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唐华彩 第238章

作者:怪诞的表哥

  一夜过去,长安街边的柳树又发出了嫩芽。

  天色才亮不久,礼部南院的墙下已拥堵了数百人,其中不乏有人是前来榜下捉婿的。

  薛白换了一身新衣,系上杜始不久前送的腰带,早早与杜五郎出了门,在朱雀大街与高适汇合,去往礼部看榜,这情形与上一次相似,没等到安上门,他已收到了许多彩笺。

  真到了这时,他反而有些走神,考虑着若今科不中当如何,是直接向皇帝讨一个官职,还是到边镇历炼。

  无非是取官的途径不同,既然已尽了全力,结果如何倒可放平常心。

  事到如今,薛白在想的反而是与杜岭那个约定,说好了揭榜日陪她的。

  脑子里带着这种荒唐的念头,他挤过人群,站在能看到榜文的位置等着。

  不多时,钟鼓齐喧,有礼部官员架梯登上礼部高墙。

  “放榜!”

  短短的金榜就这样被展开来,在初春的朝阳照耀下,闪着光芒。

  薛白直接看向最高处的一个名字。

  像他这种人,特立独行,冒最大的风险取最大的成果,若中榜,当名列前茅。

  果然,金榜最上方的两个字正是——薛谋划一年有余,天宝七载的状元终于被收入囊中……暂时而言。

  “薛白,薛白!状头啊!”

  杜五郎是能纯粹享受当下的人,此时已不顾什么犯不犯忌讳,挥起双手便大喊起来。

  “春闱五子,已有四个进士了,你还是状头!状头!哈哈哈……”

  他倒也不想想,五子四进士到底是谁拖了后腿,只觉与有荣焉。

  “知道了。”薛白道:“找找高兄中了没有。”

  高适也稍稍笑了笑,带着期盼的目光途巡着榜单,一个个名字认真地看过去。

  薛白、杨眷、李嘉祐、李栖筠、包何、刘长卿……只有二十七个名字,最后一个是钱起,没有高适。

  他不相信,目光又扫了一遍,薛白已拍了拍他的背,低声道:“试过了,再找出路吧。”

  “无妨,习惯了。”

  高适虽有失落,其实对这结果早有预料,转身大笑道:“走,状元郎当请客喝酒。”

  “好。”薛白道,“但少饮两杯,接下来还忙。”

  杜五郎道:“你酒量勉强两杯,少饮两杯还剩几杯。”

  三人不敢多留,迅速离开。

  果然,不多时,整个礼部外都沸腾起“状头真是薛郎!”

  “呀!我的薛郎真中状元了……”

  诸如此类的欢呼多出自一些仰慕薛白的女子,或是一些喜读他那些诗文故事的闲人。

  偶尔也有人掺杂进来一些别的声音。

  “薛白犯忌讳了,去岁是伸张公道的春闱来。

  五子,今朝是不孝子。”

  “哼!那薛郎也是状元郎!”

第176章 状元

  进士的名单短短的,杨钊很快就看完了,却是目光斜睨,冷冷打量着站在一旁的杨光朔。

  “中丞?”杨光翔被看得不安,小心翼翼道:“除了高适落榜,这榜单与中丞要求的一样。

  他刚立了一桩大功。

  在他看来,留他在礼部院盯着,目的就是为了确保小郎君杨暄明经高中。但达奚珣这个鼠辈,竟说杨暄试卷太差了,建议缓两年再取明经。

  鼠辈想背叛我不成?!”达奚珣无奈,这才将杨暄点为明经的前几名。

  杨光翔立即禀报,杨钊将达奚珣大骂了一顿“我儿进士也能中,由此,进士科这边的一些传言,杨光朔就没能顾得上。”

  “一样?”

  杨钊抬手就抽了杨光翔一下,叱道:“你被耍了知道吗?如此简单之事你能给我办出意外来。”

  “下官……不知有何意外?那高适的卷子诽谤……”

  “谤尿,薛白之父名叫薛灵你知道吗?”

  “知道。”杨光甥依旧没反应过来。

  “科场避讳知道吗?出题时为何不拦着?”

  杨光翔连连摇头,道:“下官不是科举入仕的,进士一年才授官几人,下官有门荫。”

  “娘的。”

  杨钊还待再骂,忽听得通传。

  “阿郎,有客求见,自称李昙,赵郡李氏,乃上柱国张公之女“李昙?为他赌鬼妻子之事来的?”

  杨钊下意识地搓了搓手,自到堂上见李昙。

  双方非常客气地寒暄,分宾主坐下,杨钊道:“放心,只要金吾卫拿下那些敢欺负尊夫人之歹徒,我必交代大理寺剥他们一层皮,这点脸面还是有的。

  李昙道:“我只是奇怪,那四名歹徒是薛灵的好友,既找不到薛灵,为何不去找他妻儿?”

  杨钊笑道:“如何出面啊?说是替尊夫人讨要赌债不成?”

  李昙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我今日听闻,薛白竟还中了状元?”

  “他圣眷正浓,无可奈何了。”

  “好吧,我今日不是为此事而来。”李昙笑问道:“杨中丞还兼任度支郎中?”

  “哦?可是有盈钱妙法?”

  “杨中丞分明守着金山,为何问我?听说如今竹纸工艺愈优,价格却反而降了,低则八钱,贵则十二钱?”

  “往后便是一钱三张亦是可能。”

  “那杨中丞可知东市一张白藤纸售价几何?”

  “你待如何?”

  李昙从袖子里拿出几封书契,道:“无非是想送杨中丞几个产业,以期能一起造竹纸。”

  “此事不是我能决定的。”

  “若没了元载、薛白,国舅岂不就是听杨中丞你的?眼下工艺还未传开,还来得及守住,只要守住了,可就是一笔巨利。”

  杨钊眉毛一挑,反应过来,讶道:“原来是你?哈哈,今科春闱给我们一点厉害看看是吧?不对,你没能耐说服崔翘。”

  “不错。”李昙点了点头,道:“这主意是驸马出的,他是聪明人,听他的没错……

  咸宜公主府。

  “驸马请过目。”

  有奴仆从礼部院抄录了进士名单跑回来,递在杨洄手里。

  杨洄只看了榜首便惊疑道:“还真是状头?”

  “薛白?”李嬿娘道:“可驸马不是说,那题目一出,他无望了吗?”

  “是啊。”杨洄疑惑道:“就算薛白不肯弃考,崔翘分明知薛灵之名,尤敢出题、点状元,作为主考官也是犯忌讳了。”

  “什么意思?”

  “按那夜大家说的,逼薛白弃考、或不点他中榜,也就足够威慑杨銛了。给杨党一个教训,让元载带着那些穷酸士子滚蛋,抢下竹纸工艺。”杨洄喃喃道:“那为何崔翘不惜自损,也要把事情闹大?”

  “哥奴逼的?”

  杨洄沉吟着,喃喃道:“薛白与杨钊一样,都是上进狗,不会弃考。如今还得了这个状元,像是狗咬到了骨头,如何可能吐出来?弄不好又牵扯到他那狗屁身世。”

  想到这里,他皱起了眉,愈发想不通了。

  “张咱为何这般做呢?”

  李嬿娘讶道:“驸马不会是说……张咱连这都算到了吧?薛白可是他收养的,这事若揭出来,先被圣人猜忌的就是他。”

  “别吵,让我想想那夜喝酒时他说的话……”

  “吵?你嫌我吵?!”

  酒楼里喝酒的三個人都显有些沉默,主要是高适一直不太说话。

  他拿了纸笔,把应试的诗句写了出来给薛白看。

  “罢了吧。”薛白没有多说什么,道:“一开始本也说了是试一试。”

  天下读书人,千军万马通过了乡试,七百余人汇集长安考进士科,只有二十七人中第,该怎么才能把名额让一个给高适这关东寒门子弟?

  薛白虽承诺尽力,却也不敢与元载打赌能让高适中榜。

  何况还写这样的诗,官都没当过一天,满脑子写的是教皇帝怎么当皇帝。

  “我已很克制了。”高适叹道:“之前都已颂赞李林甫,我岂会故意坏了春闱?

  “是,我知道,但何必让“美人帐下犹歌舞’的高三十五郎写些平庸的应试之作?”薛白道:“试也试过了。你想去王将军幕下?还是哥舒将军幕下?”

  试已试过了,可以确定,当世大部分人才的晋升之路是断的,大唐的科举远没有达到“天下英雄尽入吾毂中”之效。

  一年不到二十七个进士,这绝非寻常人能走的道路,何况这二十七人能授官的又有几人?

  当世要想出人头地,最普世的办法就是到边镇幕下做事。

  “薛郎有何建议?”高适问道。

  “若问我,那便到王将军幕下。”薛白道:“河东虽无战事,早晚为重中之重。”

  “好!”

  “高兄不必气馁,相信你早晚有封侯拜相之日。”

  “薛郎不太会安慰人。”

  只浅饮了一杯酒,薛白没有陪高适太久,毕竟他中了状元,不适合安慰人,等董庭兰到了,他便与杜五郎离开了。

  酒楼外到处都是失意的士子。

  这般一对比,薛白便觉得这个状元身份愈发显得珍贵。

  “状元郎来了!”

  杜宅中,全瑞大喊了一声,惊得整个宅子的人都跑了出来,好不热闹。

  其实他们已经让人回来报过喜了,包括杜五郎已经中了明经的消息。

  “真中了状元?薛郎快发喜钱!”

  “我的钱很大部分都在大姐手上,大姐来发?”

  “怎么会是在大娘处,哦,对,大娘快发喜钱……”

  杜嬗连忙转过头,掩住她看薛白时的一丝赧然,在私下里,薛白络。”

  才唤她“姮娘”。

  好不容易才打发了这些喧闹的人群,杜五郎给父母请了安,下一刻就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薛白则与杜家姐妹自到屋中商议事情。

  门一关,总算清静下来。

  “我派人打听过了,这是那夜李昙、张泗夫妇宴请的宾客名单。收买了一些下人,应该可以确定。”杜始递了名单,趁杜嬗不注意,拿脚背勾了勾薛白的小腿,笑道:“状元郎请过目。’

  “唔,好。”

  薛白配合着摆了一下状元郎的派头,接过那名单扫了一眼,道:“确实很多公主驸马。”

  杜始道:“但与你有牵扯的,不多。张咱知道你的身世,而杨洄不像能布局此事之人。”

  “是啊,张珀曾出手庇护过我。”

  薛白看了杜始一眼,想到自己还没告诉她那个关于身份的后续计划,若说了她定然是会很兴奋的……不过,这状元郎的身份也很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