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薛白说着,心里忽然在想,李腾空真的不应该掺和到权争之事里来。
这些事根本不像她想得那么简单,他与右相府也绝不可能是一拍即合的。
就像两国联盟,表面上互遣使节在谈着,背底里其实都是暗刀子,只有一方中了太多刀,流血不止,开始求饶了,才会有结果。
***
右相府,偃月堂。
“先让十七娘稳住那竖子,我们设计除掉张垍。”
“圣人诸多女婿当中,张垍一直都是最受圣人喜爱的一个,如今更是风头正盛……”
李林甫躺在椅子上,神色有些憔悴,缓缓道:“张垍最大的弱点,便是他的驸马身份,借此除掉他。”
“但不知如何做?”李岫想不出办法来。
“你也知薛白与杨三姨之事。”李林甫道:“张垍那般人物,你当他没有外室吗?咳咳,宁亲公主一直就不信任他,故而他做得极隐秘。”
李岫一时无言以对。
现今这大唐风气,公卿中洁身自好者太少,他阿爷与武凤娘,薛白与杨三姨、杜家姐妹等人,张垍显然是不例外的。
“阿爷,这种时候,做这些还来得及吗?”
“去查。”
“是。”
李林甫疲倦地闭上眼,道:“我会上书,调杂胡回朝,以阿布思任范阳、平卢节度使。如此,或可挽回威望……说来,薛白已给我出了两个主意啊。”
“可阿布思是突厥人,镇守河北,万一……”
“圣人当然不会答应。”李林甫道,“我听说,贵妃想在薛白成亲前召他进宫。希望我表了态,那竖子能想办法替我说些好话吧。”
说到这里,他已有些喘,就像他的宰相之位一样,如今正在苟延残喘。
***
杜宅。
薛白近来没时间与杜五郎玩,少不得来安抚一下他,并与杜有邻谈了谈杜五郎出仕之事。
末了,杜有邻道:“那你今夜就在家里住吧?马上要宵禁了。”
“听伯父安排。”
杜媗与杜妗对视了一眼,道:“我去把被褥铺上。”
“有劳媗娘了。”
书房这边,杜有邻不免与薛白谈起了正事。
“如今这朝堂上许多事都箭在弦上啊,王忠嗣快要回朝了,是否挂帅南诏;李林甫是否罢相;张垍是否拜相,皆没个定数,让人不安啊。”
薛白道:“这种时候,圣人是不会立刻下决定的,就是要所有人不安。看谁犯错误,谁先承受不住,谁就出局,到时胜负便见分晓,万事也就有了结果。”
杜有邻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圣人已有换相之意?在等张垍、李林甫,看谁犯错?”
“如同在斗鸡,眼下正是两只斗鸡刚下场,在互相瞪眼的时候,而各方下注,给它们鼓舞气势。”
杜有邻低声问道:“你押谁?”
薛白心念一动,有了玩笑之意,问道:“我押伯父你,如何?”
“我何德何能啊?”杜有邻笑着摆手,根本就没想过拜相。
他认为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反而是在一旁煮茶汤的杜妗与薛白偷偷对视了一眼,以眼神有了交流。
杜有邻没留意到这一幕,捻着长须在品味薛白方才的话,心道怪不得长安是这个气氛,原来张垍、李林甫都还在拉拢人造势。
但不知这两只斗鸡何时开始互啄?
“伯父在京兆府任少尹,可还顺利。”
“少尹并不止我一个,六曹或听李林甫的,或听杨国忠的。”杜有邻道:“我也无甚事,还算顺利。”
薛白不能理解这样的“顺利”,问道:“严武任法曹,做得如何?”
“他好像已经立威了,但与我来往得少。”
正此时,在这暮鼓还未响起之际,忽有小吏登门,杜有邻遂到大堂相见。
“少尹,城中出案子了!”
“案子?”杜有邻大为惊讶,问道:“城中哪日不出案子?今日为何来找我?”
“京尹在忙,说这案子让少尹来办。”
杜有邻一听,便知是一桩大案,屏息道:“快说。”
“宣阳坊净域寺死了一对年轻男女,请少尹速去。”
“这……”
杜有邻大为不解,不明白这样的案子,杨国忠为何特意要让他办。
天色虽晚,他只好去重新换上官袍。
而那小吏趁着这当口,还与薛白低声说了一句。
“薛御史,京尹让我告诉你,罗希奭已经去净域寺了,这桩案子,只怕与右相府有关。”
薛白点了点头,随杜有邻往净域寺而去。
……
暮鼓声中,众人到了净域寺,果然见到罗希奭正在检查一具女尸。
薛白走上前,目光看去,尸体有两具,是一男一女抱在一起,那女尸虽是侍婢打扮,衣裳的料子却不寻常,且长相艳美。
只一眼,他便知如此绝色,只怕事涉公卿了。
杜有邻看了,也终于反应过来,眼看着死者那苍白的面容喃喃了一句。
“斗鸡开始了?”
第305章 罗钳
薛白蹲下身,伸出手,把那女尸的嘴唇抻开,只见她有一口非常整齐的牙齿。
另外,她唇上抹的口脂颜色鲜亮,粘在手上之后搓了搓也不容易晕开。
以薛白的经验来说,这口脂比杜媗用的要好,不输杨玉瑶用的。再一闻,隐隐有一股迦毗国进献的郁金香气味,据他所知,乃是圣人在腊月里赏赐的“宫墙红”。
“薛御史不如尝一尝?”
耳边忽然响起一句风凉话,是罗希奭。
“看得如此仔细,可有看出什么?”
“罗御史来得这般快,可是就在附近?”薛白不答,反问道。
“刚到。”罗希奭道:“听说几位驸马正在信成公主的府上赴宴,来凑个热闹。”
“哪几位驸马?”
“薛御史都认得的。”罗希奭道:“咸宜公主的驸马杨洄、永穆公主的驸马王繇,对了,还有宁亲公主的驸马张垍。”
“原来如此。”
罗希奭问道:“薛御史可猜到是如何回事了。”
薛白把手里粘上的口脂擦了,摇了摇头,道:“实在猜不出。”
他再去看那具男尸,是个穿着青衣,奴仆打扮的年轻人,眉清目秀,只看这一身衣物,想要查出是谁府上的应该不难。
两个死者的死因相同,都是被人扭断了脖子,应该是大力气的壮士所为。
杜有邻已吩咐把净域寺中的僧人都带过来,开始问案。
罗希奭冷眼旁观,脸上浮起了微微的讥讽之色。
“你们寺庙死了人,都说说,如何回事?”
僧人们面面相觑,末了,有人答道:“回少尹,方才我们正在做晚课,并不知他们是如何进入寺中,更不知是如何死的。”
但却有一位老和尚叹道:“阿弥陀佛。”
杜有邻问道:“禅师可知发生了什么?”
“贫僧在寺中扫地,见这两位施主进入寺中幽会。”老和尚转身,向侧殿内的一尊雕像合什,道:“他们当着广目金刚的面,白日宣淫,广目金刚遂放出巨蛇,将二人勒死了。”
众人目光看去,只见广目金刚正端坐西方,怒目圆瞪,手中持着一条巨蛇,俯视着他们,像是在审视着世间的罪恶。
庭中一寂。
忽然。
“哈哈哈哈。”罗希奭大笑起来,抬手一指,道:“老和尚你是说,杀人的是这尊雕像?”
“是广目金刚。”
“可笑。”罗希奭收起笑容,摆出官威,大喝道:“何人让你这般说的?还不招来?!”
“阿弥陀佛,贫僧不打诳语。”
“把这老和尚押入狱中,我要亲自审问。”
罗希奭一吩咐,杜有邻身后的京兆府差役中当即有人听令。
从吉温任京兆府法曹时起,这些人就听从“罗钳吉网”的吩咐,这些年依旧没有太大变化。这也是杨国忠必须拿掉罗希奭的理由之一。
见此情形,杜有邻无可奈何。
薛白则静观其变,认为既然是李林甫、张垍双方斗法,他们自然会出招,不急着出手。
他猜测,罗希奭是在追查张垍养的外室,这死去的女子也很可能真是张垍的外室。
不多时,新任的京兆府法曹严武大步而来,看到薛白,先是点了点头。
严武应该是个很聪明的人,上任没多久,已收买了几个差役,不多,至少能够做事。他在这案子里既不偏向罗希奭,也不偏向杜有邻,公事公办的态度。
“身份查到了。”
严武指着那具男尸,道:“是信成公主府的奴仆。”
***
当今圣人有二十九个女儿,其中五人早夭。
朝臣们要记住剩下的二十四位公主及其驸马,颇为不易,更何况还包括一些改嫁的情形。
信成公主府今日一场宴会,邀请的也都是诸王与公主驸马。既然牵扯到了命案,京兆府与御史台诸人不免要登门问询。
待听得通传,信成公主与她的驸马独孤明还未说话,宁亲公主已开口道:“死了两个奴婢,竟也敢来打搅我们?不见,赶出去。”
她的夫婿很快就要成为宰执了,她在诸公主中也算是扬眉吐气,比起信成公主、独孤明,她更像是宴会的主人。
咸宜公主却不惯着她,问道:“来的是谁?”
“京兆少尹杜有邻,京兆法曹严武,还有殿中侍御史罗希奭、薛白。”
“薛郎来了?”王繇笑道:“那便见见他如何?”
嗣歧王李珍亦是朗笑,道:“好啊,我亦许久未见薛郎了,这是位妙人。”
宁亲公主想让张垍出面,替她找回面子,然而转头一看,却不知张垍去了何处。
很快,几个官员被带了进来。
杜有邻为官最大的问题并非不擅实务,而是不够圆滑。这问题平时看不出来,到了这种满堂公卿的场合才算是漏了怯。
他没太把诸王、公主、驸马当一回事,当即开口道:“隔壁的净域寺出了命案,烦请信成公主与驸马辨认,死者是何人。”
反而是罗希奭,凶名在外,此时却是满脸谄媚,不等这些贵人们发作,上前赔笑道:“人命关天,下官们不敢不尽心,免得万一传出去。”
信成公主于是向身边的侍女看了一眼,吩咐道:“让管事去辨一辨。”
不多时,管事辨认了回来,禀道:“回公主,死的确是府中的仆童,只是……那名女子,小人并不认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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