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唐华彩 第177章

作者:怪诞的表哥

  “榜首!可知你这不学无术的竟是榜首?”

  然而,四下一看,薛白却不在号舍。

  杜五郎心中讶异,正担心薛榜首是否又入狱了,忽在案上看到一张字条,上书“回你家了”四字,那字迹相当好看,居然真是薛白写的。

  “竟连放榜都不看?虽说只是岁试。”

  杜五郎赶到长寿坊薛宅,先说了薛白得了榜首的喜事,商量着如何庆贺一番。

  忽然,他发现薛白不在,才想起那纸条上说的是回升平坊杜家了。

  怪他没注意,才看到纸条便急忙跑过来了,只好再赶回杜家。

  “吁!”

  到了侧门,恰好遇到薛白、杜有邻交谈着并肩走到前院。

  “老夫这便去了。”

  说话间,杜有邻一转头见到杜五郎,原本有些许喜色的脸就板了起来。

  “阿爷,我们都过了岁试了。”

  “真当是自己的本事不成?”

  杜有邻冷哼一声,翻身上马,自出门去。

  “哎,你得了榜首。”杜五郎以手肘捅了捅薛白,眉开眼笑,“看往后谁还敢说我们是在国子监混日子。”

  “没有人这般说过我。”

  薛白转身,往书房走去。

  前方管事全瑞捧着一个礼匣走了出来,道:“薛郎,准备好了。”

  “多谢全叔。”

  薛白接过礼匣,向杜五郎问道:“伱去趟杨钊家中可好?”

  “啊?”

  杜五郎吃了一惊。

  五月时他曾与薛白一道去杨宅送端午礼,见识了裴柔的热情,妩媚的眼神似乎想把他们这少年郎吃掉。

  “我不太适合去吧?可若一定要我去,我便去一趟吧。”

  “好。”薛白道:“你去,无非是恭喜杨暄通过岁考,往后可能还是同年。”

  杜五郎很勉强地笑了两声,自嘟囔道:“若与他成了同年,我真是,唉。”

  待接了礼匣,他打开看了一眼,里面是一幅字,是他阿爷亲笔所书的“鹏程万里”。

  他阿爷的字虽然不错,但肯定不值钱,大老远跑一趟,只送这么个东西。

  看着全瑞走远了,杜五郎嘿嘿一笑。

  “我可不傻,说吧,需我与杨钊说什么千金之言?”

  ***

  薛白推开门,杜家姐妹正坐在屋中。

  自从他七月去了终南山,回来忙着岁考,已有一个月没与她们多多相处。

  薛白甚至还未告诉杜妗自己有了新的野心。那些事想起来虽然很兴奋,实际上却是慢慢透露比较好。

  “今日我从国子监出来,已有人在盯着我。”薛白道:“方便派人在不被跟踪的情况下传话?”

  “可以。”杜妗道:“我让曲水去丰味楼,自有许多信得过的伙计递消息。”

  “帮我找到老凉、姜亥,让他们到国子监见我;再给郭千里送一句话,我已写下来了;国舅府、虢国夫人府我近日亦不方便去,皆需要带话;还有,动用我们的人手,追查裴冕……”

  在杜妗的经营下,丰味楼虽在菜品上进步不大,规模却已不可同日而语。

  她在平康、宣阳、光德、长寿、兴庆诸坊都开了分店,为的不是赚钱,而是为了方便打探、传递消息。

  曾差点家破人亡,她很在意这些事。

  “这次,我们与杨洄夫妇合作?”

  薛白道:“只要杨洄夫妇站在我们这边,对手就很难证明我是薛平昭,继而把我牵扯进三庶人案。那么,一个没有身份的薛白,如何会是搅动长安风云的幕后黑手?”

  “所以,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揭发我们与这对夫妇合作了。”

  “我们首先得防着这一手,岁考之事我已有安排。”

  杜媗心细,柔声提醒道:“你这边虽布置妥当,却还要防着公主府那边出了纰漏。”

  “嗯。”

  薛白得了提醒,转头看她,她反而瞥了杜妗一眼,低下头去。

  他们议论了应对此事的细节,接着谈论起局势。

  “三庶人案本已过去,谁都不愿多提,如今竟有人不惜牵出此案,仅是为了对付我?”

  “是盐税一事对哥奴威胁甚巨,他不惜祭出这杀招?”

  “安禄山马上要进京了,哥奴应该在准备着对裴宽动手,何必节外生枝?”

  “我看,郑虔一案,更像是……有人往野兽间抛了一块肉,引它们打起来。”

  “似还有些试探之意。”

  薛白原本也有预感,却不能像她们这般把直觉形容出来。

  “这么说,有人想用此事,提前引得东宫与右相争斗,且还想引出‘李亨指使李璬诬告李瑛’这个说法。”

  “李亨指使的说法,应该是从无人说过吧?”

  “是我胡乱推测的。但我并不想过早地参与纷争,若没有郑虔一事,我只打算入仕积蓄实力……”

  说到这里,薛白心念一动,隐约有些猜到可能是谁状告了郑虔。

  他不久前才提醒过李琮,这么快,郑虔的两份文稿就被人拿出来了,且两份文稿都提到了李璬。

  郑虔分明还有很多更严重的“指斥乘舆”的文稿,为何偏偏是这两份?可见,对方并非是为了害死郑虔。

  现在再猜对方的目的。

  首先,一个亲近东宫的官员入狱,右相府一系本能地就要攀咬东宫。自从薛白上次戏耍李林甫之后,有心人已学会利用这一点了;其次,牵出当年的旧事,观察各方势力对三庶人案的反应,试探李隆基的底线。

  但李琮不该有这么大的能耐,关在十王宅里,如何能得到郑虔的文稿?而且,明知李林甫会利用此事打击盐官,他更不该如此了。

  薛白还是没能完全想通。

  而眼下最重要的首先还是自保。

  ……

  杜妗去安排了事情,再回到薛白屋子,却见杜媗已不在了。

  “办妥了。”

  “好。”

  “这次又会有危险?”

  “往好处想,我们本是如李适之、裴宽这种要被干掉的势力,如今却还在夹缝间顽强生长。”

  杜妗笑了笑。

  两人抵在榻边。

  “今夜我过来?”

  “再忍忍,只怕随时要查我舞弊,把我捉走。”

  “嗯?你流血了?”

  薛白苦笑,自去终南山了就一直在清修,中间只见了见杨玉瑶,燥得厉害,结果还喝了许多丹参汤。

  “太自重了。”

  “这么自重?得好好奖你。”杜妗咬在他耳边,低声道:“那等过了这一劫……再过来。”

  薛白隐约听到她说的是“我们再过来”,但不确定。

  大概是喝了太多丹参汤,幻听了。

  “……”

  “你有听到有人在喊我吗?”

  “有吗?”

  两人侧耳听去。

  确有一个声音从前院传来,越来越近。

  “薛白何在?!涉国子监岁考舞弊案,即刻押往大理寺问话!”

  ***

  从升平坊被带往大理寺时,穿过了朱雀大街,薛白忽然听得一阵嘶仰之声。

  转头看去,只见一队队人马正缓缓从南面而来,吸引了无数人围观。

  “是鹰!鹰!”

  孩童们兴奋地大喊着。

  因为在那支队伍前方,有武士骑在高高的骆驼上,肩膀上架着通体雪白的大鹰,正在顾盼自雄,很是神气。

  不同的鹰有好几只,在献鹰队身后,则是一辆大马车,车上架着笼子,里面有两只漂亮的走兽,似猫似虎似豹。

  长安百姓围观过去,喊声越来越大。

  “草上飞,草上飞!”

  “还有天马……”

  直到薛白走进皇城,最后回望了一眼朱雀大街,还看不到那支献奇珍异兽队伍的尽头。

  是安禄山进京争宠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

  “薛白,这些可是你的试卷?”

  “是。”

  “有人称,国子监岁考的后两场考试你并不在,你作何解释?”

  薛白在大理寺堂中,看着杜鸿渐的眼睛,反问道:“这种莫名其妙的话,只怕该杜司直给我一个解释。”

  “此处是大理寺,你当自己是谁?”

  薛白镇定道:“我是天子庠序之国子监生徒。”

  杜鸿渐吃惊于他的狂傲,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大理寺卿李道邃、御史中丞王鉷、礼部尚书崔翘。

  韦述、苏源明等涉及此事的国子监官员皆坐在侧边听审。

  东宫平素不插手国事,这次难得才掀起这桩案子。房琯甚至利用了职务之便,直接奏禀圣人,请整肃国子监。理由也很充分,国子监的堕落不是一日两日了,确有整肃的必要,那便从岁考舞弊查起。

  “还敢狡辩,把证人带上来。”

  不一会儿,几个国子监的生员被带了上来,皆不敢看坐在那的韦述。

  杜鸿渐有备而来,胸有成竹,安排人证一一开口……

  “学生赵赞成,岁考时正坐在薛白后一位,帖经试结束之时,学生正在交卷,恰见到薛白掀帘而出,准备擅离考场,被苏司业带走了。”

  “薛白,你作何解释?”

  “郑博士被带走时,我碰碎了砚台,打算回号舍拿一个。”

  “确是如此。”苏源明道:“我是监考,因此随他取砚。”

  赵赞成道:“可是薛白离开后,再未回来。”

  “他回了,考场以竹帘相隔,你该是一时没留意到。”

  “有几次风吹动了竹帘,学生看到他的府位里面并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