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唐华彩 第424章

作者:怪诞的表哥

  “他在哪?”李岫不得不提高音量,凑在属下人的耳边问道。

  “十字街口。”

  远处正有人在舞火鸟,赢得一阵吆喝。

  李腾空忽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看去,只见有一人正踩着高跷,走在人群头上。

  这场景似曾相识,天宝六载的上元节她与薛白也是到东市来,想寻一个药铺。

  “就在前面了,他该是要去丰汇行,虢国夫人的产业。”

  “带路。”

  李岫抬眼看去,只见一家商铺前挂着金币形状的花灯,正要过去,却听得禀报说薛白往前走了。

  好不容易拨开人群,出了东市,他正要让手下加快脚程。

  “十郎,人被薛徽请走了。”

  “该死。”李岫吩咐道,“盯紧薛徽的人,看他们查到什么。”

  ***

  夜愈深,长安愈亮。

  两名女冠领着随从在东市附近走走逛逛,时而抬头看看不远处的望火楼,时而买些布匹、首饰。

  末了,她们在小摊边买了两盏花灯,各自要了一支笔,在灯纸上写写画画。

  李季兰擅写诗,今年却懒得去雕琢字句,而是执笔轻描,勾勒出了一个少年郎的形象。

  李腾空则是陪她打发时间,默写着《道德经》。

  “道可道,非常道?”李季兰转头看了一眼,大摇其头,嘟囔道:“上元节,你提着这样一盏花灯?”

  “画花灯亦是修行。”

  “是我太傻了,使你总拿这种假话敷衍我。”

  李腾空心无杂念,只顾写经文,在这灯火阑珊的夜色中显得素雅而独特。

  忽然,不远处有歌声传来。

  “是薛郎的词。”李季兰站起身来,仔细倾听,之后抬头看向望火楼,呢喃自语道:“他三年前许下志向,要仗义执言、奋不顾身,站在那灯火阑珊处。”

  李腾空愣了愣。

  耳畔,那歌声已唱到了第二遍,“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世人都在为之沉醉,却唯她知道,那是他写给她的。

  李腾空低下头,接着她抄写的《道德经》,在后面写了一首小诗。

  “我有方寸心,无人堪共说。”

  “遣风吹却云,言向天边月。”

  抬头看去,柳树梢头,一轮明月正圆,清辉遍地。

  忽然,

  “薛白下来了。”

  “有金吾卫跟着,不好拿下。”

  “别让薛徽的人看到我们。”

  李岫既知薛徽的心意,今夜唯有暂且作罢。

  “早晚有护不住他的时候,走吧。”

  李腾空回过头看去,只见薛白走到方才那个小摊边,买了一盏花灯,执笔写了一会儿,提着花灯自远走。

  ***

  清晨,宣阳坊,薛宅。

  青岚才安顿了薛白睡下,却听婢子通禀门外有两位女冠求见。

  “她们是郎君的好友,也就是郎君外放了一年,你们才不认得她们。”

  青岚颇为高兴,亲自到内堂去迎。

  “腾空子,季兰子,你们怎来了?”

  “我们有桩事想要提醒薛郎。”李腾空道。

  她知道薛白昨夜又站到了风口浪尖上,因此,她才会去见李林甫、才会与李岫一起跟着薛白,为的是保护他。

  右相府对他的态度还不确定,可能会容忍,可能会除掉,她需要提醒他几句。

  青岚从她的语气中感受到事情的严重性,连忙道:“那我去唤郎君出来。”

  “好。”

  李季兰见青岚跑开,问道:“腾空子,有镜子吗?我可是熬了一夜。”

  “你很美。”

  “真的?”

  李季兰已发现了内堂上摆着一枚扬州水心镜,于是走了过去。

  李腾空一转眼,目光却落在了地上那盏熄灭的花灯上,见上面题着的是一首诗。

  那是薛白方才在东市买灯时随手写上去的,当时隔得虽远,她却能感受到他写诗时有些惆怅。

  因为丢了官,很不开心吧?

  她没忍住,走上前,提起那盏花灯看了一眼。

  那是首五言律诗,他的一手颜楷像他的人一样俊逸隽永。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

  一滴泪水划过细腻的脸颊,落在袖子上。

  李腾空努力噙住泪,一回头,竟见薛白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了。

  她吓了一跳,连忙放下花灯,不知所措。

  方才想着心事,不知时间过了多久,薛白似乎已经在那里喊了她很久。但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失态,干脆快步出了内堂,走进庭院中的小径,吸着鼻子。

  “腾空子?”

  “那个……季兰子有话与你说。”

  李腾空找了个借口,等了一会,李季兰也不懂得来解围,身后没了声响。

  她回头瞥了一眼,见到薛白就守在不远处,她又迅速背过身去。

  “腾空子。”

  “我看到那诗……”

  “嗯。”

  “我就不该看。”李腾空抹了抹泪,显得有些倔强,“我修我的道,本是自在……偏看到你的心意,反而容易觉得遗憾、委屈……”

  “是我不该写那首诗。”

  “你乱了我心境。”李腾空没忍住,用哭腔抱怨了薛白一句。

  这种蛮不讲理的抱怨,是小女子对最亲密之人才会用的。

  她说完才意识到,愈发慌张,强自镇定,道:“我要好好修道,你也要成亲了,不可再写这种诗句。”

  “好,昨夜,我……确是想到你。”

  “不许。”

  “好。”薛白感受她的情绪,缓缓道:“你放心,我只是有感而发,是待好友的态度。”

  “嗯,我也只是视你为好友。”

  “我这人,最在乎的是自己,始终专注于自己。”薛白说着,逐渐坦诚,“故而我虽心中有你,却不会为你而改变立场、投靠右相府。我首先是我,才会偶尔……有些想念,偶尔。”

  “嗯。”李腾空也镇定下来,道:“我也是,首先我是我。我生于相府,修道积德、赎我之罪孽,为我平生所求,我也不会为你改变。”

  “好。”

  一番话之后,两人反而像更疏远了些。

  李腾空听到了身后有脚步声响起,似乎是薛白觉得她足够坚强,于是要离开了。

  她不由回过身,问道:“你偶尔……也……也会想念我吗?”

  ***

  “腾空子?”

  李季兰等了一会儿,出了内堂,往庭院里的小径走去,路上很小声地唤了一句。

  她其实还不太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方才李腾空发着呆,被薛白唤了好几声之后跑掉了。也许是太困站在那睡着,被梦魇惊到了?

  转过小径,眼前两道人影映入眼帘,李季兰眼眸一瞪,大吃一惊。

  “呀。”

  “季兰子。”

  “你们……我……”李季兰拿手捂在嘴上,假装打了个哈欠,道:“我好困。”

  “是啊。”

  三人遂往内堂走去。

  薛白道:“对了,你们过来找我,有话要说?”

  “是,你得罪了我阿爷,又触怒了圣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是否先避一避?”

  “避往何处?”

  “我们想了一个去处。”李季兰看向李腾空想作眼神交流,李腾空却低着头,她只好道:“王屋山如何?”

  “王屋山?”

  “灵都观是师父的观邸,谁都不能在其中害你。”

  薛白笑着摇摇手,道:“不敢劳玉真公主,我如今无官无职,与人无碍,当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薛郎真罢官了吗?那接下来做什么?”李季兰问道:“写戏文吗?”

  “倒是有些想法,该是……炼丹。”

  “嗯?”李腾空问道:“你也修道?”

  “应该是只炼丹,不修道。”

  李腾空修道、习医,对炼丹术也有所了解,并不喜欢那些药材以外的丹药,此时便颇为不解薛白为何会对炼丹感兴趣。

  李季兰却很高兴,连忙道:“那我们也帮忙吧?腾空子可有丹炉圣手之称。”

  “我哪有。”

  “好。”薛白其实已经捉了一个这方面很厉害的道士,却也没推拒她们的好意,“近来得空,还得多多向两位道长请教。”

  雪后天晴,才哭过的李腾空心情蓦然好起来。

  ***

  “阿爷,还有一件事……十七娘去了薛白宅。”

  从花萼楼回到右相府,李林甫显得很疲倦,他却还得听李岫禀报上元夜之后发生的诸多事务。

  “随他们去吧,你莫管十七娘,两情相悦,你拦得住吗?”

  “是。”李岫正要退下,才想起南诏质子之事还没得到明确回答,遂停下脚步问道:“凤迦异之死?”

  “元月,有几份奏章。”李林甫道:“群臣请封西岳,圣人已批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