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唐华彩 第488章

作者:怪诞的表哥

  但他今日出宫走这一趟其实是怀疑薛白与杨贵妃有些瓜葛……这怀疑不是空穴来风,而是从那年七夕,薛白与杨玉环在长生殿待了一夜之后,他就隐隐感到两人间有些故意疏远。

  另外,汝阳王忽然查访三庶人案的细节,吴怀实也怀疑这与薛白有关。因为他亲耳听姚思艺说的,薛白确实是随着和政郡主去了掖庭,且不是为了私通。

  吴怀实虽已不太了解男人,但思来想去,认为薛白必是因与杨贵妃私通了才不与和政郡主私通,那去掖庭也是为了查访三庶人案,如此,一切都说得通了。

  哪怕真相并非如此,也没关系。因吕令皓之事,彼此之间嫌隙已生,再经姚思艺之事,更是势不两立,他必须尽早除掉薛白,这是一个机会。

  ……

  出了薛宅,吴怀实没有马上回宫,而是去了虢国夫人府,求见贵妃。

  不一会儿,张云容出来回禀,道:“娘子说她是戴罪之身,自幽禁于三姐府中,不敢见人,更怕连累吴将军,请吴将军回吧。”

  “老奴惶恐,贵妃若不敢相见,老奴便在此等候。”

  “吴将军自便。”张云容万福而去。

  吴怀实本就不以见到杨贵妃为目的,等了一会,只见一个宫中女官出来,正是与他对食的吕瑧娘。

  吕瑧娘是个颇有手段的女子,在宫中尚宫局任六品司制,权力不低。她是吕令皓之女,正因这层关系,吴怀实才自称为吕令皓之婿。

  “如何?”吴怀实问道:“可发现什么了?”

  “我看你是异想天开。”吕瑧娘道,“说薛白与杨三姨有染便罢,与贵妃,如何可能?”

  “不论有无,贵妃住在此间之时,薛白只要来,便是要命的把柄。”

  吕瑧娘道:“你若真想拿他把柄便该给他偷腥的机会,我们昨夜既已守在贵妃身边,如何能有端倪?”

  “岂需真捉到赃?未及收拾的东西,衣袜、字迹,只需要贵妃屋中有,我便可引圣人微服来看。”

  吕瑧娘本不以为然,听得这般一说,倒是想起了什么道:“昨夜,我们到时,贵妃有些醉了,她在唱歌。”

  “这有何奇怪?”

  “隔着院墙,我们只隐隐听了几句,那歌很是……奇怪。”吕瑧娘形容不出奇怪在何处,眉头也微微皱起。

  吴怀实道:“你唱来听听。”

  吕瑧娘本就是被调教好了才送进宫里来的,因此不仅是妙龄美貌,还歌舞俱佳。昨夜虽只是隐约耳闻,竟真能还原出那几句歌声。

  她稍稍清嗓,唱道:“举杯对月情似天,爱恨两茫茫,问君何时恋……”

  吴怀实听呆了,惊道:“这歌,好生古怪!”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皆有了一个共同的想法——必是薛白所作。

  吴怀实再一想,贵妃昨夜才回的虢国夫人府,马上便会了这歌,且唱的这三句,一句“情”、一句“爱”、一句“恋”,很可能是与薛白幽会了。

  这确实不是铁证,但这种事不需要铁证,只要在圣人心里种下一根刺就够了。

  在虢国夫人府上既已得了这条线索,吴怀实便不在多待,转回宫中,一路上思忖着该现在出手对付薛白,还是再等等。

  眼下已查到薛白去过掖庭、见过汝阳王、查了汝阳王之死、献了一首歌给贵妃,这些线索串在一起,推测出来的罪责很可怕,但都只是推测。

  心中犹豫不决,吴怀实进了宫中,迎面有宦官小跑过来,道:“阿爷,高翁要见你。”

  “我这便过去。”

  因揣着心事,吴怀实赶到高力士面前,才想到那方铜镇纸没拿过来,遂道:“阿爷,那物件……”

  “熔了吧。”高力士淡淡道。

  “喏。”

  高力士问道:“你的人死了两个?”

  吴怀实心中一凛,低下头道:“是,奚六娘也不见了。”

  “谁做的?”

  “暂时还不……不知道。”

  “可有怀疑?”

  “有。”吴怀实道:“敢对内侍省动手的,可能是东宫或右相府也在查汝阳王之事,或者……儿子有个想法,张驸马说过,右相府好像倒向庆王了,此事当是薛白在其中串联。”

  “有这个实力吗?”

  “薛白曾在汝阳王府见过奚六娘,查汝阳王之死,之后,奚六娘就被人劫了。”

  “找出证据。”高力士吩咐了,之后补充道:“你与薛白有过节,可不敢拿假的证据糊弄我。”

  “儿子一定不敢。”

  吴怀实低着头,等了好一会,高力士才吩咐让他退下。

  “去吧,宫里出了更大的事,这些小事你先去办好。”

  “喏。”

  听说贵妃出宫才是最大的事,吴怀实当即收了向高力士状告薛白与贵妃有染的心思,此事若先让高力士听闻,必是被抹平了,唯有直接让圣人知道才行。

  ……

  转回右监门卫,吴怀实拿起铜镇纸看了一会,正要招人把它拿去熔了,已有心腹回来禀报。

  “阿爷,查到了!”

  “发生了这么多事,查到什么了?”

  “汝阳王生前经常去见过寿王……”

  吴怀实当即起身,道:“传寿王的家令来,不,我亲自去见他。”

  “喏。”

  脚步匆匆,都走出了堂屋,吴怀实却又想到了什么,回过身,把那铜镇纸塞入袖子里。

  ***

  十王宅。

  李琩也在堂中供了李琎的牌位,终日坐在那发呆。

  “十八郎,家令来了。”

  家令是管理皇子生活起居的宦官,在十王宅中,除了极少部分的皇子比如李亨能把家令变成心腹,绝大部分皇子的家令都是监视者。

  李琩就很害怕他的家令。

  但当他回过头,竟看到一个更让他害怕的人。

  “吴将军。”

  “十八郎不必多礼,折煞老奴。”

  吴怀实没工夫与这失势的皇子多寒暄,他在宫内宫外还有一大堆事,很快便屏退左右,请李琩坐下单独相谈。

  “十八郎请看,这是什么。”

  李琩目光看去,见那铜制的螭龙从吴怀实袖子里缓缓显出来,瞬间吓得脸色煞白,身子一阵战栗。

  “这……”

  “看来,十八郎是识得此物的?”

  “我……我阿娘正是被它吓死的,我……我如何能不识?”

  吴怀实唏嘘不已,道:“是啊,当时武氏外戚闹得厉害,但看了这铜镇纸却都无话可说,因这铜镇纸乃是废太子所用之物,最后世人皆知,贞顺皇后是被废太子的鬼祟吓死的。”

  “是……是……”李琩强稳心神,道:“是有人把废太子的遗物,放在我阿娘身边,吓……吓她。”

  “废太子的遗物,这不假。”吴怀实道:“但十八郎可知,这铜镇纸里,还藏着别的秘密?”

  “什么秘密?”

  吴怀实却又不说了,故作神秘地笑了笑,道:“十八郎分明知道的。”

  “我知道……吗?”

  李琩还想装傻,手掌里已经不由自主地渗出汗水。

  他知道,只要眼前这个宦官在圣人面前说他还在掺和三庶人案,他虽不至于死,日子却会非常难过。

  “汝阳王那般频繁地来寿王府,十八郎真能不知吗?”吴怀实渐渐冷了脸色。

  “吴将军。”李琩忙道:“我不知啊,我已到了如今这等地步,我……”

  “那十八郎便请说实话吧,汝阳王已遇害,内侍省也死了两个宦官,圣人雷霆大怒,连杨贵妃都被暂逐,事已至此,只有实言相告,老奴才能保得你。”

  李琩先是吓了一跳,之后一愣,讶异于玉环竟也被牵连了。

  想到那旧时容颜,他心头一阵刺痛。

  “我要如何说实话?”

  “汝阳王为何重查三庶人案?”

  “他说。”李琩有些恐惧,低声道:“他说,薛白告诉他,李瑛之子李倩还活着。”

  “什么?!”

  这次,换成是吴怀实惊诧,甚至没能控制住情绪,倏地站起。

  “不可能……他……他在哪?!”

第324章 假想

  李琩抬起头,十分疑惑地看着突然站起身的吴怀实,不解他为何惊慌若斯。

  “在哪?吴将军问谁在哪?”

  面对他这般愚蠢的目光,吴怀实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问道:“十八郎就不害怕吗?”

  “怕?为何……要怕?”李琩颓然道,心想这辈子已活到如此地步,沦为万世笑柄,还有何好怕的?

  “当年是为了扶寿王你为储君,方酿出了三庶人案,倘若皇孙还活着,他第一个要复仇的可不是你吗?”

  “复仇?”

  李琩不知复仇为何物,自嘲地想到自己夺妻之恨、奇耻大辱也不曾想过复仇。身在帝王家,谁在乎恩仇,只有权力,有权则为所欲为,无权则逆来顺受,不外如是。

  但面前这个宦官却是睚眦必报的狭隘性子,那眼神里藏着的是隐忍、狠毒,恶意像毒蜂一般,把李琩蛰了一下,吓得他往后躲闪了一下。

  “可他就算活着……他怎能找我复仇呢?”李琩道:“他是逆贼之子啊,就算活着,也得被幽禁的。”

  随着这句话,他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又道:“而且,阿兄说此事绝无可能,李倩当年必是死了,薛白定是骗他。”

  吴怀实目光闪动,思忖着。

  他亦能确定李倩已死了,可如此一来,薛白为何要追查当年旧事?

  忽然,一个想法从他脑中一闪而过,他如遭电击,瞳孔都瞬间放大了。

  虽明知这想法很荒谬,但却让他豁然开朗,觉得如此一来,所有事情都能说通了。

  怪不得,薛白与和政郡主清清白白……

  李琩见吴怀实眼珠子转来转去,久久不语,不由好奇道:“吴将军还在想什么?”

  “若是假的,薛白为何要骗汝阳王?”吴怀实压低声音道:“十八郎有没有想过,也许,薛白就是那只漏网之鱼?”

  “这这……不可能,你是在说鬼故事不成?”

  李琩终于感到了害怕,他与薛白打交道的次数不多,却知薛白是个极有手段的人,短短几年内一跃为朝中新贵,把李亨、李林甫都治得服服帖帖,他并不愿与这样的人为敌。

  可如吴怀实所言,薛白若真是李倩,第一个复仇对象就是他。

  “我可算知道薛白为何要去掖庭了,定是为了见某个与三庶人案有关者,若不是鄂王妃,那便是博平郡主了。”

  “什么?”

  “老奴是在说,薛白所做所为并非空穴来风,他一直以来都在处心积虑地谋逆。”

  李琩觉得吴怀实魔怔了,说的话也是无稽之谈,道:“没有人会这么做的,除非他在找死,若我是李倩……”

  “若伱是李倩,你会找个地方躲起来?但薛白不是你!”眼看始终不能点醒李琩,吴怀实恼怒起来,道:“薛白为了权力,一切都能舍弃,随时能把命豁出去,你用你的想法去套他的想法,你是个什么……”

  话到一半,忽然住口了。

  但那语气已深深地刺痛了李琩。

  李琩知道吴怀实看不起他,哪怕他的遭遇换到世上任何一个人身上都只能选择逆来顺受,但世人还是看不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