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唐华彩 第479章

作者:怪诞的表哥

  说来旁人不信,杜五郎赴任金城,并不在薛白近来所关心的事件当中。

  “他还未启程?”

  “看你,如今你已不是杜誊最好的朋友,换作我了。”颜季明摇头笑着,“我们正在商量着明日送五郎。”

  “知道他能拖,竟是拖到明日才往金城县上任。”

  说话间,两人进了堂,只见堂中已坐了些人,看样子就是长安城的才俊,因其中还有两人李栖筠、李嘉佑正是薛白的同年,可见颜季明人缘十分不错。

  另外,安庆宗、史朝英也是薛白认识的。

  “薛郎来了,我们正在玩你想出的那些游戏。”

  史朝英最是直率热情,站起身来,道:“你如何那般聪明?能想出这许多古怪的东西。”

  “不过是好玩罢了。”薛白应了,目光看向安庆宗,道:“还未恭喜仁行兄。”

  安庆宗脸上还贴着两张纸条,双颊通红,想必已喝了不少的罚酒,讶道:“恭喜我什么?恭喜我游戏总是输不成?”

  一句话,众人皆笑了起来。

  他们都是一副只顾玩乐的模样,像是无心打探朝中消息。薛白见了,心里却不信安禄山的长子如此与世无争。

  “仁行兄不知圣人赐婚一事?”

  “听说了。”安庆宗道:“还是在薛郎的婚宴上,听人提起过,但和政郡主既看不上我,此事该作罢了。”

  “那仁行兄该请我吃一顿酒,谢我这个报喜人了。”

  众人皆讶,道:“薛郎知晓安大郎的婚事?”

  薛白也不卖关子,道:“荣义郡主,是庆王之女。”

  “真的?安大郎总算要成亲了。”

  堂中众人纷纷恭喜安庆宗。

  史朝英与安庆宗很是熟识,则调侃了几句,接着操心起婚礼如何如何办,她可在长安待得更久些,喝过安庆宗的喜酒再走。

  在此间,却是无人问薛白如何这么快得到了消息,是否从庆王那儿听来的。

  这些问题薛白已准备好了答案,此时便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落空感。

  说说笑笑了一会,安庆宗看向薛白,显然是打算问些什么。

  薛白本以为他要问圣人这桩赐婚背后的深意之类。

  “薛郎可识得荣义郡主?她性情如何?”

  “虽不识得,但在宗室之中该算是温柔和善的。”

  “那她……”安庆宗欲言又止,踌躇了片刻,方问道:“她漂亮吗?”

  薛白道:“这我便不知了。”

  “莫误会了。”安庆宗笑道:“我并非喜欢漂亮的,清秀就好。”

  “懂的。”颜季明道:“都说喜欢清秀的。”

  史朝英则道:“我可去与荣义郡主当朋友,先瞧一瞧她的样貌。”

  众人这般说笑,竟是无一人提及这桩联姻背后的利益牵扯。

  恰是如此,薛白才不信他们是真没深想。

  说话间,杜五郎也到了,也不用人去接,他对颜季明的宅院很熟悉,自己便走了过来。

  “我来得晚了,我阿爷非得叮嘱我许多……”

  话音未了,他人已风风火火地转进堂内,见到薛白,又惊又喜,呼道:“你今日怎有空在这里?”

  薛白见杜五郎如此惊讶,倒是有一瞬间的恍然。

  以前两人几乎是形影不离,从偃师回来以后,薛白忙于公务,则是许久未见了,而杜五郎也有了更多新的朋友,以及新的乐趣。

  “正好得空。”薛白道:“来看看十二郎。”

  杜五郎愣了一下。

  这一个瞬间,两人显得有些疏远。

  但紧接着,杜五郎一把揽过薛白,拖着他走到一边,悄声嘀咕道:“我才不信你是得空了,来这里一定是别有目的。”

  “为何?”

  “我还不知道你?”杜五郎斜了薛白一眼,得意道:“一心扑在官途上的人。”

  “那你猜错了。”

  “不可能,你若真是得空了,在家陪娘子、陪青岚,哪怕是找我姐姐,绝不会先来看颜十二郎。”

  薛白沉默了一会儿。

  他平时真没看出杜五郎有这般聪明。

  “嘿,让我说中了吧,快与我说,你想做什么?冲谁来的?”

  “不急着说。”薛白道,“看你晚些能否观察出来。”

  “我才懒得观察,一会我们来玩游戏。”

  “你不喜欢动脑子的事,不是吗?”

  杜五郎傻笑了几声,道:“那是在你面前,但在这里,所有人都是我教会的。”

  话到最后,他提高了些音量,转身向众人,道:“徒儿们,来玩吧。”

  今日到颜季明家里,薛白反而有些看不透安庆宗了。

  他观察了一会,发现安庆宗有些老好人性格,玩游戏几乎每盘都输,始终笑呵呵地任罚。到最后也没问联姻之事,反而颇关心明日便要与杜五郎分别。

  从这方面看,安庆宗倒与安禄山十分相像,都擅长于伪装,把野心藏在懦弱老实的假象下,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高手。

  ***

  次日,众人相送杜五郎往金城赴任。

  于杜有邻而言,儿子要离开身边,一开始是十分感伤的,可是这一天拖一天的,终于是把他惹烦了,到了送别这日,心里只剩下嫌弃。

  反而是史朝英表现得最为不舍,拉着杜五郎千叮咛万嘱咐。

  “听说金城县的宝货比长安要便宜,你到了以后替我买些。”

  “好吧。”

  “临别在即,我该送你一首诗的,只怕你嫌我写的诗不好。”

  “不会啊。”杜五郎道:“我觉得你的诗……还是很独特的。”

  薛运娘坐在马车上,掀帘看去,见此情形,才有些担心史朝英是看上了她夫婿,目光便瞥见一旁的薛白、颜季明,瞬间便安心了许多。

  终于,杜五郎挥了挥手,道:“我很快会调回长安的。”

  “不急,治理好一方。”薛白应道。

  眼看着杜五郎的车马向西而去,薛白道:“走吧,回城吧。”

  转过头,他却意外地发现安庆宗眼眶微红,一脸不舍。

  “仁行兄,你这是?”

  安庆宗叹息一声,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日能再见五郎……我太容易感伤,让薛郎见笑了。”

  这般一对比,薛白自觉相比安庆宗,自己为人有些太无情了,就连来送别杜五郎都是为了借机观察安庆宗。

  ***

  李岫既然看到了公文,果然,没几日,圣人便下旨赐婚,封李琮之女李佩娘为荣义郡主,嫁于安庆宗。

  李琮无所出,李佩娘其实是李瑛的庶长女,若李瑛还是太子,她自是当得起一个郡主的封号,但李瑛既被废杀,此事便让一小部分人疑惑。

  事实上,只有寥寥一些人知道李琮的儿女是收养来的。李隆基一直以来都禁止旁人提三庶人案,除非以后的皇帝翻案,否则这些事大概会消弥于尘埃之中。

  因此,此事依旧可以看做是对安禄山的拉拢,至少安庆宗本人没表现出任何的不满。

  史朝英则打定了主意,要到庆王府去看一看荣义郡主,她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竟是真去了,扬言要安庆宗请他吃酒才肯细说。

  安庆宗遂在四月二十二日设宴答谢亲友。

  薛白是报喜人,自是在受邀请之列。安庆宗甚至还向他请教,宗室中还该邀请谁,因觉得他对朝堂之事了如指掌……薛白当然了如指掌,毕竟他如今是隐藏的右相。

  “嗣歧王李珍、嗣薛王李琄等皇侄,必是该请的,皇子公主们反倒不必,哦,还有,汝阳王李琎,他与庆王关系一向亲近,也不可漏了他。”

  “好,我独自在长安,身边都是些粗鲁的胡人。多亏了有薛郎帮衬……”

  薛白不认为安庆宗连一份宴请名单都难办妥,无非是借他的人脉,甚至藏着试探之意。

  没关系,彼此试探,诸事早晚能渐渐清晰。

  如此,薛白终于有了能接触到汝阳王李琎的机会。

  宴席当日,他早早便到了亲仁坊东南隅的安府,宅邸为圣人所赐,堂皇三重,皆像宫中小殿,极是奢华。

  薛白到得够早,史朝英却更早,一见他便问道:“薛郎可有看到颜十二郎?”

  “想必他晚些便会过来。”

  “肯定又是与哪个小娘子去谈论诗文书法,颜十二太过风流了。”史朝英道:“但我听说了薛郎你的事迹,你竟是个正人君子?”

  “误会了。”薛白道:“宾客们来了多少?”

  “不少,安大郎在迎,让我们先自饮酒说话。”

  薛白先去送了贺礼,往礼单上看了一眼,发现李琎竟已来了,遂往庭中漫步而去。

  安府大而奢侈,房廊窈窕,绮疏诘曲,隔着竹帘,有悠扬的琴声飘来。

  绕过花径,前方站着一群人,正抬头望着一座小阁。

  阁楼上,一个女子背对着众人正在抚琴。

  薛白对这女子毫无兴趣,目光梭巡着观琴的人群,试图辨认出汝阳王李琎。

  他并非无备而来,已打听了一些李琎的信息,知其乃酒中八仙之一,杜甫诗云“汝阳三斗始朝天,道逢曲车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有“酿王”之称。

  另外,李琎是个美男子,据说相貌英俊,诸王第一。

  仔细看了一会,薛白判断,李琎应该不在这些观琴者中,因这些人中并没有比李珍长相更好的。

  但人群中却有人认得薛白。

  广武王李承宏回过头来,高声笑道:“薛郎来得好,不如填词一首,正配此曲?”

  “见过广武王,我才华粗鄙,配不上这等仙曲。”

  薛白应了略一思量,试探着问道:“听闻今日来了许多位擅饮酒的,广武王不去痛饮一番?”

  “他们在那边饮酒,但不急,酒中高手都是迟登场的。”

  正说话,一名美婢下楼来,道:“见过薛郎,我家主人有请。”

  “尊主人是?”

  “薛郎登楼便知。”

  薛白有心去寻李琎,不愿与阁楼上的女子多谈,摆手道:“我不擅音律,有‘白嗓’之称,不敢班门弄斧,便不上去了。”

  史朝英在一旁看了,不由惊讶,赞道:“不愧是正人君子,换作颜十二,遇到能弹琴的娘子,早便登楼了。”

  ……

  颜季明刚在长安春明门外接了几个归京的友人,突然打了几个喷嚏。

  他抬头看看天,紧了紧身上的衣裳,暗忖城外风大,莫惹了风寒才是。

  也不可惹了风流债。

  “十二郎。”

  “陈二,你可算回京了。”颜季明转过身,迎上友人,拍了拍对方的肩,之后问道:“这位是?”

  “先不告诉你他的名字,我先念他赠我的诗,诗名便是《赠陈二补阙》。”

  “好,好,我听听是何诗作。”

  “听好了……世儒多汨没,夫子独声名。献纳开东观,君王问长卿。皂雕寒始急天马老能行。自到青冥里休看白发生。”

  “好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