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唐华彩 第285章

作者:怪诞的表哥

  “回圣人,她正在扮男装。”张云容应道,“当不让圣人失望的故事,对角色信手拈来,道:“至于青蛇……

  “好,想必只有她能唱许仙。”李隆基虽还未看戏本,却是看过薛白写说到这里,圣手潇洒抬手一招,一名宫装丽人怯怯从队伍中走了出来。

  “薛卿看看,她来演青蛇,可适合啊?”

  薛白忽然被喊到,只好看向那丽人,只见她穿着鲜艳的对襟半臂薄衫,耳垂珠玉,颈挂流苏,也是个十足的大美人,就是有些眼熟。

  他是愣了一会,才认出这位原来是范女,毕竟之前也没见过范女见他目光看来,莫名地显出些愧疚之色,低下了头。

  下一刻,杨玉环从戏本上移开目光,颇不满道:“我已答应阿蛮来扮青蛇了。”

  “朕不过是提议。”李隆基云淡风轻地一笑,道:“薛卿,你写的戏词,

  觉得青蛇由谁来扮为好?

  薛白迅速行了一个叉手礼,在李隆基目光示意之前,避开那道目光作为难状。

  “你说,谁扮适合?”杨玉环也在施压。

  “谢典事扮更合适。

  薛白斟酌着,给了一个回答。

  连安禄山都知道先拜杨玉环,没理由他却分不出好歹。此事也好抉择,李隆基权力虽重,这些事上却非常大度,得罪了他,过两天也就好了;杨玉环却是有些小心眼的,得罪了她,都不知她要记多久。

  至于范女如何想……薛白余光瞥去,见范女递了个理解并示好的眼神。

  “这竖子。”

  李隆基抬手指了指薛白,除了不再叫他“薛卿”,倒也没有发怒,笑道:“却还有个难题,唯不知法海由谁来扮……

  长安。

  达奚珣从右相府出来,脸上带着深深的思忖之色。

  “达奚侍郎,遇到难事了?

  抬头一看,原来是王、王准父子刚刚过来。

  “见过亚台。”达奚珣连忙向王铁行礼。

  世风如此,唐人喜欢以别名来标榜官位,比如称县令为“明府”,称县尉为“少府”。“亚台”便是御史大夫的尊称,因其仅次于宰相台辅,也叫“亚相”“司宪”。

  这也是为何王缺一定不肯把御史大夫让给安禄山的原因之一,如今他已是右相一系的第二号人物。

  “我先去见右相。”王缺轻轻拍了拍达奚珣的背,进了右相府。

  王准却不进去,以兴灾乐祸般的表情问道:“达奚侍郎还没说,为何愁眉不展?

  “不瞒王少卿,又与那薛白有关,右相想将他外放,他却又在御前排了一出戏……

  “哦?什么戏?”王准对官职之事不感兴趣,只问他在乎的。

  达奚珣还真知道,他把消息报给右相,右相实则早查到了,薛白要排的是《白蛇传》。

  说过此事,他叹道:“事情到这一地步,依我之见,不如真答应给个东都的畿尉。”

  “我正要带着斗鸡去昭应县。”王准道:“到了御前,我帮忙打听打听,帮你们一把,如何?

  “哦?王少卿愿施援手?

  “我与达奚兄是好友,他当了刊报院的官,对我有好处。”王准摸着下巴笑道。

  次日,王准与贾昌便带着斗鸡出发往华清宫。

  队伍中各色人等都有,有宫中宦官,鸡坊小儿,还有他们的酒肉朋友。

  他们出发得迟,到了昭应县已是天黑,便由达奚抚招待着喝酒作乐。

  “依我看,右相就不必压着薛白的官位。只要他愿意交刊报之权,旁的有何打紧?如今他圣眷正浓,压得住吗?

  酒过三巡,说起薛白之事,达奚抚已有立场,希望尽快与薛白达成一致。

  王准则更懂李林甫的心意,道:“正是因为圣眷正浓,右相才要将他赶得远远的啊。”

  “我可说过了,薛白若赖在刊报院不走。”达奚抚道:“右相岂非更不王准会心一笑,道:“对了,说说他在排的那出戏。”

  “说到此事,圣人还要再从长安招些宦官来。”

  “为何?

  “有个戏角不好找,要有人演一恶僧,与贵妃对戏,又要唱功了得,还得生得丑恶,愿意剃头,最好还是个宦官。”

  达奚抚说到这里,有人帮他添了一杯酒。

  这是王准最好的一个朋友,也就是此前与他到教坊厮混的邢綫。

  邢解听着他们说白蛇传的戏角,眼珠转动,忽然道:“大郎,你鸡坊不是有个人选吗?

  “哪个?

  “刘化,替鸡坊与宫中递信的那个胖宦官。”

  王准问道:“他能唱?

  “他以前是南曲的小奴,十多年前净身入宫的,唱得不错。”邢綫道:‘来的路上,我恰好听他唱了几嗓,真是了得。”

  王准道:“能唱就行啊,我明日带他见见圣人,但得先让他改个姓名。

  贾昌问道:“为何让人换姓名?

  “卯金刀嘛。”王准道:“身边若有人刘姓,圣人非常忌讳的。”

  《春秋演孔图》言“卯金刀’名为‘刘’,赤帝后,次代周”奠定了刘氏为帝的正统地位,从汉代开始,便有如“非刘氏不王”、“刘氏复起,李氏为辅”、“卯金修德为天子”东汉谶纬之语,是为“金刀之谶”。

  从南北朝到大唐,刘姓造反者络绎不绝,哪怕到了如今亦然。

  开元元年,谶语称“释迦牟尼佛末,更有新佛出,李家欲末,刘家欲兴”;开元十三年,洛阳妖贼刘定高率众攻通洛门;开元二十三年,东都人刘普会造反;开元二十四年,长安醴泉县妖人刘志诚作乱。

  当然,忌讳是一回事,刘姓的人那么多也忌讳不完,一般来说想被重用,改个姓名也就是了。

  达奚抚道:“那就让这个刘化改个姓名,再举荐他试试。”

  “好……

  宴后,达奚抚安顿好客人,回了住处,却有一名心腹凑近了。

  “少府,没醉吧?小人有重要事说。”

  “说。

  “前日,县令觐见圣人之后,该是与人提了洛阳那边的谣言。”

  达奚抚不悦,道:“他这是何意?

  “定是想让杨党的人查少府,想要对付少府。”

  “呵。”达奚抚冷笑道:“由他们去查,最好再检举我一个匿丧不报。”

  “那此事……

  “不必理会。”达奚抚道:“谋官之事,我与薛白再谈一谈,两个人就能敲定的事,不必多惹麻烦。”

  华清宫,芙蓉园。

  鼓声一起,忽有人高声唱起戏来,声音颇具威严。

  “老僧法海,驻锡金山。衲衣龙杖离禅院,去到江南度许仙……吹!

  江南佛地,岂容妖孽混迹其间?

  试戏之人这般一开嗓,满座皆惊。

  在台下看着的谢阿蛮怡好被“法海”一指,吓了个哆嗦,差点摔进薛白怀里。

  “好!

  李隆基抚掌称赞。

  他其实不太喜欢和尚,原因有很多。比如武后兴佛,当时,法相宗的三祖刘慧沼助武则天建立了她称帝的正统言称。而早在北魏时,金刀之谶与弥勒信仰结合起来,在李隆基眼里也是动乱的根源。

  因此他一改武周对佛教的崇尚,推崇道教,把老子请进七圣殿里。

  至于眼前“法海”,李隆基则知道他刚剃了头发演的和尚,且在薛白这出戏里,法师也是个恶角,自是能够接受的。

  老子就在不远处的七圣殿镇着。

  “朕的弟子之中,还真无人能唱出这等煞气来……你叫什么名字?”

  “老奴刘化,本是鸡坊典引,但今已改名‘法海’,恳请圣人恩典。”

  “改名了好,是个懂事的。”李隆基朗声道:“薛卿,你觉得他唱得如何?

  薛白道:“回圣人,该是没有更适合的人选了。”

  “那这戏角便定下了,你好好排戏。”

  “遵旨。”

  华清宫中度日轻松,薛白每日做的,无非也就是排排戏曲,洗洗汤浴。

  我真是好羡慕薛郎过的神仙日子。”

  这日,达奚抚如约与薛白一道逛着昭应城,提及公务,他不由道:“薛郎公务清闲,你可看我,昭应城人满为患,达官贵胄车马络绎不绝。’

  “达奚兄辛苦。”

  “岂止辛苦?这从九品的县尉当得,下得不管城中百姓,因你不知哪个便是公卿门下。上则有县令压着,且华清宫中行走者皆身披红紫,人人可驱使我。

  达奚抚长叹一声,总结道:“若是可以,我真想卸了这官职。”

  薛白不由笑了笑。

  “薛郎怎么不理我?”达奚抚玩笑道。

  “我?我想当长安县尉。”薛白道,“我老师就是长安县尉。”

  “不行,你得先任畿尉方可,你老师亦是如此。”

  “可我更得圣眷。”

  达奚抚四下一看,拉着薛白到渭水边的无人处,换了诚恳的语气,

  道:“你我开诚布公如何?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右相想把你外放出关中。

  “我知道,他可以试试。”

  “但我给你一个建议。”达奚抚道:“以你的才气,当志在宰执,而不可长期居于编修之职,长安县尉确是你青云路上最好的一步。”

  “可你方才说,要任赤尉,得先任畿尉。”

  “昭应尉,这是你目前最好的选择。你助我升官,我助你升官。”

  薛白摇头道:“口头承诺,不算数。”

  “不,我会说服我阿爷。”达奚抚道:“我觉得右相应该容忍得了你任昭应尉……但他也最多容忍一个畿尉。

  这就是薛白故意挤压李林甫心里预期的后果。现在李林甫还能撑,达奚抚已经先妥协了。

  达奚抚就会不停劝达奚珣说“比起刊报院主编,给薛白一个昭应尉吧,右相也能忍了,最后推托是圣人之意”。

  为了谋一个官职,这父子是敢于擅作主张的。毕竟,只要谋到了刊报院的官,李林甫还得用他们。

  薛白看出达奚抚是真的有诚意,问道:“我如何信令尊?”

  “你不信我?”达奚抚反问道。

  “说了,右相想把我远远外放。”

  “但我信薛郎。”达奚抚道:“这样,京城诸司的考课就在九月,我阿爷会先给薛郎评议……

  唐代官员是要考课的,也称为“考功”、“考绩”,考核官员的品行、政绩。

  标准分为“四善”与“二十七最”,四善指“德义有闻、清慎明着、公平可称、恪勤匪懈”,侧重于品行;另有二十七类具体职责的要求,侧重对才能政绩的考核,每次抽考一项。因此,上上等的结果是“一最四善”。

  薛白再有圣眷,考课却不是只靠圣眷能决定的。他若在官场上混,事事都要靠圣人,那还不如当个狎臣。

  有了考课评优,才是升迁的第一道关。

  “薛郎评了优等之后,我会请旁人上书,拔擢你我的官位。”达奚抚又道:“薛郎只需要点头答应即可。

  薛白听了,思忖着这个方案可行与否。

  达奚抚道:“我有诚心,我真的很想升官。”

  薛白不打算用达奚抚“匿不报丧”之事威胁,这种手段不宜多用,遂问道:“你我一道拔擢……你没有什么把柄落人口实吧?

  “放心。”达奚抚道:“我已经做好升迁的万全准备了,相信你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