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唐华彩 第150章

作者:怪诞的表哥

  “还要改进……造更大……”

  “薛郎。”

  薛白回过头,却见是元载、王蕴秀夫妇邀他私语。

  三人遂往林边走了一段路。

  “我想将此事告知阿爷。”王蕴秀道。

  薛白遂问道:“为何急于一时?”

  “阿爷此次进京,乃因右金吾卫大将军董延光向圣人请缨攻石堡城。阿爷顾惜将士性命,欲劝圣人收回成命,董延光已借机夺了先锋兵权,以一禁军将领为先锋,与直接让将士送命有何区别?阿爷愈发被动。”王蕴秀道:“与其如此,不如让阿爷早知巨石砲之事,看能否设法挽回圣人信任。”

  薛白听罢,先是看了元载一眼。

  元载微微苦笑,似在说“我知如此不好,还望多多包涵”。

  薛白竟真包涵了,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兄嫂便先回长安,将此事告知王将军。”

  “多谢!”王蕴秀径直抱拳,飒爽应下。

  元载略有诧异,含笑行礼。

  不一会儿之后,马蹄声起,这对夫妇已提前离开。

  ……

  薛白四下看了一眼,往树林里深从走去,忽然树丛中窜出一个大汉,是老凉。

  “郎君。”

  “鱼上钩了?”

  “没有,这次郎君怕是钓不到鱼了。”老凉操着浓重的陇西口音道:“今日只有一只小虾米跳了出来,为了娶三娘,把五郎告到京兆府了,是否宰了?”

  “不急,他们会悔婚。”薛白问道:“平康坊、太平坊都没反应?”

  “小人确定没有。”

  薛白不由沉吟,喃喃自语道:“真是事不过三,不肯上钩了?”

  也好,大家相安无事,那就顺顺利利地把军器献于社稷……

第115章 鱼钩

  又是一个蝉鸣鸟叫的清晨。

  薛白出了暂住的小木屋,身上依旧带着青岚搂着他睡觉时留下的少女气息。

  这已是他在沣谷监住的第五日,只觉山居的日子太过简单枯燥。

  唯有王维最是适应,天不亮就会去采些露水煎茶。

  这种事很繁琐,兼山中不便,一整天也就煎一壶茶。

  薛白也尝过,不好喝,根本就是难喝。

  “摩诘先生不会被蚊子咬吗?”

  “心静,则蚊虫避之。”

  “先生怕是被檀香熏入味了,因此蚊子不咬。”

  王维不说话了,盘膝坐在那闭目养神,转动着手里的佛珠。

  薛白想了想,道:“山居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好意境,亦有韵律。”王维问道:“新词牌?”

  薛白只知一句,此时亦不说话了,坐在那看着远处造砲的进展。安帛伯正在重新造一座更大的巨石砲,大得像是一座塔。

  王维谈兴一起,不由问道:“对诗吗?”

  “不对了,晚年唯好静,万事不关心。”

  “这却是好诗句,可有后文?”

  “没有,摩诘先生叫我‘残句诗人’罢了。”

  山路那边忽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

  薛白站起身来,迎了过去。

  他们来时,最后一段路所有人都是下马而行的,因为山道崎岖陡峭。

  而今日来的人却能策马疾驰,如此马术,薛白已猜到是谁了。

  “咴!”

  一声马嘶,骏马飒沓而至,扬起前蹄,停在了一座巨石砲下。

  马上的男子四十多岁年纪,身材高大壮阔,满是风尘之态。

  他没有披甲,戴的是幞头,披的是襕袍,却能让人一眼就看出他是大将,因为浑身都有杀伐之气。

  可若仔细一看,其实是看不懂他这杀伐之气具体由何处而来,他的眼神、表情一点都不凶,甚至十分温和。

  这是王忠嗣。

  他跨坐在马上,抬着头,默默看着高高的巨石砲,陷入了沉思,像是一座雕像。

  “见过王将军。”

  “你便是薛白?”

  “正是。”

  “可否让我一观这巨石砲的威力?”

  “好,更具突破的还未造好,将军可先看看这座。”

  “请。”

  王忠嗣话不多,翻身下马,顺手拍了拍薛白的肩,大步走向巨石砲。

  周围的工匠、劳役不知他是谁,却不由自主地老实站到一边,连安帛伯也是,停下手里的大锤,没说话。

  像是山羊遇到猛兽,自然能感受到那种气场。

  “如何抛石?”王忠嗣道:“可让我来操作?”

  “需一起搬,那有块两百多斤重的巨石,需放在网兜里。”

  王忠嗣招了招手,自有一个亲卫上前,与他一起搬了巨石。

  薛白继续指点,道:“先用钩绳将这端固定住,再往配重篮里配重……”

  王忠嗣话不多,闷头做事,不一会儿便利落地将配重篮装满。

  “解掉卡钩。”

  “嘭!”

  声震天地。

  两百多斤重的巨石被高高抛起,从视线中消失。

  “去看看多远。”

  “喏。”

  当即有士卒翻身上马,奔进树林。

  王忠嗣从怀中拿出一张舆图,直接在沙土地上铺开,蹲下身,道:“来,看看。”

  这张舆图已经很破了,有着不同人在上面写写画画的笔迹。

  “石堡城被称为‘铁仞城’,城建于东山之上,山虽只高九十丈,然东、西、南三面为悬崖绝壁,唯北面一条小径可通顶部。”

  “顶部有两个城台,北为小城台,长宽各二十余步;南为大城台,长三十余步宽十余步。两城台之间仅一条狭窄的山脊相连,为烽火台,可观测到我军动向……”

  王忠嗣对这个地形了如指掌,随口道来。

  他说了一会儿,那派出去的士卒策马赶回,禀道:“将军,巨石被抛出二百五十步,入地七尺!”

  “远超我所预想。”

  王忠嗣先是点点头,又盛赞了薛白一句。

  他军中投石车,抛三十斤重的石弹不过达八十步;七梢砲以两百人拉索,发百斤石弹只达五十步……这确实是极大的差距。

  但紧接着,他拾起一根树枝,在沙土上画了画,道:“石堡城山高九十丈……即两百余步,而北面攻山之小径,无处可安置砲车。若置巨石砲于山脚……”

  “抛不了这么高。”薛白道。

  抛两百五十步的距离,与抛两百步的高度,这完全是两个概念。

  他方才听王忠嗣讲解地势,就已经明白以石堡城地势之险,即使有了巨石砲,攻这种险关依旧要付出巨大的伤亡。

  “除非……”

  王忠嗣也是眉头一挑,看向薛白,与他异口同声地道了一句。

  “不抛巨石?”

  “不错。”

  “试试看。”薛白道:“不该往大了造。而该调整梢杆角度,看能否斜抛高处;或往小了造,置于攀山小道。”

  “时日已不多,敢问可否尽快?”

  “我估且一试。”

  “好!”

  王忠嗣极爽快,说完正事便站起身来,怀往里一摸,发现无旁物,干脆将佩刀解下递给薛白。

  “薛郎赠河陇如此重器,我唯此佩刀回赠,以示不忘今日。”

  “多谢。”

  薛白也不推辞,双手接过。

  王忠嗣又向他点了点头,不再多言,翻身上马而去。

  ***

  次日,右相府。

  议事厅的屏风后,李林甫负着双手,来回踱着步。

  一众官吏正在向他禀报。

  “右相,都打探清楚了,虢国夫人近来一直没进过宫,圣人已有数日未看薛白的故事。”

  “下官确定,工部并未收到任何监造军器的文书,此事乃李华僭越行事。”

  “兵部亦是如此。”

  “……”

  “右相,此事很明朗了。只要证明薛白是李瑛余党,私造军器、交构边将的罪名他躲不掉。”

  李林甫却是摆了摆手。

  薛白要献军器,此事不难查。

  王忠嗣的举动也一直有人盯着。

  正是因此,李林甫反而疑惑,薛白为何会犯这样的错误?

  献军器本很简单,却不报圣人,不经有司,反而通过王蕴秀结交王忠嗣,真以为瞒得住?还是胆大包天了?

  亦或是故伎重施。

  上次,薛白正是一边以骨牌、故事哄得圣人开怀,一边以“韩愈”引他攻讦,结果反而使他失去圣人的信任。

  吃过一次大亏,此番李林甫预感到此事不简单,已不敢轻易出手。

  只是思来想去,若坐视不管,任那小子献军器、立功,暗助王忠嗣,亦是不妥。

  正在犹豫之际。

  “阿郎,十郎到了,有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