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唐华彩 第183章

作者:怪诞的表哥

  杨洄再次安抚住她,向薛白道:“我让你悄悄过来,你为何明目张胆地来?”

  “此事早晚瞒不住有心人耳目,若有人问起,驸马可坦然回答想与薛打牌化敌为友。”

  薛白不傻,悄悄会面万一被人发现,双方要担的罪责完全不同。岁考时是出于无奈,冒了一次险,如今却没必要留更多把柄给杨洄。

  杨洄不悦,再次敲打,道:“若问你的身世当如何?”

  薛白道:“实话实说就是,唯独身契一事,驸马可说没见过我那一张身契。”

  “你!”

  李娘忽然发现,自己被骗了。

  薛白拿一张东宫罪证交换身契,结果罪证被用来保他的人,身契还给他,现在还说这种话。

  “你敢耍本公主?我揭穿了你的身世!”

  “都是自己人,何必内讧?”薛白道:“至少此次合力对付东宫,颇有成效。”

  杨洄感觉到这小子不好驾驭,不像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却仍打算驾驭。

  他踱了两步,道:“明日的中秋御宴,你会去?”

  “是。”

  “可有办法助盛王讨圣人欢心?”

  薛白沉吟道:“眼下不是出头之机,李亨看似岌岌可危,实则没威胁到圣人。此时站出来争宠,反而要惹圣人不快。”

  “推托?”李娘叱道:“你要我们出手时说得好听,我们要你出手时好多道理!”

  杨洄虽明白薛白言下之意,犹讥道:“你愿向虢国夫人献炒菜、献骨牌、献诗词,如今说要效忠盛王,却是一点诚意也不愿拿出来啊?”

  于薛白而言,眼下涨名望、扩人脉、讨圣眷,准备入仕,默默积蓄实力才是正理。太早在储位之争中上蹿下跳,惹得李隆基厌恶,却还是替旁人争,半点好处没有。

  此前事出无奈,只好重重打东宫一棍,让东宫老实下来。这是被迫,故而旁人愿同情他。

  眼下这对夫妻还想伸手来捏他,让他主动去挑事。

  因他没有哥奴的权势,他们就居高临下看他。

  说白了,两个没眼力见的东西,不给他们点厉害瞧瞧,立即就蹬鼻子上脸。

  “驸马要诚意,我们自是该给。但……”

  “你还编?!当时说好的条件。”

  “那便实话实说了。”薛白缓缓道:“但只怕在御宴上与我走得太近,会给盛王添麻烦。”

  “呵。”

  “公主、驸马,这是还未听说吗?”

  “听说什么?”

  “命案。”薛白道:“近日出了两桩命案,一则,有八个回纥商人死在长安西郊驿馆。”

  杨洄淡淡道:“这与我们何干?”

  “驸马莫急。”薛白道:“第二桩命案,在长安城东郊荒野中,此时此刻,或许官府刚刚找到裴冕的尸体。”

  “你说什么?!”

  杨洄倏然站起,震惊不已,问道:“你们做的?”

  薛白不答,只微微一笑。

  “你们……”

  杨洄张口,却不知所言,这几日间他连偷偷去与外室私会都没做到;而薛白竟已找到裴冕,还杀掉了。

  想一想,薛白将此事告知他们,就不怕他们状告吗?

  可没有证据,更重要的是如何状告?万一被牵扯进此事,公主府也未必担得下这罪过。

  乍听之下,这夫妻二人都有些乱了分寸,李娘再次有了恐惧之意,杨洄亦无主张。

  他们本想拿捏住薛白,此时却发现他扎手得很,让人握不住;他们今日本想把薛白绑在一条船上,此时却担心被他绑在船上。

  ***

  长安东郊,黄台乡,万年县界。

  荒野里杂草丛生,正是“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京尹,头找到了,可以确认就是裴冕。”

  “带本官去看看……”

  萧炅亲自走过荒野,待看到那支离破碎的尸体,强忍着心中那想要呕吐的感受,蹲下身去,仔细查看。

  裴冕至死犹瞪大了眼,眼神里包含了很多。他是望族出身,才干出众,有青云壮志,大抵是没想到自己是这死法。

  京兆府的仵作凑过来,指着头颅,低声说了起来:“京尹请看,他临死前受了极大的痛苦,凶徒用刑了,审讯过。”

  “但何必把头砍下来?”

  “要么是为了泄愤,要么是为了祭奠,要么是这些凶徒残暴无道。”

  “尸体没有被埋起来,甚至就抛在官道边,凶徒不怕被人发现。”

  “嘘。”

  萧炅瞥了一眼身后过来的龙武军。

  凶徒故意让人发现尸体,说明凶案并非东宫所为,但没必要提醒龙武军。

  萧炅要做的,是替右相府捉住整个案子最值得关注的一点。

  “把头颅带到驿馆,再确认一遍,回纥商队确定是与裴冕接头。”

  “喏。”

  ……

  萧炅也不嫌累,为此案奔走了一整日,傍晚时还马不停蹄地赶到右相府,详细地禀报了诸多细节。

  比起旁人,他与李林甫之间更多了一点交情。

  萧炅任户部侍郎时,把“伏腊”读成“伏猎”,因此有“伏猎侍郎”之美称,与“弄獐宰相”李林甫齐名。

  李林甫见他,都不必以屏风相隔。

  “边军老卒动的手?何方势力?”

  “暂时不知。”萧炅道:“痕迹清理得很干净,异常干净。下官任京兆府以来,从未见过如此老练的凶徒,竟是连蹄印、车痕都未留下。”

  李林甫皱眉,目露警惕,道:“太放肆了,长安城绝不容允如此恶劣的刺杀案,坏了规矩。”

  他从不刺杀,只以唐律破家灭口,偏是仇家无数,因此最讨厌刺杀。

  “是。”萧炅道:“不过此案的关键还是在东宫……”

  “真凶也得找出来!”

  李林甫再次非常郑重地吩咐了一遍,决定加强府邸的防卫,之后心思才转到对付东宫的正事上。

  “证据齐全?”

  “全。”萧炅道:“此番确凿无比,东宫明知朝廷在搜捕裴冕,犹派回纥商队去见裴冕,不论是送走还是灭口,无可抵赖。”

  李林甫踱步沉思。

  他之所以对付太子,原因与武惠妃子女不同,没那么多私心,其实很多时候是圣人纵容的,因此他敢出手。

  问题在于,此事对太子之势力有多大的打击?

  ***

  “能废掉太子吗?”

  “尽力一试,若不成,至少该砍掉太子之臂膀。”

  是夜,萧炅又到道政坊的安宅,向安禄山转达了李林甫之意。

  道政坊临近兴庆宫,圣人赐安禄山宅院于此,便是为了方便召他入宫,可见安禄山圣眷之重。

  “右相不是刚除了房琯吗?太子还有什么势力?”

  萧炅抬头看去,也不知安禄山是真傻还是假傻,只好提醒道:“太子最大的臂膀如今有两人,皆是安大府前程路上的绊脚石。”

  “嘿嘿嘿。”

  安禄山这才傻笑起来。

  眼下,他最忌惮的人有两个。一个是前任范阳节度使裴宽,在北方声望甚高,有碍他掌控河北;另一个是四镇节度使王忠嗣,其人看他不顺眼,而且他很害怕王忠嗣。

  “回纥人?东宫能够勾结到回纥人,此事肯定与王忠嗣脱不了干系。”萧炅道:“我会仔细查骨屋骨的身份,牵扯到王忠嗣,安大府明日在御宴上见机配合即可。”

  “好,萧京尹只要开口了,胡儿肯定配合。”安禄山嘿嘿笑道:“为何不是契丹人保护裴冕走,而是回纥人?”

  “安大府高明。”萧炅道:“至于裴宽……”

  “好办,只要胡儿对圣人说一句话。”

  很快,萧炅已与安禄山顺利议定。

  他沉吟着,接着郑重问起了一桩事。

  “敢问安大府,你是否……遣老卒斩杀了裴冕与那些回纥人?”

  安禄山猛地瞪大了眼,那滑稽之感顿时消散,一怒之下,杀气迸发。

  “你说谁?!”

  萧炅骇然,不由地退了两步,喃喃道:“可此案必是边军老卒所为……长安城中,少有旁人能做得出来。”

  安禄山迅速恢复了那茫然模样,摇头不已,脸上的肥肉不断往两边甩动,道:“不是胡儿做的,胡儿怎么敢犯这种凶案呢?”

  话虽如此,他却知萧炅不太信,待其退下去之后,不由发怒,挥鞭猛抽身边的侍儿。

  “谁?!谁敢栽赃我?给我弄死他!”

第136章 宴前

  八月十五,中秋节。

  御宴将在天时之际于兴庆宫的勤政务本楼举行,宴后,圣人将与万民一同赏月。

  为了这场御宴,诸多重臣今日都不再视事。

  位于大明宫西夹城内的翰林院愈发清静,李泌却还早早抵达了公房,端坐着,考虑今夜御宴上的应制诗词。

  “李先生。”

  忽有轻唤声在公房外响起。

  李泌睁开眼,已猜测到来人是谁。

  他如今供奉东宫,唯东宫之人称他为“先生”。

  果然,门被推开,李静忠鬼鬼祟祟地进来,蹑手蹑脚走到李泌身前,直接跪倒,哭道:“求先生救命。”

  李泌叹息了一声,问道:“昨日那桩命案竟真与殿下有关?何不早与我说?”

  “裴冕、杜鸿渐都折了,老奴没了消息,还是今晨才得知的。”

  “听闻此案与东宫有关,我本不信。”李泌道:“裴冕既已脱身了,何必再派回纥商人去接应?”

  李静忠面露苦色,心知瞒不过李泌的一双慧眼,只好俯在地上老实交代。

  “是老奴怕他多嘴,让骨屋骨看能否……灭口?”

  “你!”

  李泌倏然起身,以一双饱含悲悯的眼看着李静忠,恨铁不成钢地摇头。

  “与你说了几次,上善若水。你却接二连三,欲害死殿下?活埋薛白不成,为东宫引一大敌,至今遗害未消,却还想杀裴冕?需灭的不是他的口,而是伱心中的魔障。”

  “老奴知错!老奴真知错了!”

  李静忠也不知反驳,跪在那,对着李泌磕头不已,道:“老奴真的知错了,此事皆是老奴一人所为,与殿下无关,到时索斗鸡攻讦殿下,若能以老奴一人抵罪……”

  “别说了。”李泌叹息,“国本动摇,社稷招祸,你一人担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