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唐华彩 第446章

作者:怪诞的表哥

  张垍愣了愣,心里十分不高兴,但也只能去见宁亲公主。

  夫妻二人才见面,他便低声提醒道:“你万万不该来皇城,圣人最恨皇子公主干政,你跑来,会坏了我的前途……”

  “好你个张垍,在你眼里,是前途重要还是我重要?!”

  若在往常,张垍实不愿搭理这妇人,但如今他心里有了期盼,反而要哄好妻子,免得她添乱。

  于是,都四十多岁的人,他却还要温言柔语地道:“自然是你重要。”

  “那你何时回府?我们设个宴,邀十八娘夫妇、张泗夫妇,还有李珍他们来,永王也想见你。”

  张垍心里又是一声叹息。

  他今非昔比,有了实权,真的不想再与那群纨绔来往了。

  但为了快些把妻子哄出皇城,他也只能耐着性子,道:“你先回去准备,我处置完公务便回。”

  “才任官,能有多少公务?我等你。”

  “不必,我一会还得先去给颜真卿接风洗尘。”

  “你可是驸马,且还拜相了,大唐开国以来也没几个这般人物。如何还去给那等小官接风?”

  张垍无奈解释道:“我无根基,正是用人之际。何况颜真卿才干名望不凡,更是薛白丈人,我得礼数周全了。”

  “薛白一介七品小官,你倒是在意得很。”

  “你不懂他的能耐与远见,须知他是第一个要扶我任相之人。”

  “呵。”

  张垍不明白,他分明已极力隐忍了,结果到最后还是触怒了宁亲公主……

  ***

  是日,离开皇城以后,他还是赶去见了颜真卿、薛白。

  相比李林甫,他用人的眼光、态度完全不同,掌了权,待薛白反而更客气了两分。

  “家中有事,我不能久待,带了些薄礼,既是给颜公接风,亦是为薛郎成亲添些彩。”

  “驸马太客气了,不敢当如此厚爱。”

  寒暄之后,张垍很快告辞。

  正好暮鼓也快响了,薛白便送他一程。

  两人走过长安的大街,初时颇为沉默,似已有了隔阂。

  “圣人已下旨,调王忠嗣回京商议南诏之事。”张垍开口道,“想必你也有所耳闻了?”

  “是。”

  “此事,圣人询问过我的意见。”张垍道,“但为了不引起南诏警觉,圣人命我不得声张。”

  这理由很假,但他愿意给薛白这一个小官找个理由,态度已是很难得了。

  薛白也没有不识相,揪着此事给张垍难堪,沉吟着,问道:“若是王忠嗣南征,河东节度使的人选,驸马有何看法?”

  “此事只怕还得等王忠嗣回长安再谈,我不是敷衍你,而是圣人心意难料,何况眼下是否由他挂帅征南诏,还未定下。”

  “也是。”

  张垍转头看去,见薛白的反应比预想中要沉着,赞许地点了点头,道:“你还年轻,且刚升迁的殿中侍御史,且先筹备婚礼,并尽心国事,往后我必为你谋升迁。”

  “多谢驸马了。”

  对于由王忠嗣挂帅南征一事,薛白确实没有太过激动的反应。

  他仔细思量过,先明确了自己的政治主张有哪些。首先,他想要阻止安禄山造反,之后才是对付李隆基、李亨父子,徐徐解决大唐积弊,实现抱负。

  以王忠嗣镇守河东是阻止安禄山的手段之一,但不是唯一手段。安禄山才刚刚出招,如张垍所言,王忠嗣回朝之前,大可先静看局势变化。

  至少眼下王忠嗣还活着,中枢已不再是李林甫的一言堂,颜真卿也回朝升官了……薛白自认为还是带来了不小的改变。

  这般想着,他从容了许多,心思也回到了与颜嫣的婚事上。

  颜真卿既回来了,婚期便定在三月二十日。

  次日午后,薛白从御史台散衙还家,便见青岚正在布置新房,在这朝中局势纷纷扰扰之际,他家中忽添了些女子的柔情。

  “咦,郎君这么早就回来了?一会试试吉服吧,试了我好改一改。”

  “好。”

  “今日难得不忙吗?”青岚如今也敢敲打薛白,嗔道:“往常可是暮鼓不响都舍不得回来呢。”

  “官小,忙到了这一步,之后的事,便不是我能定夺的了。”薛白有些遗憾。

  现实就是这般,小人物再如何造势,看似闹得热闹,最后还是得由天子一言而决……所以他想当天子。

  青岚不懂他这些野心,只会为他闲下来而欢天喜地,催他换上了吉服,上下打量着,夸道:“郎君真好看,比穿官袍还好看。”

  “你明知我一心上进,还这么说。”

  “就说,官袍多沉闷啊,哪有这般穿活泼?”

  青岚也十分活泼,笑意盈盈的,薛白看着,拉着她的手,便要拉她拜堂。

  他虽然多情,心里却想着往后要给她封个皇妃,私下拜个堂又怎么了。

  “才不要,拜完堂郎君又要闹了。”

  “那有何不好?”

  “天没黑呢……”

  正说笑着,家里却是有客来访。

  薛白近来很吃香,李林甫、陈希烈、杨国忠、张垍,甚至李亨、李琮、李璘、李珍都想拉拢他,他却打定主意今日谁也不见。

  “不论是谁,回拒……”

  “郎君,是腾空子。”

  “好吧,我过去。”

  才迈过门槛,薛白想起身上穿的还是与颜嫣成亲的吉服,连忙去换了。

  换了衣服,他快走了几步,之后却是放慢了步伐,走过长廊,甚至停了下来,想着是否真要见李腾空。

  待步入前堂,薛白目光看去,对于李腾空是何表情,他其实是不确定的……不知她是想他了,还是来给右相府当说客的。

  两人目光相对,她没变,依旧是那淡泊的眼神。

  相顾无言。

  许久,薛白道:“走走吗?”

  “好。”

  薛宅还算大,庭台楼阁,应有尽有,如今春意正浓,院里的各种花都开了,风景很美。

  李腾空转头看去,希望他能再给自己写一首诗,又觉得自己太过贪心了。

  前方的仪门处挂着两个红灯笼,灯笼上贴着“囍”字。

  她收起小心思,道:“我今日来,是代表右相府。”

  薛白莞尔道:“招揽我吗?”

  “能吗?”李腾空目光从那灯笼上转开,态度是她少有的公事公办,道:“只怕相府已经晚了。”

  “也看相府给什么条件。”

  “我没在与你玩笑,你也不必轻视我。”李腾空淡淡道:“我来,便是我作得了主。”

  “你是世外高人,何必趟这浑水?”

  “我并非利用与你的交情来打动你,我之所以出面,代表的是相府的诚意,且我懂你想要什么。”

  “安知你父兄没有利用你的意思?”

  李腾空抬起头,迎上薛白的目光,忽有些恼他,于是针锋相对地问道:“利用我什么?难道你会因为我而心软?”

  薛白一愣。

  他没想到,平素清淡无为的女道士,今日真有些担当起右相府的样子。

  “会吗?”李腾空追问了一句。

  见薛白不答,她竟欺身上前了一步,道:“薛郎可会因来的是我,而心软?”

  薛白退了一步,笑而不语。

  似发觉到这办法好用,李腾空继续欺身上前,道:“若是不会,何谈我父兄利用我。”

  薛白的背已抵到了庭中一棵大树上,退无可退;李腾空迎着头,毫无惧色地看着她,愈发近了。

  若她是杨玉瑶的身材,两人只怕已紧紧贴在一起。

  今日薛白反而稍显被动,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我还是不希望你掺和到这些事里。”

  李腾空察觉到了他的窘状,知自己暂时占了上风。

  “也许,薛郎更不希望河东节度使换人?”

  她稍稍又往前凑近了些,吓唬薛白。

  然而,脸还未碰到,她腰间却被顶了一下,吓得退了一步,只好咳嗽两声,强掩镇定。

  “腾空子有何见教?”薛白反问道。

  “我阿爷保河东节度使不落入胡儿之手,你保我阿爷不失相位,如何?”

  “不够。”薛白道:“要我再助你阿爷,至少要有两个条件。”

  “说。”

  “罢安禄山范阳、平卢节度使之职;迁我老师为给事中。”

  薛白很清楚自己的政治诉求,首先要做的就是阻止安史之乱,他还年轻,其它的事都还来得及。

  李腾空反问道:“罢了安禄山,谁可任帅范阳、平卢?”

  “高仙芝。”薛白道,“高仙芝是当世名将,既已灭小勃律而震慑西域诸国,过犹不及,何不调至河北,解决契丹、奚之大患?”

  “何人可镇安西四镇?”

  “我举荐一人,朔方军中大将,横塞军使、九原郡都督,郭子仪。”薛白道:“此人文武双全、沉稳持重,比高仙芝更适合镇守西域。”

  “安禄山如何安置?”

  “调回朝中好了,圣人喜欢他,便留他给圣人逗闷子。”

  李腾空不由笑了笑,问道:“若答应你这些条件,你便出手保我阿爷。”

  “他得让我信他才行,可别是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回头却做不到。”

  这其实是个大问题,李林甫如今真有能耐把安山调离吗?

  当然,两人才刚开始谈,首先只是明确双方的态度与诚意。

  “那你可有把握保住我阿爷?”李腾空问道。

  薛白笑了笑,道:“张垍有个非常大的弱点,我若不想让他拜相,易如反掌。”

  “真的?”

  “不骗你。”

  李腾空双手背在身后,在庭院中踱了几步。

  薛白看着她学老臣思忖时的样子,不由笑了笑,笑她终究只是个小姑娘。

  过了一会,李腾空停下踱步,道:“我谨代右相答应你的条件。”

  “不信。”薛白毫不犹豫地应道。

  “为何?”

  “右相府已走到绝路,得先拿出诚意来。”

  “何谓诚意?”

  “让你阿爷上表,提议留安禄山任京官,以高仙芝出镇范阳、平卢。”薛白态度冷峻,道:“我不会给你们太多时间考虑,想当宰相的人很多,想拉拢我的人更多。”

  “你能告诉我,为何一定要如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