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到后来,张填喝醉了,丢了一串钱币给店家,趴在桌案上就睡。这么做后果很严重,但他就是不愿回公主府。
是夜作梦,梦到了李白,他感到很羡慕李白。
一觉睡到周围又有了嘈杂之声,张咱醒来,揉了揉眼,竟是又要来了酒食,继续饮酒。
“真是要罢了薛郎的状元,改为杨誉?
听说是,昨日好几个酒楼都在传。”
“杨誉是谁?我从未听过。
“国子监抄录张榜了薛白与杨誉的卷子,我去看了,天壤之别。你们可去看看,薛白能作那些传世诗词,名望才气倒是不缺的。但你们可知为何大宗伯故意出题逼他犯讳?点了他的状元,再罢了他的状元。多此一举嘛。”
“为何?
“薛白本就不是那赌徒薛灵的儿子,乃一犯官收养的孤儿,落了贱籍。大宗伯如何能允这种人中进士?故意陷害罢了,另外也是为了不让杨国舅卖平价竹纸、集注,断了我们这些寒门举子的出路。这些隐秘,官场上早已人尽皆知,唯独瞒着圣人…”
张咱转头看去,只见那在人群中侃侃而谈的书生说完话径直便走了,招呼旁人到国子监看卷子。
可见,薛白在市井之中还是有些实力的,已开始安排人改变士人口碑风向,可惜,这些动作未必有用,反而可能招来祸事。
酒一杯一杯地饮,张珀又醉了过去,直到耳畔传来了那个他颇为不喜欢的称呼。
“驸马,驸马,快醒醒吧……
“莫再唤了。
张咱嘟囔着,睁开眼,只见面前竟是一个宦官,方才清醒了些。
“圣人召见,驸马还不拾掇停当,入宫觐见?!”
一瞬间,张珀再次想到了“天子呼来不上船”的李白。
可惜,他不是李白,他为了家族已经付出了太多,稍敢造次,近二十年的青春浪费得就毫无意义。
他用冷水洗了脸,又将自己拾掇成那个风仪潇洒的驸马,入宫觐见。
梨树下,有妙曼的舞姿,清歌传来,原来是圣人排的《西厢记》。
张填脚步从容,先在心中想好了评语,赶到李隆基跟前时竟是连见礼都忘了,开口便是情不自禁道:“敢问圣人,这是何新曲?行腔妙韵,旷古未有。轻盈柔媚,细腻传神,韵味醇厚,臣听了,仿有芳香入鼻,沁入心肺。”
“好了好了,知你会夸。”
李隆基听得开怀大笑,让张咱随他在湖边漫步,问道:“朕前些日子叱责了你,可有怨言?
“臣做错了,绝不敢有怨言。”
“贺监致仕时,年逾八旬了啊。”李隆基显然已消了气,叹道:“他拜托于你,你又岂能不答应。朕置气,还能与他置气不成?”
张珀应道:“圣人宽仁大度,古来君王未有。
“朕还不致于容不下几个被收养的孤儿,倒是那薛白,小觑了朕的心胸,妄图瞒天过海,该杀。念在是贵妃义弟的份上,饶他一命。”
“是,右相也是这般办的。”张珀知道自己猜中了圣人的心意,舒了一口气。
此事本该到此为止,不想,李隆基却继续往下说起来。
“高将军,把郑三绝递上来的那两份文章给他看看。”
张咱不由惊讶。
他知道郑虔一直很得圣人喜欢,被御口称为“三绝”,但自从郑虔私撰国史之后,似乎已经久未伴驾了。
不一会儿,两封纸笺便递到了张珀手上。
“请驸马过目,此为颜真卿、薛白师徒写给崔翘的信,已在长安传开。”
张咱看过,目露沉思。
高力士笑问道:“驸马可看出这文章是何意啊?”
“颜真卿写这篇文章的目的先是在于保薛白状元之衔,他公然称薛白是犯官之子出身微末,不谈薛白欺君之事,只谈论提携贫寒子弟对社稷之影响,述世家子弟把持科场之影响,再列举李白、高适为例,提出居于下位者就不能为国出力吗这个问题,意在改变科场风气。”
“哈。”李隆基听得好笑,问道:“朕看不懂,故召你来为朕解释?”
“臣不敢妄言,故据实而述。”
“那你看,颜真卿是意在维护学生?还是意在改变科场风气?
“该是……都有。”
“薛白的信,你又如何看待?”李隆基有些不悦,道:“竖子不来求朕、不求贵妃,巴结崔翘以保他的功名,可笑至极。
张咱犹是置身事外的态度,应道:“想必他是知晓圣人还在生他的气。”
高力士追问道:“圣人问你,颜真卿、薛白为何都只写信给崔翘?”
“崔翘毕竟是今科春闱的主考官……
“那他的所做所为,是顺着圣意?还是意在把持科场?若是前者,颜、薛师徒二人应该向圣人求情才对,难道在他们看来,春闱科场,崔翘的权力比圣人还大吗?”
张珀听得心惊,推测该是郑虔在圣人面前说了什么,才能让圣人有这等感受,也许说的类似于“圣人御口钦定的状元马上要被换成世家大族商定好的人了”。
他好不容易脱身,不愿再搅进这趟浑水里,遂应道:“是薛白醉心功名,病急乱投医了。
“还敢醉心功名?圣人让驸马敲打他,驸马没能让他吃够教训是吗?若此子不思悔改,何不杀了?!”
“薛白确实认错了!”张珀连忙应道,“否则我必不敢主张留他性命。”
“既认错,如何还在捣乱?”
高力士连番追问,麻烦终于还是落回了张咱头上。
张珀猜测着圣人心意,忽然想到一事。
他犹豫了一会,终于不再是置身事外的态度,道:“当时薛白问臣几句话,他问,有人掌控了竹纸的工艺与定价,是否臣出的主意;又问崔翘想把状元给谁。”
李隆基听了,问道:“有人掌控了竹纸的工艺与定价?
张咱应道:“是。
“有人还想要今科的状元?
“是。
“何时开始的?
臣……真不知……
“崔翘是何时知晓薛白欺君?”李隆基不问则已,一问必然是有备而来,道:“李昙是何时开始觊觎竹纸之利?杨誉是何时欲取这个状元?
张咱当即惶恐,道:“陛下明鉴,此事臣实不知情。”
“你不知情,那他们知情否?薛白欺君,向朕瞒着他的身世,那崔翘、李昙、杨誉这些人欺君了没有?
“圣人只想知道一件事。”高力士上前一步,扶住张珀,提醒道:“到底是薛白欺君落罪以后,他们拿走了圣人赐给薛白的东西?还是他们想拿这些东西才利用此事。”
高力士笑道:“菜还没上齐呢,如何就有人把盘子都端走了?圣人将国事尽付右相,能直达圣听的事就这么几桩,总不能轻易让人欺瞒了。”
张珀深深行了一礼,领了圣谕。
他一直说薛白贪婪,此时才忽然发现,薛白不算最贪的那个。多次向圣人献宝,由臣来查?
至今未有一官半职,只求一个状元。
因薛白太过卑贱,圣人只要给一个区区进士出身、授官资格,对于他都是天大的恩典。
圣人与这么一个小官奴有何好计较?难道因为一个官奴瞒着身世不说,还能让圣人感到莫大的伤心?
相比而言,世家大族、权贵高官们的胃口就太大了。
连圣人亲笔题过字的“千古风流”纸也要凯觎,连圣人亲口许诺过的状元也要夺。
崔翘一开始没有做错,确实是顺着圣意逗着薛白玩。可惜,紧接着就错在太贪婪了,宁可弃掉圣人给的官职不做,也要为亲朋故旧们揽好处。
其实不要瓜分那些名次、利益、势力就好了。
谁贪?
第180章 大闹仙台
宣阳坊,薛宅。
曲乐悠悠,院中正在排演《西厢记》,倒与梨园的情形有些相似。
张咱前来拜会时,本以为会看到薛白颓废的样子,没想到一个少年也能做到荣辱不惊。
郑虔也在,看到张拍来,笑了一笑,态度却莫名有些疏远,不像对薛白那么亲说来,张填这人与谁都交好,但似乎与谁都隔着一层。
“趋庭兄要全力支持薛郎为状元?
“这也是支持崔尚书。”郑虔抚须笑道:“薛白的卷子我已看了,崔公破格点他为状元,此事没做错,我等自是要鼎力支持的。
张填道:“原来如此。
他明知郑虔这是在捧杀崔翘,正如崔翘捧杀薛白一样。但没必要说透了,敷衍了两句,便邀薛白单独谈谈。
两人在园子里的小池边坐下。
“觉得自己保得住状元吗?
“得了状元才是圣人真正的宽恕。”
张填问道:“那你想如何求得圣人真正的宽恕?说说计划吧。”
“坦诚,回归我真正的身世。”薛白道:“驸马知道这是真的,毕竟,你不信我,也该信唐昌公主。”
张珀难得笑了一笑。
他未必真的还有多喜爱唐昌公主。但想到她,就能想到成为驸马前的那段年少时光,这成了他如今这该死的生活里唯一的安慰了。
笑过之后,他摇了摇头,道:“我很后悔……后悔答应贺监,如今只想尽快了结这三庶人案的余波。”
“简单。”薛白道:“驸马可以带一个人到御前交差,元载。”
张咱问道:“我为何帮你而不帮崔翘?”
“圣人想看谁老实,我比他老实。”
“好……”
谈话之后,薛白看着张咱的身影走远,心里想到自己说的“老实”二字,摇了摇头。
张填看似温和,实则没当他是朋友,那他自然不必对张填推心置腹,计划大可不必告诉张填。
见客之后,薛白没有再去那排戏的院子,而是一路走进另一个侧院。
堂中有许多人正在商议事情。
“天宝六载的春闱、秋闱我都跟着五郎闹过,为何?科场太不公平了,他们怕内定的人在考场上考不过我们,以行卷之法,在考场外看才情,我们依着做了,他们又以犯讳之法把有才名之士赶出考场。年年“心口疼’,如今我真是心口疼了。”
“此次若忍气吞声了,往后他们更要骑在我们头上,我支持到礼部去闹……
“哎,你们说什么闹不闹的。”杜五郎道:“我们是去礼部慷慨陈词,是去支持崔尚书点薛白为状元的。
薛白在堂外停下脚步,招了招手,让岑参出来与他单独谈话。
“岑兄已有官身,真要与我们一道去吗?
“哈哈,何惧之有?”岑参颇有大唐男儿的狂放气概,道:“既为薛郎出高三十五郎出头,更是为天下怀才不遇之士出头,我当然该去。”
薛白反问道:“岑兄已决定好去安西,投到高仙芝将军幕下了?
“不错,将军已接替安西四镇节度使,愿为我举荐,升朝衔、加俸禄,到边塞建功!”岑参道,“若不搏命,只在这朝中碌碌无为,何日才能得功业?”
“此番事若不成,我也该亡命天涯。到时隐姓埋名,与岑兄一道去安西如何?
“好,事若不成,我带你去安西;但若事成,状元郎以后可得提携我。”
与这种爽快的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
薛白与岑参再转回堂上,不少人正在喊着“包围礼部”。
“诸君。
岑参快步上前,站上桌案,道:“且听我一言,礼部位于皇城之中,地处尚书省……欲包围礼部,必先包围尚书省。”
“好!岑二十七郎说得好。”
“皇城守卫众多,若敢胡闹,金吾卫必来驱赶。所谓擒贼先擒王,我们务必要先堵住礼部尚书崔翘,围着崔翘,逼他表态,方可使金吾卫投鼠忌器。
“我来。”高适迈步而出,道:“我来制伏崔翘。”
“高三十五,你莫不是想要出一口恶气?可别弄伤了他,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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