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薛白拉了拉绳索,回头看了一眼,意识到杨玉环忽然说这么多话,是不想一个人待在这黑漆漆的井里。
她其实白天就能跑出去,是为了给他通风报信才陷入这境地的。
他遂心软了些。
“那就六月初一给阿姐献贺礼。”
“圣人会误会。”
“无妨,我有办法。”
“好,有机会玩捉迷藏?”
薛白点点头,道:“我会好好找。”
他正要往上攀,杨玉环又拉了拉他的衣角,问道:“如果没人知道我在这里,我是不是就死了?”
“放心,我会与高将军说的,他看情形差不多了就会带人来救阿姐。”
杨玉环解下身上的斗袯,交给了薛白。
……
夜快要过去,薛白从井里爬了出来,收走了绳索。
他一边收绳子,一边看向井底的黑暗中,虽看不到杨玉环,却能想象到她站在那看着绳索一点点消失时的心情。
之后,薛白复原了石凳,又仔细将诸多痕迹抹去。
他披上杨玉环那件黑色的斗袯,在天亮之前离开了这片废墟,走向宣阳坊的坊门。
一夜未睡,他的胡茬已经开始往外冒。
可当坊门处的武侯准备迎上来查问他的时候,薛白已提前把内侍省的令牌持在手里,抢先开口叱骂了一句。
“还拦?找不到贵妃,你们担得起吗?!”
他没有刻意夹着声音,一抬头,连喉节都没有刻意掩饰,仅凭语气里的严厉与怒气,已吓得武侯们不敢再上前。
这些武侯无非是领一份俸禄,不查无妨,查了反而要得罪内侍省,另外,他们真的听出了来人心情非常恶劣。
薛白莫名地发了火,却是连自己也不知为何。
离开宣阳坊,进了东市,他却是又听到了歌声。
也许是在练习,某间屋舍里有女子竟是一整夜都在唱着那首《长相思》。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
薛白听了,不由驻足。
他脑子里忽然有了一个从未有过的想法,若今日送走杨玉环,往后哪怕不能阻止安史之乱,她也不会死在马嵬坡了。
歌声还在飘来。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摧心肝……”
“咚!”
忽然,一声晨鼓响起,打碎了那缥缈的歌声,其后,晨鼓一声接着一声。
东市没有人再唱歌,也许某个歌女练习了一整夜,准备去迎接属于她的考验;也许某个富裕的女商贾唱了一整夜的李白诗歌,准备去睡了。
薛白望向东边的天空,见到了旭日东升,长安城已苏醒了过来。
他清醒过来,要做的不是单单保护某一个人,而是尽可能地阻止、减小变乱带来的浩劫。
于是,他继续向前走去,步伐依旧坚定。
***
同一个夜里,杨国忠也在寻找着贵妃,直到困倦不已,便转回了宅中。
他已许久没到妻子裴柔屋中就寝,这次回来之后,依旧去了美妾的屋中。
然而,一推门,却见坐在那的是他的表妹张四娘。
杨国忠的母亲有好几个兄弟,除了最有名的张易之,还有张同休、张昌宗、张昌期,张四娘便是张昌期的女儿,得知杨国忠如今富贵了,携家带口地前来投奔。
“你怎跑到这屋里了?”
“打听到阿兄最近都住在这里。”张四娘道。
她今年四十五岁,是张昌期的遗腹女,而张昌期就是死在四十五年前的神龙政变之中。
之所以她在族中排行靠前,因为她父亲叔伯里当男宠的多,死得又早,儿女都少。
杨国忠以前倒是与她有一腿,如今发迹了,年轻貌美的姬妾多了,对张四娘已颇为嫌弃,道:“投奔我可以,但莫烦我,恼火得很。”
“看你急得?我听说今日虢国夫人府起了火,到现在还没找到杨贵妃?”
“幸灾乐祸没用,杨家若是完了,张家还能跟着享福吗?”
张四娘连忙道:“我哪敢幸灾乐祸,只是有件事想与阿兄你说。”
杨国忠颇为不屑,他位高权重、忙得很,不认为张四娘这种无权无势的人能说出什么值得听的事,挥挥手,道:“我累了,不想听,出去。”
“阿兄你听我说嘛,你不姓杨,姓张。”
“滚,木易杨,弓长张,你听旁人说我不学无术,真当我连字都不识了。”
“真的。”张四娘急道:“你是五叔的儿子,你不是我的表兄弟,你是我的堂兄弟。”
杨国忠丝毫都不相信,嗤道:“二十年前我们在柴房肏攮时你不说?只顾让我用力,如今我发达了,我又成你堂兄弟,你怎不说我是你亲兄弟?”
“阿兄你坐,你听我慢慢与你讲,你生父真是五叔,你是寄养在姑姑家的。”
“信你?”
杨国忠正要把张四娘推出去,忽然又想到了一事。
这次火灾,杨贵妃失踪得蹊跷,莫非是私会寿王或与薛白有染而惹得圣人不快了,万一杨家大祸临头,牵连到自己。
他于是缓缓坐了下来。
张四娘遂开始说了起来,语气十分神秘。
“阿兄你也知道,五叔当年是则天皇帝的‘供奉’。”
“男宠就男宠,有甚好忌讳的?”
他们说的是张易之,当时人们称张易之为“五郎”,张昌宗为“六郎”。
张四娘道:“此事我是听阿娘说的,因五叔很得则天皇帝的宠爱,则天皇帝不许他与旁的女子有染,每次他回到私宅,都居于高楼之上,并撤掉梯子。我祖母担心五叔绝嗣,于是暗中命令身边的婢女夜里偷偷登楼,侍奉五叔,她后来怀了身孕,生下来的孩子……便是阿兄你。”
“我不信。”
张四娘拿起一面铜镜递过去,道:“阿兄你看,你这眉眼、相貌,若非五叔这样的血脉,如何能这般英俊。”
杨国忠道:“外甥像舅罢了。”
话虽如此,他想了想,却觉得自己不能将宝全押在杨家,也该提升张家的地位权力,有备无患。
“这样,你去联络些亲朋故旧,上表申告,恢复五舅、六舅的官职爵位,再从张家选一个兄弟,我设法给他封个官。”
“阿兄信我了?”
“我能信你?”杨国忠当即伸手解了张四娘的腰带,“来,我信一个给你看看。”
张四娘并不抗拒,应道:“我阿爷死后过了十月我才生下来,我阿娘说是晚产,可谁知我是不是阿爷的女儿。”
“不重要,到头来张家还不是靠你这女儿恢复了官爵。”
“真能行吗?圣人那么忌讳则天皇帝。”
“能行。”杨国忠想了想,道:“圣人若是不喜杨家,又要任用我理财,会答应我的。”
他想着试探试探也好,毕竟这场大火,连他也看不懂圣人的心思了……
***
天明,一群侍女们捧着食盒从杨国忠宅到了虢国夫人府。
杨玉瑶正与两个姐姐在西侧院的堂上说话,因还没找到杨玉环而忧心忡忡。
“先吃些东西。”
“哪能吃得下啊?小妹若是没了,我们可怎么办啊……”
“阿姐莫急,也许她是跑出去迷了路,会回来的。”
杨玉瑶安慰着,转头一看,只见一个捧着食盒的婢女正在偷偷对明珠低语着什么。
她遂起身,绕到屏风后。
很快,明珠提着那食盒过来,低声道:“瑶娘,打听到了一些事。”
“说。”
“国舅回府之后,与张家人商量了给张易之、张昌宗兄弟恢复官爵之事,这是她捡到的奏章草稿。”
杨玉瑶捡过那从食盒中拿出来的纸团,展开看了一眼,丢到一边,恼道:“好个自家兄弟,看着像大难临头了,第一个留好了退路。”
明珠分明是对杨国忠有仇怨,此时却很善良地帮忙解释了一句。
“瑶娘不必生气,国舅也不是背叛了杨家,人情往来,帮衬亲戚罢了。”
“这种时候帮衬亲戚?!”
杨玉瑶的火气更加上来,但她也知道此时不是发脾气的时候,遂问了些让自己消气的事。
“阿白呢?”
“昨夜乔装过来问了婢奴一些事之后便不见了,瑶娘放心,没消息便表示没人发现他。”明珠低声道:“高将军方才又往京兆府去了,想必是过去见薛郎。”
“还是阿白靠得住。”
杨玉瑶轻声自语一句,收拾了一下神情,继续显出担忧之色来,才转出屏风。
“三娘,你这府邸烧成了这模样,到我那去住吧?”
“怕是叨扰了姐夫。”杨玉瑶道:“我打算到薛白宅里暂住一段时日,他那人丁少,我正好给他添添人气,也撑撑场面。”
***
晨鼓响后不久,京兆府后衙的廨房便响起了敲门声。
随行的宦官只敲了三下,高力士径直推门而入,绕过屏风,只见薛白还躺在榻上睡得正香。
“醒醒。”
“高将军?”薛白嘟囔着起来,问道:“火灭了吗?”
“灭了,但还未找到贵妃。”高力士道,“贵妃许是先逃出去了,我来京兆府调些人,你家就在宣阳坊,也派家仆去找。”
“是。”
昨日,高力士得知消息时正在此与薛白谈话,当时薛白便说这场火烧得可疑,请缨去查起火的原因,高力士才允他扮成内侍省宦官,今日便是来问他查到了什么。
薛白却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来。
高力士目光看去,留意到他手掌上写着几个字,微微一愣,没有再说什么。
“依高将军吩咐。”薛白道,“若允我回府,我这便去帮忙寻找贵妃。”
高力士风风火火地来,这句话之后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薛白看着他带来的几个随行的宦官,想到昨夜杨玉环说的话,猜想高力士身边也有李隆基的暗桩,往后还是该更小心才是。
***
高力士匆匆赶到京兆府前衙,只见杜有邻已经把差役全都召集起来,当即道:“还不快去找。”
“喏!”
众人应下,迅速列队向外跑去。
与此同时,宫中也有一队宦官匆匆赶来,高力士的义子李大宜跑上前,顾不得先顺过气,道:“阿爷,圣人……圣人出宫了……”
“什么?!”
高力士吃了一惊,拔腿就向宣阳坊赶去。
他不用问,也知圣人出宫是做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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