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唐华彩 第174章

作者:怪诞的表哥

  “啪!”

  这一巴掌极重,裴冕反应不及,头上的幞头掉落在地。

  半边脸当即红肿,他捂着脸,愣愣看着杨洄,错愕不已。

  “这一巴掌,让你认清楚,谁才是伱主家。”

  “驸马这是何意?”

  裴冕话音未落,那张盖着东宫属官印记的文书已被展开在他面前,他瞳孔一震,立即明白过来是薛白怂恿了杨洄。

  他就知道要以快打快,抢先把薛白除掉。

  “驸马请听我解释……”

  “再哄我一句试试!”杨洄怒叱,抬手又是一巴掌,极是熟练,“还敢在鼓唇摇舌!”

  裴冕双颊红肿,终于不敢多言,连忙拜倒,深深低头,犹在强自镇定,思量着对策。

  杨洄见此情形,颇为满意,负手在裴冕面前踱步。

  “我不管你以往是右相还是东宫的人,往后便是我的人。我问你什么,你答什么。”

  “是。”

  杨洄想要问的有很多,沉吟片刻,还是决定先用眼前的案子来试探裴冕。

  “郑虔一案,如何回事?”

  “郑虔受张九龄外甥徐浩所托,为其拟了神道碑文草稿,其中有‘颍王奏前太子索甲二千领’之句。”

  果然,此事李林甫就刻意瞒了,说甚为武惠妃。

  杨洄再次问道:“谁告的?”

  “下官真不知……”

  “尻!”杨洄一把拎起裴冕,再次赏了一巴掌,叱道:“知不知道我能要了你的命。”

  “是,是。可下官真不知是何人告状。”

  “你敢说不是东宫?”

  裴冕有一瞬间的滞愣。

  杨洄得意地咧嘴笑了起来,啐道:“瞒我?”

  “下官方才去见了房琯,问了此事。房琯得了广平王吩咐,叮嘱郑虔不予薛白通过岁考,给他一个教训,郑虔没答应,确与房琯生了嫌隙,但此事并非房琯所为。”

  “何意?”

  “告状者另有其人。”

  “谁?”

  “暂不知,但不论何人告状,右相府必然要借此事对付东宫,王鉷已命我到刑部大牢提审郑虔,诱出口供,攀咬东宫。”

  杨洄问道:“你打算如何做?”

  “我岂有打算?”裴冕还想耍聪明,话到一半,无奈一笑,实话实说道:“唯有祸水东引,牵扯到庆王、薛白等人头上。”

  ***

  刑部。

  萧隐之一见到杨洄,便知这位驸马为何而来。

  “竟还惊动了驸马?此案乃郑虔讪谤,驸马不必在意。”

  “敢讪谤贞顺皇后,我岂能不在意?”杨洄应道:“可查出幕后指使了?”

  萧隐之目光看向跟在杨洄身后的裴冕。

  裴冕点了点头,道:“依右相之意,得让郑虔攀咬东宫。”

  “是啊。”

  萧隐之放松下来,知眼前都是自己人,不必藏着掖着,遂从怀中掏出一份名单来。

  “这些都是郑虔的同党,一个‘指斥乘舆’之罪是逃不掉的。”

  杨洄接过一看,名单很长,全是右相府的政敌。

  裴冕则在旁分析。

  “刑部郎中徐浩,张九龄外甥,东宫臂膀,此案中的另一个要犯;北海太守李邕,东宫臂膀,与郑虔皆书法名家,互有书信往来;国子监生员薛白,在此案中亦牵扯极深;蒲州盐铁使书记杜甫、权理盐铁使判官元载,皆薛白的好友……”

  之后,由薛白又引出了许多人,首当其冲的就是户部尚书裴宽。

  总之是东宫与盐官都有,全都是右相府的眼中钉,肉中刺。

  杨洄看得连连点头,心想,尻他个李林甫,嘴里是维护武惠妃,打的全是阴私算计。

  他微微冷笑着,斜了裴冕一眼。

  裴冕无奈,一瞬间的不情愿之后,从袖中拿出一份文书,递在萧隐之手里。

  “王中丞想把人犯移交到大理寺狱,文书在此,请萧尚书过目。”

  “可这是刑部的案子……”

  “刑部主管刑罚,大理寺掌管审理,此案牵涉官员众多,当由大理寺来办。”裴冕不慌不忙道。

  萧隐之虽是尚书,却畏惧王鉷之权势,答应下来。

  ***

  时近黄昏。

  国子监,杜五郎终于完成了岁试的答题。

  他走出学馆,抬头看向天边的夕阳,听着暮鼓声,忧心忡忡。

  想到与郑博士毕竟是一起喝过酒、抨击时事的交情,他决心做些什么,遂连忙转去找薛白。

  赶到考策问的学馆,只见一层层竹帘隔着的考场中已走了许多人。

  “薛白。”

  杜五郎才探头喊了一句,忽被人拉到了一旁。

  “苏司业,你看到薛白了吗?”

  “这边来。”

  “哎,我们还得去刑部大牢救出郑博士……”

  ***

  郑虔带着镣铐缓步被带出刑部大牢,走过皇城大街。

  大理寺在西边,抬起头就能看到将要落下的太阳,暮色苍茫,他看着这一幕,眼神中满是疑惑不解。

  那些文章都写了数年了,为何会在近来被人检举?

  带着这种思量,他步入大理寺衙署,被领着穿过了一道道回廊,却意外地没有进入大理寺狱。

  ……

  暮鼓停歇之前,一辆马车穿过了皇城西边的顺义门,进入了布政坊中的一间宅院。

  这宅院不大不小,亭台楼阁却是非常精巧。

  夜幕降下,主院中,一名美貌女子莲步轻移,迎向杨洄,娇声道:“郎君总算肯来看奴家了。”

  下一刻,她却停下脚步,因杨洄身后还有另一个高挑的男子,夜幕中没有显出脸来。

  “你去歇着,我还有事,莫让人过来打扰我。”

  “是。”

  几句话安抚住这漂亮的外室,杨洄以警告的眼神瞪了身后的薛白一眼。

  两人赶到侧院,只见郑虔还没有被带过来。

  绕过屏风,杨洄吐出一口长气,抱怨道:“你胆子也太大了。”

  “无妨,人是以裴冕的名义带出来的,谁能想到你我头上?”

  “呵,我信了你的鬼话。”

  薛白笑了笑,依旧平静。

  私下劫走郑虔很冒险,但他别无选择。

  天宝年间的权力斗争已日趋激烈,这次若不果断且迅速地出手,首先会被连根拔起的就会是他的势力。

  杨洄踱了两步,思忖着,最后决定把几封文书递给了薛白。

  “这可是了不得的证物,我拿来的。”

  “驸马本事了得。”

  薛白不忘赞了他一句,接过文书看起来。

  首先是一份名单,密密麻麻都是李林甫准备牵扯进此案的名字……这是一份至关重要的证据,可惜字迹不是李林甫的。

  一份刑部的口供,郑虔已画押,承认了私撰国史的罪名。

  再便是郑虔的文稿。

  有神道碑草稿,叙述了张九龄一生的功绩,提到了李璬秘告李瑛索要盔甲,张九龄劝说圣人息怒一事。

  事涉三庶人案的只有寥寥几句,却表明了态度。

  把这件事记载在神道碑里,说明郑虔认为这是张九龄的功绩之一。换言之,他确定索要盔甲之事是诬告。

  最后,还有另一篇文稿,记载了开元二十五年的一些宫廷琐事。

  太子李瑛与诸王打马球,赋《球场诗序》,一派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景象;圣人祭青帝,忠王李亨、颖王李璬分别为圣人担任忠献、亚献之事。

  薛白反复看了,略略有些失望。

  他本以为刑部破天荒以“私撰国史”之罪拿人,该是因郑虔写了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而只有这些,右相府马上就能肯定这是大罪,东宫马上就让房琯交代裴冕祸水东引……要么是反应过激了,要么是知道此事能牵扯出了不起的东西来。

  杨洄凑上前,低声道:“看得出来吧?这几张纸,能要了你们这些人的命。”

  “多亏了驸马。”薛白道:“但看字迹这不是原稿。”

  “原稿萧隐之直接递上去了,岂会给裴冕?这是刑部誊抄的。”

  “裴冕人呢?”

  “我让两个心腹看着,堵在大理寺公房里。”

  “嗯,如此就好,必能让驸马立一桩大功。”

  杨洄微微冷笑,似有不信。

  不一会儿,有人带着被蒙了眼的郑虔进了屋中。

  薛白并不出去与郑虔相见,以免他对杨洄说谎话被揭穿了。

  他把要问的在纸上写下,让杨洄的手下来问。

  ……

  “你私撰国史,该不仅写了这些文稿吧?”

  郑虔眼前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警惕地问道:“你们是谁?”

  过了一会。

  “此案会牵连很多人,我们助你出大牢便是为避免此事,若不想害你的亲友,与我们直说。”

  郑虔想了想,道:“确实不止这些,我还写了当年三庶人案的审讯过程,但在数年前已经烧掉了。”

  “如何写的?”

  “太宗废太子承乾,命诸大臣参审,事皆验明;武后与太子贤积怨之深,废太子乃依程序,派中书、门下堪验……唯圣人废太子,全凭一人专断,禁有司参与,三庶人妻族、舅族牵连甚广。”

  “这些事你如何得知的?”

  “有些是张曲江相告,有些是我伴天子左右亲眼所见。”

  “文稿你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