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薛白不知所言,瞥见她一副古灵精怪的表情,遂道:“改天我做些好玩的给你玩。”
“说的像是我多贪玩一样。”颜嫣才不承认。
她言笑晏晏,过来其实就是看看薛白,见他好好的也就是了,倒不在乎聊什么,但两人没有太多时间说话,颜頵一催促,她只好抬起小手挥了挥,道:“阿兄快去吧。”
“走了。”
薛白也洒脱,走了几步之后却又回头看了一眼,心想,老师应该也快要回长安了,那也许就能成亲了……
***
出了敦化坊,薛白并不急着去长安县署。
在偃师县时他对治下百姓总有一种责任感,回了长安似乎就放松了很多,不着急上任,更不着急查韦会的案子,今日只打算回家与青岚一起收拾东西。
如今他还住在圣人所赐的宣阳坊宅院,同一个坊内还有三位国夫人宅、杨国忠宅,以及万年县署。
他牵马进了坊南门,前方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却忽然有人喊了他一声。
“薛郎?”
薛白停下脚步,转头看去,只见来的是崔祐甫。
崔祐甫马上就三十岁了,唇上蓄着短须,显得沉稳且干练,他在这个年纪成为万年县尉,绝对称得上是年少有为。但薛白今年还只有十八岁。
“好巧啊。”崔祐甫道:“听闻薛郎迁任长安县尉了?你我升迁的时节、官阶都一样,真巧。”
他笑得很温和,笑容中却隐隐有一丝与薛白竞争的意味。
这不是坏事,官场上除了客气与敌意,确也该有适当的竞争。
薛白遂应道:“不算巧,崔兄家世不凡,我是很辛苦才跟上崔兄的步伐。”
世人只会以出身高贵为傲,这句话,崔祐甫只当是夸他的,他负手与薛白并肩而行,道:“昨夜长安县的案子我听说了,你为何不迅速定案?”
“如何定案?”
“若是我,会立即断定韦会自尽身亡。”崔祐甫压低了些声音道:“你我皆知,事实并非如此,然死者既是圣人外甥,必牵扯甚深。你放任王繇闹下去,情况只会更糟。”
薛白听得出来,崔祐甫与此事并无利益牵扯,只是在分析交流一个县官该如何做。
“既牵扯甚深,若我断定他是自尽,被翻案又如何?”
“不被翻案即可,处理了尸体,早早了结。”
“若背后还有阴谋,如此岂不是站队了?”
“王繇大肆宣扬韦会死于非命,你不阻止,何尝不是站队?”崔祐甫道,“附郭京城的县官不好当,优柔寡断不如干脆利落。”
“是不好当,往后你我多交流。”薛白停下脚步,抬了抬手,“崔兄似乎该往东走?”
“告辞。”
薛白看着崔祐甫的背影,意识到两人方才所言代表着一种可能,若是他处置不好韦会案,大概率会有人等着拿他的错处。
“恶贯满盈,附郭京城。”
***
次日,薛白躲在家里与青岚说说笑笑收拾东西。
因回了长安太过高兴,青岚眼里一直都带着笑意,薛白不由逗她道:“以前不是说我们远走他乡,男耕女织,结为连理吗?”
“不许说。”
一只芊芊玉手便捂在薛白嘴上,香气袭人。
打情骂俏正在兴头上,却有人来访,乃是贾季邻派人催他到县衙上任了。
薛白看了看天色,心想这位县令倒也沉得住气,他这才换了官袍往长寿坊。
在令廨办妥了文书告身,贾季邻抚须道:“往后共事,得好好相处才是。”
“县令是我的长辈,我自当凡事听县令安排。”
“我听闻你每到一个衙门,皆让人不得清闲。”贾季邻笑道:“我唯盼你能饶了我这把老骨头。”
“县令放心,我在长安尉任上一定安分守己。”
“我看不尽然,你也不阻止着驸马王繇,他如今到处说韦会是被我们长安县衙害死的,说前夜你默认了此事。”
薛白道:“我从未如此说过,不过是刚到任上,还有些无所适从罢了。”
贾季邻道:“你去劝劝他,让他别再乱说话了?”
目前看来,他的想法与崔祐甫一样了。
“谨遵县令吩咐。”
薛白出了令廨,伸了个懒腰,享受着长安城初冬的暖阳,不急着去掺和那权力斗争下产生的案子。
等了一会儿,身上晒得暖洋洋的,终于看到魏昶从殓尸房那边过来,他遂招了招手。
“县尉。”
“你拿下韦会之前就知道他的身份?”薛白道:“我当时听你唤他韦大夫。”
“是。”魏昶道:“小人要拿他时,他先报了名号。”
“但你也认得驸马王繇?我都未引见,你便知道要唤他‘驸马’,但最初见面时你却不对他行礼。”
魏昶微微为难,应道:“小人当时确是故意装作不识得他,毕竟在京城当差役,难。”
“带我去你捉拿韦会的地方看看。”
魏昶愈发为难,但还是行礼应下。他也不知薛白为何不去平息事态,反查起案子来,倒像是故意与正常的处事方法反着来。
两人出了长寿坊,一路向北,最后进了辅兴坊。
薛白安步当车,看着周遭景致,不由想到以前常来玉真观的时候,可如今李腾空、李季兰却不在。谁能想到他竟先她们一步回了长安。
“县尉,到了。”魏昶在辅兴坊东北隅的一处宅院前停下脚步,道:“韦会在此调戏一位乐工,我们遂将他拿下。”
“那位乐工呢?”
“她是宫中供奉,小人不敢多问。”魏昶眼看薛白要上前叩门,提醒道:“县尉,对方傲得很……”
门已经被缓缓打开了,薛白道:“长安县尉薛白,有桩案子想问询贵主人。”
“状元郎?请稍待。”
不一会儿,有两名美婢过来,招呼薛白入内,还请魏昶与随行的刁氏兄弟在外院相候,自有茶水款待。
薛白走过庭院,在花厅坐下,没等多久,眼前一阵香风袭来,两名女子已经赶了过来。
“薛郎回来长安了?”
听得这清脆的声音,薛白微微一愣,转头看去,竟见是谢阿蛮提着裙子跑在前面。
她有些失态,跑得有些快了,腰肢摆动间显出舞者的婀娜姿态来,美不胜收。
到了薛白面前,谢阿蛮打量了他一眼,笑道:“更有气概了,可有给我带礼物?”
“礼物是有的,但……这是你的府邸吗?”
“那倒不是,你还未到我府上去过吧?改日我邀你过去。”谢阿蛮话到一半,奇道:“对了,你怎会来此处?”
“是为韦会的案子来的。”薛白道,“我如今是长安县尉。”
“八品官好了不起。”谢阿蛮嗔了一句。
她转身迎过另一个女子,道:“这是迎娘,也是梨园子弟,是这宅院的主人。”
不得不说,李隆基是真大方,梨园弟子赏赐豪宅者不在少数。
薛白端详了迎娘,见又是一个美人,道:“久仰大名。”
所谓“迎娘歌喉玉窈窕,蛮儿舞带金葳蕤”,迎娘确是与谢阿蛮齐名的宫廷艺人。
“状元郎太多礼了,奴家才是久闻状元郎的事迹。”迎娘万福应了,说话时瞥了谢阿蛮一眼,有些取笑之意。
薛白道:“此来,是想问问韦会纠缠你一事。”
“此事我知道。”谢阿蛮道:“韦会纠缠迎娘不是一天两天了,说是想娶迎娘入门,但显然是花言巧语,因此迎娘始终不理他。”
“前日他是如何被长安县拿下的?”
说到韦会,谢阿蛮有些气鼓鼓的模样,道:“也不知他发了什么疯,跑来说是要带迎娘私奔,去扬州,不容她拒绝,把她手腕都拽疼了。我是听了报信才赶过来,恰看到有捉不良人在附近,吓唬韦会说再不放手我就报官啦,捉不良人便上前将他押走了。”
“就这般简单?”
“嗯。”谢阿蛮用力点头,认认真真道:“我们虽是乐工,却也是洁身自好的,才不与他有所瓜葛。”
薛白道:“我是说……韦会上吊自尽了,你们觉得他当日可有异样?”
迎娘一愣,虽然烦韦会纠缠,真听说一个讨好她的男子死了,还是有些伤感,也不知韦会在九泉之下是否会因此而有些欣慰。
“他前日是有些不同,往日一贯是自诩风流的人物,当时却很慌张。凭他的身份,岂会因被我这样的女子伤了颜面就自尽?”
“迎娘了解他?可知他近来得罪过什么人?”
“奴家不知,若说他与谁人有过节,却是长安人尽皆知的……”
自然是人尽皆知,韦会曾在兴庆宫被王准痛殴了一顿。
当一个明显的借口被揭破,这案子不可避免地指向了王准。
薛白又问了几句,告辞离开,走了几步之后,谢阿蛮却是追了上来,小声道:“薛郎,我有事与你说。”
“嗯?”
“上柱国张公去逸很生你的气,你最好登门向他道个歉。”
“多谢小娘子提醒。”
“那等你去过张公府上,再到我府上送礼致谢吧,对了,太乐署的差事你可还兼着,莫忘了过去视事。”
谢阿蛮谆谆叮嘱,尽显关切,之后转身跑开,唯留一缕香气。
薛白摇了摇头,觉得长安什么都好,但就是美人太多,打扰人好好做事。
***
魏昶与刁氏兄弟在前院坐着喝了几口茶,叹道:“跟着薛郎当部曲,比我这小吏更有前途。”
刁庚是乡下人,不知道谦逊这回事,道:“我也觉得。”
“我在长安当了十二年捉不良帅,钱没攒下多少,难处却落了千千万万条。”魏昶一脸苦色,仿佛饮的是酒,不是茶汤。
“当帅头不容易,我们都晓得。”刁丙不由想起了樊牢说过的话,道:“两头受气,上下不讨好。”
“是这理。”
魏昶目光看去,见薛白已经出来了,他不由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准备应对薛白的问题。
他就是得了县令的吩咐故意捉拿韦会的,以薛白的聪明,绝对已经看出来了,眼下肯定还得到了佐证……很难应对。
没想到,薛白根本就没说什么,淡淡道:“走吧。”
魏昶一愣,随之出了门,一路回到县衙,忍不住问道:“县尉可问出什么了?”
薛白道:“情况你不是都知道吗?”
“那,县尉不去提醒王驸马别乱说话?”
“总得要占理,才能堵王驸马的嘴,否则我们岂非成了违法乱纪的官员?”薛白道:“今日,我没找到这理。”
魏昶遂不敢多问,免得把话说破了,场面难看。
***
是日下午,薛白依旧是一派悠闲模样,去了一趟升平坊杜宅。
如今杜家只有杜五郎夫妇在家,可谓是自由自在。薛白在花厅等了一会,才见到杜五郎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裹着毯子过来。
“才从被窝里出来的?”
“那不是,天冷,就没出屋子,与运娘下棋、吃果子,薛大县尉怎有空来看我?”
薛白问道:“你不谋官?吏部考课一过,正是出阙的时节。”
“你好扫兴啊。”杜五郎哀叹一声。
“让达奚盈盈帮我查两桩事。”
“不是,为何要我转达。”杜五郎连连摇手,“你自己吩咐她不就好了。”
“我不想让人觉得我对韦会案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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