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薛白正与王维等谈论诗书,没空搭理他。
杜五郎便独自在那碎碎念,每尝一道菜都感慨两句。
“咦,可是杜郎中家中的小儿?见识倒是不凡。”
“我可是丰味……”
杜五郎说到一半,回头间只见不远处站着个一袭紫袍的老者,周围众人皆称“左相”,他连忙闭口不言,不想,对方却是招了招他。
“看看,这便是长安城小有名气的杜五郎了。”
杜五郎也不知陈希烈让人看什么,应道:“见过左相。”
“听闻你快要成亲了,怎不发张帖子给老夫啊?”陈希烈很是平易近人。”
“这。。。。。。”
杜五郎心想,薛徽这种新娘的伯父都因为不愿与薛灵来往而不肯到场,这位左相无亲无故的,为何要来?
陈希烈似看懂了他的想法,道:“你阿爷在吏部与老夫同僚,你的婚礼,老夫当去。”
“那……四月十八,不知左相可否拨冗?若是公务繁忙……”
“不忙,不忙,必然去的。”陈希烈抚须而笑。”
“这月十五,圣人难得在大明宫早朝,该是与如今这修书一事有关?”
“想必摩诘先生要赋诗了。”
“看来薛郎是知道什么?”
薛白笑而不语,以王维的聪明,这一点提醒也就够了。
会食结束之后,王维、李泌等人便随薛白到了一间庑房之中,几人小声议计了几句,各自去忙碌。
下午,薛白则去见了杨銛一面,聊的依旧是邸报刊行之事。
朝中众人都还未意识到真正能为阿兄带来实权的便是这邸报。”薛白道:“若圣人诏谕直达臣民,这相当于集翰林待诏、中书舍人之权。”
“真的?”杨銛大喜过望,拍膝道:“好啊,无怪乎阿白让我答应哥奴,不再到中门省去与他争权,原来是在此等着。”
薛白嗅到堂中有一股药味,先提醒了一句“阿兄也要注重身体,莫太过操劳了”,之后继续道:“秘书省这些匠师是大财宝,不惜花费也要笼络过来。如此,旁人再想效仿,也无法再撼动阿兄。”
“阿白不必担心,我多的是钱财,直管将这些人才收买得死心塌地!”
“将作监已在铸活字铜版了,阿兄当把这批工匠完全掌控,让李岫也不知进展。”薛白道:“到时邸报一出,才能让人摸不着头脑。”
杨銛奇道:“何谓摸不着头脑?”
“我们会非常有效率。”薛白沉吟道:“旁人想不通为何能做到,遂以为原因在这活字铜版,而这铜版有成千上万字,绝非寻常人有能力铸造,只能望洋兴叹,认为只有秘书省有能力刊行邸报。”
“那实则呢?”
薛白神秘地笑了笑,道:“实则非常简单,阿兄到时便知。”
杨銛十分好奇,但本着对薛白的信任,忍着不问。
薛白又问道:“当然,技术的壁垒阻挡不了旁人来抢邸报的刊行之权,当无妨,我们是阳谋,抢的就是这最初的声望,文章学术越兴盛就越下沉,寒门学子天然地就会以我们马首是瞻,这是大势……’
这话里有太多新鲜的词汇,杨銛常常要细想一下才能反应过来,听得十分吃力,有些迷糊,总之知道这位谋主十分有能耐,听他的便是。
接下来几日,秘书省中那偏僻的小院被薛白称为“刊报院”,院中的匠师们得了丰厚的月俸与赏钱,夜以继日地忙着。
与此同时,将作监中,造竹纸、油墨、铜版的几处坊院也彻底被杨銛派人控制起来。
如对李林甫的承诺,杨党从不去中书门下争权,专心于廉价纸的普及……只求这一点点政绩而已。
月沉日升,铜汁被倒入字模,置入水中,滋起烟气;纸浆在蔑子上被慢慢晒干,形成了竹纸;木屑纷飞,雕刀在木块上刻出一个个小楷;墨石被锤碎,熔胶,杵捣,仔细研磨,流淌着浓浓的墨汁。
之后,“啪”的响声中,被排好的雕版沾了墨汁,印在了竹纸上……
终于到了四月十五,圣人于大明宫早朝。
鸡鸣时,京中五品以上以及特定官员们早早起来,提灯笼,骑马上朝,正是“遥认微微入朝火,一条星宿五门西”。
薛白官职太小,还不在早朝之列。而是在大明宫建福门外的太仆寺车坊中等候。
等到百官退朝,便有宦官来下诏。
“召承务郎、太乐丞、校书郎薛白,东苑伴游。”
“臣遵旨。”
一路趋往东苑,只见宫殿玉栏绕砌,金辉兽面,凤池春草生绿,微风正好。李隆基正带着一众臣子在赏美景,气氛正好。
那些官员以紫袍、红袍为主,也有一些绿袍,薛白是唯一的青袍。
还未上前,已听到了有人在吟诗。
‘翠叶浓丹苑,晴空卷碧虚,忝同文史地,愿草登封书。”
“好!徐御史这诗好。”
“左相来一首吧。”
那老臣便献丑了。”陈希烈也是张口就来,吟了一首颇好的诗,未了还感情充沛,“野老歌无事,朝臣饮岁芳。皇情被群物,中外洽恩光。”
此时薛白上前行礼,李隆基心情正好,招手让他上前,却不是让他赋诗,而是指了指那正在抄录诗词的宦官,笑道:“新科状元来了,且看看这盛唐气象……”
早朝结束之后,依例,官员们会在朝堂廊下会食,称为“廊下食”,这日薛白却是来不及在宫中用食,径直出了大明宫,直奔刊报院。
“薛郎来了!”
“快开门。”
两道院门被打开,薛白大步而入,只见两排匠师们已报着雕版在严阵以待。
“有八首新诗要雕!黄九公你雕左相的诗。”
薛白径直将一封纸笺递给一名老匠师,目光看去,只见对方已经把“奉和圣制”四个字都雕好了,可谓是艺高人胆大。
“刘十四公,你雕崔颢的诗。”
“崔颢回了长安了?
“是,调为司勋员外郎,我消息太慢了,他是临场作的诗,你快雕。”
“喏。”
八张纸条被分给十余个匠师,薛白快步往里走去,再穿过一道更隐秘的院门,只见里面正热火朝天……工匠们正在印邸报,且已经印好一半了。
“顺利吗?”
“不顺利,雕版被墨汁泡发了,又不小心磕掉了许多笔划……
“莫慌,我们已抢了非常多时间。”
薛白安抚着工匠,同时拿起一张邸报看了看。
因还不好双面印,每份邸报他打算印正副两面,而第一面已经印好了。
头版说的是修《天宝大典》之事;下一个版面说的是秘书省东院书库将开放给诸学子。
第三个版面说的是四月望日,圣人开早朝,名家赋诗颂赞大唐盛世。
名家们刚刚才写的诗,墨迹还未干。在这刊报院内,却已将他们的刚写的诗印了上千份了。
开头一首就是韦述的《奉和圣制修大典应制》,“修文中禁启,改字令名加。台座徵人杰,书坊应国华。
之后便是王维的《奉和圣制登御苑与监修同望应制》,“佳气含风景,颂声溢歌咏。端拱能任贤,弥彰圣君圣。”
李泌与王维一道一佛,平时看起来淡泊,写应制诗也是一个样子,这次写的是“皇恩降自天,品物感知春。慈恩匝寰瀛,歌咏同君臣。”
苏明源、萧颖士、李华等人的诗也是早早便印在报纸上了……这是他们好几天前就窜通好的。
薛白则是让王维帮忙写了一首,他以前抄诗都是不告而取,这次却是让原诗人直接送了他一首。
如此,报纸的这一面都已经印完,只需再把那些今日才出的诗文印到副版就可以了,若能两三日内刊印,两三日内传遍长安,方可一举奠定他这“刊行邸报第一人”的地位与声望。
这也就是他与杨銛说的“实则非常简单”。
“薛郎,有一个麻烦。”
“怎么了?”
“这八首诗里,有一首七言律诗,与我们预先排好的版面不符。”
“拿掉吧,我换一首。”
“只怕……不行,是嗣歧王的诗,本该排在背面的第二版。”
薛白确实没想到李珍会作一首七言,不由皱眉想了想,道:“先刻吧,我看看如何重新排过。”
“薛郎,或可以改改字的大小?”
“不可,大小不能变,让人看出来。”
薛白对着邸报与雕版排列许久,始终没有适合的办法,因他用的不是活字印刷,而是一整首诗一块雕版,此时再改已来不及了。
若不改字的大小,李珍那首七言只能换成更大的版面,那别的诗便排不下了。最后,薛白干脆把那刘御史的诗拿掉。
可如此一来,最后却又空出一小块版面,放整首律诗不够,不放又显得空。
薛白思来想去,干脆提笔写了几句话,递到匠师手里。
“刻这个,动作要快,我们天明时便开始印。”
“喏。”
“好了吗?”
“好了。”
次日,几块雕版被拼在一起,蘸了墨的刷子将墨水刷上,覆上白纸……
工匠们已开始有条不紊地印报了。
一张,两张……正副版被装订在一起,摆放在木箱当中,初时只有寥寥几份,而到了日落时,第一口箱子已被装满。
第一个箱子被抬上马车,先是送往宫城;紧接着,第二个箱子则是被送往丰味楼。
如此,第一批成量刊印的邸报已应运而生
第196章 发报人
四月十七。大明宫。
微风徐徐,天气正佳,李隆基起身之后,正漫不经心地看着杨钊献上来的《琴高传》,乃是以东晋《搜神记》为背景说的志异故事。
“圣人,可看看薛白写的?”高力士含笑问道。
“竖子肯写新故事了?”
“那倒不是,而是邸报印好了。
李隆基不由笑骂道:“好你个老狐狸,故意逗朕。”
“老奴太放肆了。”高力士确实是故意开了个玩笑,君臣间偶尔也得有些小意趣才“他既写好了邸报,呈上来吧。朕若满意,印便是了。”
“回圣人,不是写了一份,而是已印了上千份送到宫城,可发给识字的宫人,让圣人看看成效。”
“不可能。”李隆基当即摇手,沉吟道:“他找人抄录了上千份罢了,拿来朕看看,揭穿他的鬼把戏。”
“遵旨。”
不一会儿,几份邸报便呈到了李隆基的御案上。只看第一眼,他便目光一凝,意识到这是刊印出来的。
这本是不可能之事,纸上的诗是他前日才命那些臣子们作的,雕刻、干如何也来不及……这便是所谓的活字印刷?
目光落在李泌那首用字复杂的诗上,铜版不可能已经铸了“寰”“瀛”这些字,临时铸更不可能有这么快。
李隆基目露沉思,思考着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但不得不说的是,他确实被薛白震惊了。
这是他吩咐薛白做的第一件实事,办得远远超乎他的意料,纸上的每一个字都是一样的大小、一样的工整,排版也舒服,一眼看去赏心悦目。
再看内容,不惜笔墨地宣扬大唐历古未有的盛世,圣人的功德……重要的是,如此邸报将刊发数万份,比许多书籍传得更广、更久。
“薛白是能办事的臣子。
不由自主地感慨了这一句话,李隆基方才继续思考,待看完整个第一面,眉头愈皱愈深,再看第二面。
忽然,他重新拿过第一面看了起来,之后眉头一展,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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