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唐华彩 第53章

作者:怪诞的表哥

  都什么时候了?圣人已年过六旬。而他当年为了上位,巴结武惠妃、一心助寿王登上储君,曾设计前太子,亲手酿造了三庶子大案,使圣人一天之内杀了三个儿子。

  若哪日让李亨登基,他满门抄斩指日可待!

  忧心忡忡、忧心忡忡。

  可吉温在做什么?办韦坚案,东宫却毫发无伤。吉温捞钱捞了整整一年,还不够?昨夜大事当前,还敢拿他傻子哄!

  “薛白,伱说。”

  薛白义愤填膺,道:“吉温主理刑狱多年,罗织罪名的本事太厉害了,我认命,愿死。”

  他似乎自觉说不过吉温,干脆破罐破摔的态度。

  但这态度又与杨慎矜不同,杨慎矜那是对李林甫摆脸,薛白则只是少年心性,被吉温气坏了。

  “本相让你说。”

  “是,吉温要扣押太子良娣杜氏,但为何不拿杜二娘,而拿了杜大娘?我从京兆府出来时,杨家别宅都已经被包围了,如何通知死士转移?”

  越说越气,薛白话到最后,干脆也不解释,转而攻击吉温。

  “还有,吉温说‘东宫死士如入无人之境’,我走到东市时,亲眼看到他刚刚遇到东宫死士寥寥数人,便带着二十余人飞马逃了,照这般拿贼,一辈子也拿不到!”

  最后这句掷地有声的话,让郭千里再也忍无可忍,跳脚大喊道:“右相!吉温就是个废物,大废物!末将要被他气死了!此事金吾卫有数十人可为证!”

  吉温辩解道:“我只有一队右骁卫护送,是你的金吾卫跟着逃……”

  “所有人都瞧见你逃了!末将就不明白了,这般明显的事还有何可论的?找找找,好不容易找到了,连拖片刻都不能拖住。有你这样的废物,还如何扳倒东宫?!我们所有人得罪了一国储君,就为了让你们拿麻袋装财宝吗?等到那天,我一门老小早晚要被你这废物害死,嗐!”

  “郭千里!”吉温大怒,指着郭千里尖叫起来,“我看你也勾结东宫!”

  “你凭何说我勾结东宫?!”

  “你个陇右兵……我早就怀疑你是东宫的人了!”

  吉温所言,指的其实是郭千里的性格、人品、履历等等,确实不像右相门下。

  “你方才说了吧,‘等到那天’,你说那是哪天?!东宫门下。”

  “放你娘的大屁!”郭千里大怒。

  “你……”

  “放你娘的大屁!你张嘴便放大臭屁!”

  “右相!你看他……”

  “鸡舌瘟,莫废话了,来厮杀一场!我剁了你!”

  郭千里这才破口大骂了几句,竟有相府侍卫上前,将他往外拖去。

  “右相!”郭千里悲呼道:“为何拖末将?!末将句句实言啊,末将对右相忠心耿耿啊!”

  “右相!末将没一句假话啊!”

  “……”

  声音越来越远,也不知他是被拖到哪里去了。

  但能被拖出去,可见该禀报的他都禀报了,李林甫也相信他所说都是实话,没有再留他在堂上骂娘的必要。

  皎奴亦是如此,她虽然不在堂上,其实所见所闻必然都已经转述给李林甫了。

  正是因为郭千里、皎奴说的都是实话,否则方才吉温一番分析,就能要了薛白的命。

  对质还得继续。

  薛白一见郭千里被拖走,登时激动起来。

  “吉温!你说我与东宫勾结,还有东宫死士就被你查出来了?就你这办事办得一塌糊,一整日待在京兆府划名字的废物,能查出我与东宫勾结了?!我可去你……”

  “放肆!薛白,你太放肆了!”

  李林甫开口一喝,薛白立刻老实收声,低下头,嘀咕道:“右相,我无话可说,让吉温活埋我罢了。”

第46章 罗织罪名

  说到活埋,李林甫稍稍抬了抬手,示意婢女代为问话,给了薛白一个解释的机会。

  “薛白,韩朝宗为何放你出京兆府?”

  “他讨厌吉温。”

  “什么?”

  那婢女本是看着卷宗上以朱笔勾出的疑点在照本宣科地问话,难得惊愕了一下,下意识擅自多问了一句。

  “韩朝宗说‘鸡舌瘟令人憎恶至极,老夫欲行,岂容他使人挡门’。”薛白道:“这话,不止我一人听到。”

  “荒唐!”吉温插嘴道:“右相,此子简直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杨慎矜高声道:“右相,韩朝宗作风确实如此。”

  薛白却觉得,杨慎矜还是不要开口乱帮忙比较好。

  李林甫果然不爱听杨慎矜说话,喝道:“都住口。”

  “喏。”

  婢女继续问道:“门房说辛十二追着你出去,你可见到他了?”

  “他一出门便留意到了,我怕他拦着我,熄了灯笼,绕到坊东门出的平康坊,坊楼的武侯可作证。”

  “你在道政坊遇到了吉家奴仆?为何让他们去找吉大郎?”

  薛白道:“是,我对吉温起了疑心,查了他的儿子。”

  他对皎奴说的是,吉温包庇王鉷、两家的儿子正好又在一起赌,这很可疑。这话皎奴必定已告诉李林甫了,此时在堂上倒不必说出来。

  “既已让吉家仆奴去了,你为何也去?”

  “我对吉温起了疑心,怀疑他派人夜间行走是想与东宫……”

  “你才可疑!”吉温大怒,再次插话道:“每次东宫死士杀人伱都在!”

  “是,我立功太心切了,一找到线索便追着查。”薛白发了脾气,“我做得太多了,多做多错。吉法曹擅长编排罪证,我肯定无可反驳,到时认罪便是。”

  吉温道:“休在这装模作样,你就是勾结了东宫……”

  “够了!”李林甫怒叱道:“东宫何罪?让你敢用‘勾结’一词?!”

  ——先把东宫的罪证找出来,废物!

  吉温终于意识到,自己事情办得实在太过糟糕,惹右相发怒了。自从有了薛白,右相对办事的要求就严苛了起来。

  他额头上当即有冷汗沁出。

  方才的思路错了,岂能与杨慎矜、薛白、郭千里这些真正能做事的人在正事上争辩?

  这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当改变策略才行。

  ***

  吉温眼珠一转,竟是担着李林甫的怒火,慷慨陈词道:“右相!哪怕东宫死士不是藏在杨家别宅,薛白却必与东宫有勾结,他杀我的奴仆便是铁证啊!”

  他已放弃了对付杨慎矜,只攻薛白。

  薛白却不着急,等了一会才反驳道:“我便是杀了你的奴仆也大可承认,但我为何杀他们?”

  “你为救杜氏!”

  “那你为何扣押杜氏?”

  “她勾结东宫!”

  “东宫何罪?你干脆去十王宅把皇子皇孙全都拿了吧。”

  吉温气急,面向屏风行礼道:“右相,这竖子说的是何等……何等……何等诡辩之言啊!”

  李岫终于看不下去,开口道:“吉温,是你先派人扣押杜氏,只须说有何证据,休再胡搅蛮缠。”

  吉温一愣,暗道李十郎怎能帮着外人说话呢?

  他根本就不知杜氏为何会在自己的别宅。

  于是抛出了他唯一的证据。

  “此事简单,只须让我的奴婢,与薛白身边那两名右骁卫、杜氏姐妹一对质,谁杀人了马上便知!”

  “原来吉法曹办案,是让自家奴婢作证?”

  连罗希奭也皱了眉,暗道这种事由自己这些走狗办也就是了,吉温如何敢劳右相亲自问?

  但李林甫还是吩咐了下去,招人对质。

  薛白遂道:“右相,我请审问武康成,吉温指证杨中丞的证据何在?若无证据,吉温又为何敢请右相调兵?”

  “带来。”

  “喏。”

  没过多久,吉家的奴婢、田家兄弟却已都到了。

  “右相,这七名奴婢本就在相府问话,田家兄弟则是天亮时就在前院等候薛白。”

  “好!”吉温大喜,“先让他们对质!”

  ***

  田神玉的盔甲被解了下来,有相府护卫上前搜了他的身。

  这让他很忧虑,他知道自己一被询问就会露馅,不由唤了一声,就想听听田神功的声音。

  “大哥。”

  “叫什么?摸你怎么了?”田神功不耐烦道,他举着双手向相府护卫赔笑道:“身上脏,兄弟们见谅。”

  “你们算很干净的。”

  “是吗?”田神功应道:“最近常来右相府,注意着哩。”

  “穿上。”

  两个相府护卫冷着脸,丢过厚袄。

  他们带着田家兄弟到了大堂,走向管事苍璧,低声禀报了几句。

  “大管事,搜过了没藏武器。”

  “嗯。”

  “还有,他身上一点血腥味没有,指甲缝也没有血迹。”

  苍璧点点头,小心翼翼转向屏风。

  ……

  堂上,已有人大哭起来,那是吉家的一个奴婢,指了指薛白与田家兄弟,道:“就是他们……就是他们杀了好多人……”

  杨钊当即出列,问道:“你们怎么说?”

  “小人没有杀人。”田神功道:“小人奉右相之命跟着薛白查案,薛白说吉温为了争功抢走了重要人证,让小人去抢回来,可不敢到官宅杀人,也不知为何要杀人。”

  杨钊踱了两步。

  田神玉跪在田神功身后,见他走来,不由心道:“完了,杨参军知道我脑子简单,转来套我话了,说什么?大不了就招了,发配到边军去。”

  可惜,杨钊从来就不在乎他们兄弟哪個缜密、哪个粗莽。

  他也不在乎薛白、吉温哪个要死,唯独不允许有人把脏水泼到右骁卫头上来。

  两步踱向吉温的奴婢,杨钊开口,道:“他说没杀。”

  吉温连忙使眼色,向杨钊示意会有大好处奉上,催促别的奴婢指认。

  “快说。”

  “就是他们,奴婢藏在暗中看到了……”

  “右相。”薛白道:“吉温是这些奴婢的主家,在旁不停逼迫,这是逼他们做伪证。我请求将这些奴婢带下去,单独询问,匿名举证。”

  “荒唐!你这是无理取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