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唐华彩 第236章

作者:怪诞的表哥

  年轻的钱起对今日的诗题极有信心,正不知如何形容,与他在聊天的李栖筠、刘长卿却已见到了更多的熟人。

  “从一、达夫兄。来,为你们引见,李嘉祐李从一,赵郡李氏,颇有诗名,还有这位作《燕行歌》的高三十五兄!久仰大名!”

  杜五郎路过时被高适喊了一声,匆匆打了个招呼,掠过他们,一路跑到薛三娘面前。

  他倒还不忘先与柳湘君见礼,之后摸了摸薛家兄弟们的头。

  “五郎考得如何?”

  “考得如何不要紧,中不中听天命便是。”

  杜五郎问道:“你们有心事吗?”

  薛三娘一听,眼中就黯淡下来,不知这心事该怎么说,不知是该说烦恼阿爷回来,还是说对婚事有了担忧。

  “没事的,就是担心你们考不好。”

  “我们?哦,对了,薛白呢?”

  杜五郎回头看了一眼,竟是很容易就找到了薛白,连忙打了招呼。

  薛白看到他们,却只是挥手示意让他们先走,他则转身往东面而去。

  “又出事了?”

  杜五郎敏锐地意识到了不对,连忙追了过去。

  道政坊,丰味楼。

  薛白一路登上阁楼,杜始匆匆迎了过来。

  许是彼此太过心意相通,虽然薛白脸色一片平静,她却还是问道:“出事了?”

  “进去说。”

  两人的手自然而然牵在一起,之后因见到杜五郎匆匆跟进了院中,两人又自然而然松了手,也不进屋了,凭栏而立着。

  “诗题犯忌讳了。”薛白道。

  杜始脸色一白,问道:“你弃考了?”

  “没有。”

  “怎么能不弃考?!未放榜之前还来得及,我们得让考官销了你的卷子。”

  犯忌讳的影响,薛白其实知道,不过感受没那么深。

  别说诗题里明明白白出现了父亲的名讳,哪怕只是谐音都算犯忌讳,这放在后世他根本难以理解,那么,犯忌的恶果也是现代人难以理解的。

  “弃考只是耽误一年,犯忌讳却要耽误一生的声名与前途,弃考吧。此事,势必有人针对你,做得这般明目张胆,简直找死。”杜始道:“我们弄死此人,明年再博一个状头。”

  此时杜五郎正在楼梯上跑。

  杜始趁这个机会,贴上薛白,柔声安慰道:“没事的,敢挡你路的人,我们除掉。”

  “无妨,本就是独木桥,有晃动太正常了。”

  薛白遂抱了抱杜始,在杜五郎登上楼阁前松开。

  “必有人指示崔翘,能说服一个礼部尚书,此人能量很大;圣人允我一个状头,他敢这般公然忤逆,胆子也很大。”

  “哥奴?李亨?张泗?张汀?”

  “最好是哥奴,但应该不是。哥奴好几次在我手上吃了亏,不敢在我圣眷正浓的时候对我出手,何况我最近没招惹他。”

  杜五郎已赶到一旁,听不懂这些,但也不打扰,就站在一旁把风,以免有人偷听。

  “还有几个可能。”

  杜始说着,有些嫌他碍事地看了一眼,认真分析。

  “那些卖白藤纸、卖集注的商贩背后的势力,你莫小看他们,一张白藤纸可卖至百钱,连朝廷都不堪其价,集注更是世家操纵科场的利器,有价无市。今科弘农杨氏、赵郡李氏、清河崔氏都是有大量弟子应举。比如你那个朋友李嘉祐,乃名相李峤之后,与崔翘之父崔融皆为‘文章四友’,多少科举入仕的宰相都是他们的门生。你不仅是要一个状元,杨党还要三个名额,还有,元载造势造得太过了。”

  元载非常有能力不假,但他在寒门中造声望的手段确实显得有些贪婪,此事打着杨銛的旗号,而谁都知道薛白是杨党的幕府主客,连竹纸都是他造的。

  世家望族感受到威胁了,逼着崔翘给薛白,以及杨党一个教训,确是有可能的。或者说,崔翘之所以这么做,有一部分原因是出于这种压力。

  “应该不仅如此。”薛白道:“若是如此,不会只针对我,他们会以别的办法把我、以及我们要的三个名额全部罢黜。”

  “那要看放榜结果才知道,能先让你落榜,就是对投靠杨党的那些寒门士子的一个威慑。”

  “是。”

  “还有一个可能,东宫或杂胡想阻止你入仕,问题在于,他们是如何说服崔翘?”杜始思忖着,道:“毕竟是让崔翘忤逆圣意……”

  这句话入耳,薛白心念一动,沉吟道:“若是,没那么忤逆圣意呢?”

  “圣人已许你一个状头了。”

  “但并没说过是哪年的状头,在圣人眼里,我这年纪晚一两年中榜,他真的在乎吗?此事只是小小地给我一个教训。”

  “因你想让高适中榜,圣人觉得你太狂了?加之有人进逸……未必圣人默许,但他们咬定了圣人不会很生气。”

  薛白道:“若只是如此倒简单。但此事还牵扯到了薛灵,那他已死的流言未必是巧合。”

  “崔翘必然知晓内情。”

  “他是朝廷重臣,查不了。”

  “查张泗。”杜姱道:“她想找到薛灵,或许有可能知道什么。”

  “她还赌吗?”

  杜始眼中已闪过冷意,淡淡道:“戒得了吗?”

  杜五郎听着他们的对话,心中愈发不安起来,末了,问道:“薛灵怎么了?”

  薛白也不着急,道:“弄不好会影响你的婚事。”

  “啊?我有什么能做的?!”

  与此同时,李林甫听过了达奚珣的禀报。

  “因薛灵无足轻重,下官愚钝,初时忘了其名。不过,想来崔翘要教训薛白,不是大事。”

  李林甫脸上却没有事不关已或幸灾乐祸的表情。

  因为他首先是宰相,厌恶这种不经他允许就擅自改变他吩咐的事。

  之所以答应薛白中状元,并非他输给了薛白,而是顺圣人心意,他不允许有人敢忤逆、甚至改变圣人心意。

  能绕过他而改变圣人心意者,名字都被他记下来,且绝大部分都已经划掉了。

  “阿郎,崔翘到了。”

  “他倒是聪明,不等本相派人过去找。”

  李林甫挥退达奚珣,又派人去痛叱陈希烈,方才招了崔翘来见。

  大家都是紫袍,崔翘家世、名望不凡,连李林甫都撤掉屏风,亲自迎见。

  “右相太隆重了,我担不起啊……我真是担不起啊。”

  “崔公还有何事担不起?”

  崔翘面露苦色,开门见山道:“今日来是给右相一个解释。”

  李林甫一听便知,此事不是崔翘擅自对付薛白这么简单。

  “确有不少人来找我,让我阻止薛白中榜,给他一个小教训。”

  “都有谁?”

  “除了几家希望弟子中榜的望族,几位与薛白结怨的公主驸马,还有上柱国张公……重压之下,我真是无可奈何啊。”

  曲江畔有一座奢豪的宅院,乃是一家暗赌坊。

  自从达奚盈盈离开寿王这个靠山,便在权贵赌徒眼中成了背主之奴,她的赌坊便一落千丈,如今自有新的赌坊吸引着权贵。

  张泗赌了一整夜,直到了清晨方才打着哈欠,乘着钿车转回府邸。

  路过修政坊时,忽然,马车外响起了厮打声。

  “哪个不开眼的?!”

  张泗当即发怒,掀帘看去,却诧异地见到四个壮硕的蒙面大汉手持大棒在痛殴她的护卫们。

  这一惊,她不由魂飞魄散,惊呼道:“来人呀!巡卫在哪……呀!”

  已有一名大汉探进钿车,一把扯住她的头发将她拖出来。

  “别动我!我给你们钱……”

  “谁叫你来找我们的结义阿兄的?!”

  “啊!什么?”张泗一愣,“谁?”

  “薛灵,谁让你找他的?!”

  张泗不由吃惊,没想到薛灵那死乞白赖的样子,竟有这般亡命之徒的朋友,不由道:“他……他欠我一千贯……”

  “就因为这点钱寻他?!”

  “这点钱?我……我……”

  “尻,这娘皮不说实话,撬了!”

  “别!求你……我我说的是实话,他真欠我一千贯。”

  “放屁!我们在山上待得快活,你个蠢娘皮能放出风声,骗我兄弟回长安?”

  “不,不……我郎君出的主意,他与好友们饮酒,说到此事,有人想出了办法……我说的都是真的!”

  “哪些好友?”

  “很多人。”张泗想不起来,哭道:“我们往来都是公卿望姓、皇子公主,就是那么一些人嘛……应该是与薛灵那儿子不对付的公主驸马,我那夜醉得厉害,不记得了。”

  她说到这里,那四个大汉中有人道:“啊,对了,她妹妹是太子妃,莫是太子要找阿兄,弄死她算了!”

  “太子?吓死我了,快弄死!”

  “别!”张泗大惊,哭道:“不是太子!就是一点欠钱的事,真的!”

  “不信,你说哪个公主驸马?!”

  “总之是我郎君的朋友,招了一群人喝酒,五姓七望,宗室皇亲,我郎君与所有人都交好。‘驸马出的这主意好!’他当时这般说的……”

第175章 揭榜

  右相府议事堂。

  崔翘愈觉压力,斟酌着,道:“右相,近来我渐觉劲力老衰,可否罢了礼部之职,求个东都闲职?”

  “你是有备而来啊。”李林甫道:“宁肯弃了大宗伯之位,也不遵本相的安排。”

  “此事,张公承诺,圣人一应责问皆由他来担,与我无关。”崔翘的态度很诚恳,道:“但我得给右相一个交代。”

  李林甫闭目沉思,许久,问道:“薛白没有弃考?”

  “是。”

  “没弃考?许是他忘了其父名讳。”李林甫竟显得非常和善,叹息道:“他六岁飘零,十年未承父恩。难得御前相认,薛灵又欠债逃匿。情有可原,你便当不知此事罢了。”

  崔翘闻言,反而擦了擦额头,低声道:“避讳之事,从无特例。只要试题含了其父名讳,则唯有弃考一途。只要压他一年,给个教训,张公也就……”

  “要本相说第二遍?”李林甫语气森然。

  他既答应过让薛白及策,就会依承诺。

  “不敢,不敢。”崔翘连忙行礼,道:“可我若点一个犯忌讳之人为状元,亦是犯了忌讳。”

  “你想去东都就去吧。”

  “那便依右相吩咐。”

  李林甫挥了挥手,此事,他也只能“帮”薛白到这一步了,其余的与右相府无关。

  薛白才回到家中,当即被颜真卿唤到颜宅。

  颜真卿已迁为监察御史,兼任河西陇右军试覆屯交兵使,近日刚卸任了长安县尉的差职,正在准备前往陇右。

  此事据说是哥舒翰举荐的,或与当时颜真卿铁面执法有关。

  “春闱诗题我已听说了。”颜真卿皱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