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杨钊看到薛白脸上有愠色浮过,似想给安禄山一巴掌,竟是没忍住,咧嘴笑了一下。
“哈。”
笑都笑了,他干脆哈哈大笑,凑趣道:“请贵妃撒洗儿钱!”
一听说要撒钱,李隆基豪爽地一挥手,自有内侍们抬了几口大箱子上来,打开来,里面全是用彩带系好的糖果与金钱。
“撒吧撒吧。”
杨玉环起身,捧起一把彩带金钱,往安禄山坐着的彩舆里撒去,嘴里笑道:“三日洗儿金满堂,令儿终身无疥疮。”
也不知她是否真觉得有趣,总之她是个爱闹的,眼睛弯弯的,带着小女孩玩游戏时的鲜活表情。
但她一转身,见薛白站在那,隐隐察觉到他不太高兴,遂塞了一枚糖果到他手里。
“吃糖。”
薛白闻到一阵香风飘过,转头看去,杨玉环已提着长裙而去,只留下一个绰约多姿的背影。
“你们快去撒。”
“是,娘娘。”
众宫娥们得了吩咐,纷纷捧着糖果、金钱往彩舆里洒,几乎将安禄山埋在里面,激起少女们的欢笑声,殿中气氛愈发欢闹……
薛白觉得这种扮丑引发笑料的行为没多大意思,可目光看去,李隆基正十分开说是为安禄山百病全消而洗儿,其实胡儿只不过是一个玩物。这位风流天子此时畅意的笑,也许笑的是再没有人能对他构成威胁。
一切都如他所愿了,李亨被囚,李林甫衰老,安禄山肥病,王忠嗣解权……在权力顶峰之上,已没有人能靠近他。
他要当神仙,就这般年年欢笑,岁岁今朝。
洗儿宴闹到了中午,终于是换了别的歌舞,殿中仙乐齐作,君臣开怀畅饮。
薛白坐那吃着御厨们研制的新菜,忽想到了王忠嗣,对比起来,那沉郁得如铁一般的臭脸着实是不好看,说话直来直去亦是不好听,更兼爱兵如子,威望过甚,怎么能不死?
“宝髻偏宜宫样,莲脸嫩,体红香……”
杨钊目光落在宫娥们雪白的胸口上,心想宫中歌舞日复一日都是这些花样,无怪乎圣人喜欢看故事。
今日安禄山一场洗儿宴确是不要脸到没有对手了,不可正面与之相争,正好缓上几日,待圣人忘了安禄山的有趣,便可献上文稿。
“圣人。”薛白忽然道:“看到宫中歌舞,我想起有一物要献于圣人。”
“哦?”李隆基笑道:“是何物啊?”
“是戏。”
“哈哈哈。”
李隆基酒到半醉,大笑不已。
“诸卿看看,薛白小子,也不看在谁人面前,竟要献戏?”
薛白当即就减轻了几分音量,道:“也不是戏,而是戏文。”
“唔,你倒是自知斤两,呈上来。”
《西厢记》的戏文被送到御前。
李隆基初时有些不以为然,不过是在看腻了歌舞,随意一观罢了。
但渐渐地,他坐直了身体,仔细端详起来。
偶尔还微微张口低声喃喃着,之后,他皱起了眉。
“薛白,你唱给朕听听。”
“回圣人,我不太会唱,各个唱法我还在研究,只会一两句。”
“那便唱这一两句。”
“遵旨。”
薛白也不推诿,清了清嗓,突然间就开口唱了起来。
“虽然眼底人千里,且尽生前酒一杯。未饮心先醉,眼中流血,心内成灰。”
杨钊愣了一下,只觉好生难听,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目光瞥去,却见李隆基神情很凝重。
“继续。”
“不会了,只会唱这一点。”
李隆基抬手摆了摆,示意众人安静,他则踱了几步,模仿着薛白的唱腔哼了一他竟是在最短的时间内领悟到了这戏要怎么唱,只问了三个字。
“排得出?”
薛白应道:“还不知道,正在试……”
“你住到梨园,排出这戏给朕看看。”
在殿中的许合子、谢阿蛮、薛琼琼等人都是眼睛一亮,有些惊喜。
薛白感受到这些目光,却背脊一凉,行礼应道:“回圣人,这有何意趣,不如我在宫外排一出,圣人也排一出,到时看谁排得更好,如何?”
旁人惊讶于他的大胆,李隆基却是来了兴致,笑道:“打个赌?”
“我不敢。”
“有何不敢?朕也不为难你,你若输了,朕为你赐婚;你若赢了,再提一个要求。”
薛白一听赐婚,不由头皮发麻,因这个比试他本想着输也可、赢也可,如此一来却是输不得了,难免为难。
抬头一瞥,却见杨玉环正在拿过他的戏本。
“可是由义姐来断输赢?否则我岂可能赢得过圣人。”
“好,就由太真来断。”李隆基兴致高昂,道:“说你的要求。”
“我好打发。”薛白道:“圣人既许了我状头,顺便再赐个大官就好。”
“好你个薛白,果然是一心只知上进……”
在他们笑谈之时,杨玉环始终捧着那戏文看,眼睛亮亮的,像是发现了巨大的宝藏而有无尽的欣喜。
至于洗儿宴带来的新奇感?已经完全被她抛诸脑后了……
歇宴时,杨钊好奇地问道:“阿白,你今日送的是个什么故事?”
“哦,故事很平常,就是些情情爱爱,词藻华艳一些罢了。”
“嗯?”杨钊一皱眉,问道:“可有女冠?”
“有的。”
薛白随口应了一句,摆了摆手,心知杨钊是与自己想到一块去了,没办法,他早了一步。
他自己的路已经铺好了,恰好可以带着王忠嗣风花雪月、酒色财气一番,只希望这方面王忠嗣不要做得太差。
今日安禄山说的那些话他听懂了,可他说的那句话安禄山未必放在心上。
“可惜你很快就要回任上了。”
——想在离开长安前染指河东?没机会的。
第163章 风花雪月
宴歇,借着去更衣梳洗的工夫,杨玉瑶不免找杨玉环抱怨了两句。
“你明知我不喜那杂胡,非给他办甚洗儿宴?”
杨玉环任张云容给她重新梳发髻,目光始终落在手中的戏本上,似唱似念地喃喃道:“门掩着梨花深院,粉墙儿高似青天……似青天?三姐可会唱?”
“问你话呢,我可不想真认那肥猪作外甥。”
“圣人说他通六族语言,懂胡俗,我也记不清,总之北边只能用他,不能薄待了病人。”
杨玉环头也不抬,漫不经心道:“我总不能学着梅妃清冷无趣,圣人喜欢的都写在词里了,不过‘青春样’三字,就陪着闹呗。”
“青春样,青春样,老娘都三十了还得陪着玩家家酒。”杨玉瑶确是胆大,当着宫娥就敢抱怨,讲究的就是真性情。
杨玉环分明看着戏文认真,偏这句话还真听得上了心,反问道:“三姐岂止三十了?怎认了个义弟便年轻了不成?”
“你真烦人。”杨玉瑶道:“那你猜,我喜欢的又是什么?”
“临去秋波那一转,真恼人,休道是小生,意惹情牵铁石心肠。”杨玉环又低声试唱了一句,皱了皱眉,目光疑惑,自语道:“这戏,该如何唱呢?”
待整理了妆容出来,当即有宫娥迎上前,禀道:“贵妃,那戏文还在贵妃手中吧?”
“奴婢送去抄录一份可好?”
“不给。”
“是圣人口谕。”
“那也不给。”杨玉环护着那书卷往后一避,“待我看过再说。”
转回殿上,却见李隆基正在与李龟年谈论排戏一事,神态颇为认真。
对于这位帝王而言,治国已是轻而易举,戏剧形式的变革反而是一桩颇大的挑战,需要仔细考量。
“朕不过粗略一看,他那戏文每一折都连掇着一宫调,内有数十支曲牌。”
李龟年行礼道:“陛下可否赐戏文让臣一睹?”
“唔,太真回来了,快将戏文给高将军使人抄录。”
杨玉环见圣人神态认真,这才无奈交出。
李隆基竟是招呼李龟年过去,站在抄录戏文的内侍身后,指点起来。
“这楔子便有趣,全由一个老妇人唱,引出莺莺与红娘,似诉家常琐事,仿佛平淡无奇,实则匠心巧运,有条不紊,难得字字珠矶,朕已想好了这一曲如何安排……”
安禄山坐在老远看着这一幕,心生焦急,挂着那一身虎头肚兜、抱着大肚上前,隔着一段距离问道:“圣人,是何好玩的舞?胡儿可否跳?”
“不不不。”李隆基脑中已有一幕前无古人的戏要冒出,随手一挥拒绝了安禄山的参与,“你只会跳胡旋俗舞,朕要排的是高雅戏曲。”
高雅往日见得多了,太不新鲜,这才让他觉得胡儿作戏有趣。可一旦高雅之上开启了新的一层,就不是胡儿有资格一窥的了。
内侍才抄好一张楔子,李隆基已亲手递在李龟年手里,催道:“来来来,李先生看看。”
安禄山只好退下,任那双灵活的小眼珠咕噜直转,也想不出办法。
夜幕下,玉真观中一片安祥。
李腾空敲门后等了等,见开了门的李季兰竟是头也不梳,裹着被子站在那。
屋子里到处都是散落着的纸张,全是这段时间以来李季兰写《西厢记》的废稿,差点让人无处下脚。
“到后面聊吧。”
两人绕过屏风,拉开帷幔,在榻上坐下。
李季兰似乎还未从故事中回过神来,有些呆呆愣愣的,说话做事都是慢半拍的样子。这症状从前阵子就开始有了,像是伏案太久,忘了怎么与人交际。
“季兰子病了吗?”
“没有,就是觉得空落落的。”
“你我修道之人,修的正是心中障碍。”李腾空道:“天色已晚,薛白当不会来了。”
你也不必等,早些歇着吧。
戏文被薛白拿走了,说是若有结果会过来说一声,她担心李季兰放心不下,特意过来说一声。
“先生以后不会再来了吧?”
“他那人,无事不登三宝殿的。”
李季兰犹有期待,嘟囔道:“可我们这是道观,不是三宝殿呢……”
兰便央李腾空留下来,师姐妹挤在榻上,倒也踏实了许多。
西厢记写好之后,两人都觉得少了些什么,好在还能相互陪伴。待到夜深,李季叽叽喳喳说了许久,李腾空轻轻拍了李季兰的肩,道:“睡吧。”
李季兰背过身去,动了动,贴着她的手臂,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李腾空正要熄烛,忽见枕头下有个书卷打开看,遂拿起来看了看。
借着屋中昏暗的烛光,只见书名是《游仙窟》,似说的是一个官员到山洞中探访神仙的故事,词藻十分华美,写景是“烟霞子细,泉石分明”,人物说话也雅致,开头还带着几张细腻的山水画,她遂继续往下看起来。
渐渐地,似乎有些不对。
再往后一翻,忽然,一副画面跃然纸上,另一页上的配文也是相当艳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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