郑虔、萧颖士那等天才般的人物。

  “公辅兄,你也是个上进的,定与薛白谈得来。”

  “若能与薛郎讨论榷盐,荣幸毕至。”

  “咦。”杜五郎转头一看,此时才反应过来,“薛白去了何处?”

  “……”

  众人遂让青岚与曲水去找。

  两个小婢女沿着曲江小跑了一段,一路喊着,前方杜二娘迎了出来。

  “何事急冲冲的?”

  “安仁坊的大郎带了友人来,想要结识郎君。”

  “哪位友人?”

  “好像是公辅兄。”

  杜妗道:“知道了,你们先去,我带他们一道回去。”

  赶走了两个婢女,她在池边等薛白与杜媗说完话过来,三人自然而然地往回走。

  “杜位是个好说话的,朋友多,待人也真诚。依我看,他是想给友人谋个阙员。”

  “眼下杨銛刚掌权,正是招兵买马之际,最不缺的就是阙员。”薛白道:“只要人能用。”

  杜妗道:“元载元公辅恰是王忠嗣的女婿,你这岂不是打瞌睡便有人送上枕头。”

  “是啊,他与我想到一块去了。”

  走了一会儿,杜家姐妹停下脚步,让薛白独自去交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