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唐华彩 第4章

作者:怪诞的表哥

  全瑞转念一想,喃喃道:“对啊,那他们也该清楚阿郎是冤枉的。”

  薛白又问道:“他们拿了人,肯定打算定罪,但怎么定罪?”

  “如何定罪?”全瑞思忖道:“莫非是,今日设坛作法,让宵小诬告图谶了?方道长还在府上,得想办法送走,再把那些法器烧了。”

  “不可。”薛白提醒道:“他们没有带走方道长和法器,说明这些不是定罪的关键,我们如果主动掩盖,反而显得心虚。”

  “是啊。”卢丰娘泣声问道:“一场法事,不至于吧?”

  “法事才刚办完,一定不止这个原因。”薛白沉吟着,问道:“杜家真没有别的把柄吗?”

  至此时,众人皆已止了哭声、瞪大了眼看着薛白,惊诧于这个稚气少年如此冷静。

  不仅冷静,竟还敢质问主家,仿佛是负责此案的断案官一般。

  全瑞不由叱道:“你这小儿……”

  “就让薛白参详吧。”杜五郎连忙道:“他出身可不凡,往来的可都是贵妃、节度使这般人物。”

  全瑞微微吃惊,这才点点头,长叹道:“阿郎虽为东宫属臣,然不过虚职,平素连话都不敢与旁的官员多谈,如何有甚把柄?没有把柄!除了……”

  “除了柳郎婿?”薛白问道。

  全瑞忽然打了个寒颤,反应过来,惊道:“果真是柳郎婿落了罪证在旁人手里?!”

  这正是薛白刚才就打算问杜五郎的,柳勣带其去平康坊一事是否有人故意为之?

  显然,任谁一看柳勣,皆知这是个志大才疏、容易被利用之人。

  “太巧了。”全瑞喃喃道:“五郎出事不久,柳郎婿上午才与阿郎争吵过,下午便有人来拿阿郎,这般一看,官差来的也匆忙。定是了。”

  “不是那蠢材还能是谁?!”卢丰娘听了,反而哭得厉害,大骂道:“我早便知道这狂生要害了杜家!我早便知道……呜呜……这祸害!”

  “大娘子。”全瑞急道:“柳郎婿交友鱼龙混杂,得遣人去问问他是否落了把柄在谁手里……”

  正在此时,有仆役匆匆跑回来,还差点在门槛上绊了一跤。

  “不好了!全福刚出后门就被捉走了!”

  “什么?”

  全瑞惊愕,终于乱了方寸。

  “我们翻墙走。”薛白反应迅速,拉过杜五郎便走,“必须尽快找到柳勣、太子。”

  “我……我不知道太子住在哪啊。”

  “我知道。”青岚道:“我曾随娘子去拜见过太子良娣。”

  “快。”

  青岚赶紧跟上两步,却又回头向卢丰娘问道:“娘子,奴婢去吗?”

  “快去,让五郎回来。”

  然而,薛白已拉着杜五郎出了前厅。

  青岚一跺脚,匆匆追赶上去……

  ***

  薛白在心中算过,杜宅有一个大门、一个后门,西侧门三个、东侧门两个,京兆府则派了二十人左右,守住这七个门可以,不太可能包围院墙。

  也许会有官差巡视,但他知道官府做事必定要走流程,所以得抢一个“快”字。

  他先赶到前院马房拿了条绳索,又到储物房拿了梯子,折向后院,直接赶到第三进院东边的假山附近。

  这里离别的侧门最远,院外最静,且容易翻墙。

  “跟上。”

  薛白把梯子往假山上一搭,先爬上院墙,往四下打量了一眼,招呼杜五郎、青岚上来。

  “来。”

  薛白把绳索系在院墙上,顺着绳索爬下,先扶了青岚,杜五郎则笨拙得多,差点摔了个狗啃泥。

  “哎哟。”

  “别喊。”

  “去十王宅?”青岚道:“这边走。”

  “不,先找柳勣,确定证据更紧急。”

  “柳郎婿家在敦义坊,往西。”

  ***

  唐长安城方方正正,有纵横交错的二十五条大街把城内分为两个市、一百零八个坊。

  以朱雀大街为中轴线,城东、城西分别由两个县管辖,东边是万年县、西边是长安县,取的是“长安万年”之意。

  杜家在升平坊,属东,归万年县管辖。

  升平坊是唐坊标准的“四门十六区”布局,四个坊门说是“门”,实则门上方还有楼阁,武候可于楼阁中放哨。

  走到坊西门处,杜五郎很是紧张,低着头,走得同手同脚。

  “别怕。”薛白低声道:“我们还不是逃犯,官差认不出我们。”

  “哦。”

  “头抬起来。”

  好不容易出了升平坊,薛白放缓了脚步,环顾了四周,没有看到任何熟悉的风景。

  青岚发现他对宅门外非常陌生,便给他指点了方向。

  “我们得往西走三个坊才到朱雀大街,穿过朱雀大街后还要往西南走五个坊才到敦义坊,并不近……”

  薛白前两日已打听了杜宅是处于乐游原一带,此时听青岚一说,终于清晰了些。

  此处大概是后世的西影路与曲江路交界附近,要走到长安中路才算到了朱雀大街,这还只是一小半的路途。

  整段路相当于从青龙寺走到西安美院,着实远。

  “有马车吗?”

  “得寻车夫,还要套车,来不及了。”

  “马上要宵禁了。”

  “用跑的。”

  三人体力都不算好,跑了半个时辰之后,都是气喘吁吁。

  “我……我……我不行了……”

  杜五郎终于停下歇了会,撑着膝盖,几乎要站不起来。

  “真的,没力气了。”

  落日最后的余晖退去,长安城宏伟的轮廓越来越暗。

  “咚。”

  太阳刚落山,城中便响起了暮鼓声。

  六百声暮鼓之后,若还在街上,那便是犯夜了,要被捉去笞打。

  青岚鼓励道:“马上就要到了。”

  “走。”

  薛白眉头紧锁,与青岚一起拉起杜五郎,在鼓声的催促下跑进了长安夜色中。

  “咚。”

  “咚。”

  “漏尽!闭门!”

  随着最后一声闭门鼓声响过,敦义坊的坊门缓缓关闭。

  长安宵禁开始,将持续到次日五更。

  鼓绝人散,九衢唯月。

  ……

  有三个身影气喘吁吁地站在了坊中一个宅子前。

  柳宅只是一个两进院落的普通民宅,看着略有些寒酸,与柳勣那一身锦裘并不匹配。

  “没有官差?”薛白警惕地环顾周围,目露疑惑。

  “我们,跑得快。”青岚还没顺过气,道:“而且,这里是长安县管辖,他们调人,慢了吗?”

  他们叩响了门环,很快门内响起女子的声音。

  “谁呀?”

  “流觞。是我,青岚,五郎也来了。”

  很快,“吱呀”的声响中,有个瘦小的婢女打开了门。

  “五郎怎此时过来?这是……跑来的吗?”

  “进去再说,可有官差来过?”

  “官差?没有。”

  薛白有些惊讶,自语道:“官差竟没来过?”

  ***

  杜家长女名叫杜媗,人称杜大娘子。

  她听到动静,亲自端着火烛赶到前厅,见是杜五郎带人来,连忙问究竟。

  这姐弟二人,弟弟其貌不扬,姐姐却十分美貌。

  薛白初见有些讶异,转念一想明白过来,杜五郎是继室所生,容貌更像卢丰娘,而杜家的前几个儿女则是杜有邻原配所生。

  想必杜二娘子也是相貌秀丽,故能嫁入东宫。

  此时杜媗听说了父亲被捉之事,花容失色。

  薛白则于烛光中仔细观察了她一眼,留意到她的装扮与当世的华丽之风不同,穿戴颇俭朴,素面朝天。

  另外,她眼眶发红,应该是哭过。

  待她稍平息了些,薛白问道:“柳郎婿不在家中吗?”

  “郎君他……不在。”

  “他中午可有回来过?”

  “嗯。”杜媗抹泪应了。

  “可说了杜家要求他和离之事?”

  杜媗本不欲与外人说这些事,加上不熟悉薛白、不知他为何小小年纪如此气势逼人,但眼下情况紧急,她还是点了点头,同时思忖着整件事的后果。

  事发突然,谁都没反应过来。

  薛白又问道:“他是如何说的?”

  杜媗犹豫片刻,方才启唇应道:“他说‘只要我们夫妻情坚,依唐律,不论是官府还是丈人都不能拆散我们’,让妾身务必坚如磐石。”

  “你怎么回答?”

  杜媗被问得感到不舒服,侧过头,低声应道:“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

  “然后呢?”

  “郎君说‘那就好’,便往书房去了,没待多久,匆匆离开,至此时犹未归来……唉。”

  一声不自觉的轻叹,杜媗已猜到了事情的轮廓。

  “他没说去哪?”

  “妾身问过郎君,说是去寻友人帮忙。”

  “我可否去书房看看?”

  “郎君书房寻常是不让人进的,但既然是……”杜媗知形势紧急,站起身来道:“这边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