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唐华彩 第406章

作者:怪诞的表哥

  圣人对张家照拂与厚赏当然绝不会只有这些绢、布,这只是一个表态,更多的实质好处,只怕要落在张汀刚生下的那个孩子身上。

  张家嫁女给太子,远比旁人预想中有眼光。

  ……

  隔着人群,李十一娘正看着张汀,小声嘟囔道:“你说,她是真哭还是假哭?”

  杨齐宣一愣,道:“为何这般问?”

  “没什么。”

  李十一娘其实是想到若同样的情形落到右相府,她只怕是做不到像张汀这般哭给所有人看。

  过了一会儿,她眯了眯眼,道:“来了,薛白的把柄。”

  杨齐宣转头看去,只见张汀抹着泪起身,去与薛白说话。

  他却不知这又算什么把柄。

  ***

  “听闻,阿爷过世前,是薛郎在府中帮忙防备刺客,请大夫为阿爷医治,大恩大德,张家必不相忘。”

  “张良娣言重了,我只是略尽绵薄之力,没能救回张公,十分遗憾,也请张良娣节哀。”

  张汀还想行个万福道谢,却被人拦着。

  却是李亨扶着她的手,向薛白道:“汀娘正虚弱,该由我谢薛郎才是。”

  今日许多人都说张去逸是被薛白气死的,反而竟是他们这夫妻俩有意替薛白作证一般,不仅道了谢,还以“刺客”二字称呼刘骆谷。

  他们打的主意,与薛白说“左相站在我们这边”一样,不给薛白留退路。

  说罢,众人便准备扶棺送葬,出发前,共饮一杯哀酒。

  李亨身边的宦官端着托盘将酒杯呈到薛白面前,道:“薛郎请。”

  薛白不由想到了初次见李静忠时的情形,问道:“以后只怕还有相见的机会,敢问内官姓名?”

  “李辅国。”

  薛白稍微愣了一下。

  李辅国抬起头,显出一个讨好又腼腆的笑容,道:“奴婢以前只有个贱名,是殿下为我起的名字。”

  “原来如此,请。”

  薛白没有饮那一杯酒,而是看着李辅国转身离开,将手中的酒倒在地上,喃喃道:“我敬张公一杯。”

  ***

  是日,薛白到最后还是听到了歌声。

  在渭河畔,他们埋葬了张去逸,也完成了借由送葬进行的种种算计。

  “英英张公,遥遥华胄。富游推美,戚里称贤……渭水张阳,义陵之下。哀哀遗胤,萧萧嘶马。松林送人,孰不悲者?”

  ***

  入夜,李林甫坐在昏暗的堂中,听着一个个汇报过来的消息,最后,李屿、李十一娘等人从城外回来。

  李屿自以为聪明,禀道:“张去逸这一死,圣人对东宫的态度有所缓和。薛白只怕是要联手东宫,对付阿爷了。”

  “是吗?”

  李林甫抬眼冷冷瞥了这个儿子一眼,懒得多说,只挥了一下手。

  “七哥真是。”李十一娘摇头讥笑,“依女儿看,薛白未必想与东宫联手,而是想拉拢东宫官员,与阿爷争权。但这恰恰是他的把柄,只要让圣人怀疑是他与东宫勾结陷害安禄山,这一局便赢了。”

  李林甫眼中却依旧古井无波,同样让李十一娘退下,召了李岫过来。

  唯有在面对李岫时,他表情有了变化,问道:“安排得如何了?”

  “阿爷过目,这是孩儿拟的名单。”

  “不算本事。”李林甫接过,漫不经心地扫着,道:“这些官职,你拟得出,定得了吗?”

  “陈希烈是个阻碍,他掌着吏部,又是门下侍中。孩儿打算请他过府一叙,威慑他,让他依我们吩咐,先将五品以下的官员调动办成。”

  “打算如何威慑?”

  “这……”

  李林甫忽然将手中的名单甩在李岫脸上,叱道:“都到何等地步了,你还敢徇私?!”

  “阿爷,毕竟是我妻兄……”

  “忠心与否尚不可确定,你便要将他提携为户部郎中?”

  李林甫眼看儿子嚅嚅不语的样子,不用听解释,当即就知道是如何回事,骂道:“蠢材!被一个妇人操控于股掌之间,老夫竟寄望于你来保存家业?”

  “卢氏嫁孩儿多年,且要让卢家与我们相扶相持,孩儿以为当给些好处。”

  “相扶相持?”李林甫气得不轻,拿起案边的毛笔掷向李岫,道:“可知为何谁人都不将你放在眼里,你太软弱了!你自以为有远见,终日忧心家门有大祸,落在旁人耳中,谁同情你?谁?!”

  李岫连忙拜倒在地,道:“孩儿只是以为,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废物,你只会让人看轻于你,谁会听命于一个终日长吁短叹的无能之辈。记住,唯有始终以强权示人,方可为威慑!”

  “可……”

  “记住了吗?!”

  “是,是,记住了。”

  李林甫看着儿子这唯唯诺诺的样子,忽然想到了薛白。

  那日谈条件,薛白扬起瓷器便砸,举着碎瓷就要扑到他面前,其强势态度让他久久犹记忆深刻。更难得的是,薛白并不鲁莽,该虚以委蛇之时,马上能厚起脸皮。

  从包括攀附裙带上位的种种经历、宰执天下的野心、行事不择手段的心境来看,薛白反而更像他,或许是他当年遗失的哪个私生子也未可知。

  脑中这荒唐的念头一闪而过,李林甫再看李岫,恨铁不成钢道:“起来,你这样子,如何斗得过薛白?”

  “薛白?”

  李岫愣了愣,心想,薛白当年若是娶了十七娘,进了相府的门,如今只怕也已被阿爷挫掉了锐气吧。

  可惜没有这假设,薛白从来就没在这件事上顺从过。

  “威慑陈希烈,你凭一张笨嘴不成?”李林甫道,“关键只在薛白,外放了他,便如抽掉陈希烈的骨头。”

  “是。”李岫道,“孩儿还在找薛白的罪证。”

  “找?最好用的罪名摆在眼前看不到吗?你连十一娘都不如。”

  李林甫一把拎过李岫的衣领,几乎只差直说了,右相府害人,最好用的罪名无非是“交构东宫”。

  他苦心孤诣,没将此事交给李十一娘做,为的是将李岫培养起来,因此循循善诱,谆谆教诲,奈何这个蠢材就是不开窍。

  ***

  清晨,长安县衙。

  薛白处理了几桩案子,转头看着窗外的雪花,想着也许该到颜家提亲,在元月把婚事办了,免得总有人想要嫁女过来。

  恰在此时,刁庚挠着头进来,道:“郎君,有人来报案。”

  “带进来说吧。”

  “来人有些奇怪。”刁庚嘟囔了一句。

  不一会儿,十余护卫以及几个穿着男装的小女子便进了尉廨。

  “和政县主?”

  薛白微觉诧异,起身行礼,道:“见过县主。”

  “是郡主,年初圣人已经封郡主为郡主了。”

  “玉尺,你别多嘴。”李月菟连忙喝止身边的侍婢,道:“薛县尉有礼。”

  她有些为难,像是不知如何开口。

  “郡主是来报案的?”

  “是,那个……我方才在西市采买,然后,我的猫丢了。”

  “猫丢了?”

  李月菟身边那个名叫玉尺的侍婢再次开口道:“你不是长安尉吗?在你们长安县的地盘上丢的,郡主来报案,你派人去找呗。”

  薛白问道:“何不找西市署?”

  “出了西市才丢的。”

  “好吧,是怎样的猫?”

  “一只黄白相间的猫,花色是金被银床,背上是黄的,肚名是白色,名叫‘衔蝉奴’。”

  薛白听了,遂去将不良帅魏昶召来,安排他带人去找猫。

  “县尉,这?”

  “找吧,附郭京城,没办法的事。”

  总之薛白是接下了这案子,带着差役在西市一带寻找着,很尽力的模样。

  李月菟则是跟在他身后,时不时喊上一声“衔蝉奴”,但声音隐隐有些发虚。

  待经过一条小巷,她终于是忍不住了,向后看了一眼,小声道:“薛郎,这边。”

  “郡主何事?”

  “我实话与你说吧,我的猫没有丢,被抱回府了,他们就是希望我找个机会接近你。”

  “为何?”

  “圣人册封我为郡主时,说让我天宝九载必须出嫁,但答应我夫婿自选……总之你不必管,只要应付一下差事,找不到猫就算了吧。”

  说罢,李月菟有些无地自容,转身走开。

  薛白却有些好奇,问道:“是你阿爷让你这么做的?谁给他出的主意?”

  “不是阿爷,如今我想见到阿爷也难。”

  “那是何人?”

  “是宫中的一位内侍。”李月菟其实也很无奈,道:“我今日去见了圣人,出宫时便有内侍做了安排。”

  “谁?”

  “我亦不识得他,总之不是高将军。”

  薛白想了想,道:“倒也无妨。”

  “总之我可提醒你了。”李月菟终于把一番话说完,心里轻松许多,自转身走开。

  但回到马车上坐了一会,再掀帘往外看去,却见薛白还带着长安县的差役在附近找猫,众人时不时“喵”上几声,倒显出别样的荒唐来。

  ***

  就在次日,待诏翰林的李泌被召到御前。

  “臣请圣人安康。”

  “不必请安了,召你来,是要向你讨个说法。”李隆基颇喜爱李泌,也不拘束,道:“有人检举你与薛白合谋,构陷胡儿,可有此事?”

  李泌道:“圣人恕罪,臣不知为何有此传言。”

  “高将军,给他瞧瞧。”

  高力士于是上前,将几封卷宗一封封递给李泌。

  “这是王鉷的口供,称李林甫与安禄山勾结,曾有举兵阻止太子登基一论,李翰林可听说过?”

  “听说过。”李泌实话实说。

  “因此,东宫欲除李林甫、安禄山,遂使你与薛白联络,杀刘骆谷、制造证据诬陷安禄山,是否有此事?”

  “并无此事。”

  “那,前日为张公送殡,你曾与薛白秘谋,欲扶张垍为相,可有此事?”

  “不错。”李泌坦言道:“我与薛白皆认为,李林甫纵容安禄山谋反,当罢相,我们还以为张驸马是最适合的人选。当然,我等皆年少,不过是说着玩的。”

  高力士还要问话,李隆基亲自问道:“依你之意,除了诬陷胡儿,其余都是真的。”

  “是,臣与薛白一样,认为安禄山乃大唐心腹之患,遂奔走联络、交构群臣,誓要揭破此胡獠之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