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放心,会安排妥当。”
西汉时修建灵关道,大量的士卒便留在了邛都,成了当地汉人的先民,之后彝汉结合,使得西泸县成了如今川西高原中汉化较深的地方,至少开垦了许多耕地,瘴气比起古时已轻了许多。
王忠嗣略做休整之后继续领兵赶路,薛白则留在了西泸县养病,另外还有三百余重病到不能赶路的士卒宿在城外营中,由管崇嗣、曲环管着。
薛白昏睡了两日,到了第三日,终于感到神志清明了些。
他预计王忠嗣在渡西沙江,再加上休整需要五日,遂准备次日启程。
但就在同一日,有五十余骑也赶到了西泸县。
***
娜兰贞一路南下,在路上看到了不少唐军留下的无名冢,以及羊的尸体。那些羊是病死的,唐军不敢食用,只好丢在河边发烂发臭。
终于,她追到了大凉山,赶到了西泸城。
很快,她见到了赵佺邓,这是她兵败之后见到的第一个有实力向太和城及时传递情报的吐蕃官员。
“说出来恐大酋不信,但大酋前几日见的吐蕃公主是假的,我才是真正的吐蕃公主。”娜兰贞把吐蕃赞普的诏书拿出来,递在赵佺邓面前,道:“那是一支唐军,正在南下奇袭太和城。”
赵佺邓是南诏大酋,对此事的重视程度远比吐番那些松散的部落高,接过诏书仔细看了,眼中显出惊疑之色。
“怎会如此?我一直知道吐蕃公主会来,岂知是假的?”
“大酋是如何被骗的?”
“他们看起来就不像是假的。”赵佺邓遂把整件事从头说来,“有个年轻男子带着公主与护卫们入了城,颐指气使的样子……”
通译好不容易才把“颐指气使”用吐蕃语翻译出来。
娜兰贞却已激动地站了起来,道:“是那个人!”
是牦牛部的叛徒与她说过的那个人,偷袭了大树堡,还设计骗尚乐赞进入埋伏的小人,名叫薛白。
“他还在城里?”
“就在城西的驿馆里住着。”
“拿下他。”娜兰贞掷地有声道。
她这一路而来,历经磨难,却也成长了许多,如今已有不少人都支持于她,包括孟获城的彝部首领阿布都。
一行人匆匆领兵赶向驿馆,娜兰贞想着马上就要一雪前耻,眼神中愈发闪动着兴奋的光芒。
走过长廊,前方一间客舍的大门紧闭。
娜兰贞示意兵士们先行包围,然后抬手一指。阿布都持刀在手,大步上前,一脚便踹开了大门。
然而,里面空空如也,并没有薛白。
娜兰贞大失所望,走进了屋舍中,只见案上还摆着一碗药汤,她用手一摸碗壁,温的。
“人还没走多久,追!”
她吩咐过后,端起那药汤闻了闻,心想这唐人真是弱不禁风,这么快就病倒了。
但,薛白是如何得到消息逃了的呢?
镇守此地的南诏大酋赵佺邓说着一口汉话,举手投路也像是汉人,莫非是他?
想到这里,娜兰贞摇了摇头,暗忖赵佺邓若是叛了南诏,直接将她捉起来就好,不必多此一举。
***
一时半会虽不知薛白藏到了何处,唐军在城外却还有一个营地,赵佺邓于是调集了两千兵力,准备除掉唐军那些伤病士卒。
这一番调动,时间已到了傍晚,有将领问道:“大酋,是否等到天明再出兵?”
“不,薛白已经逃走,很可能到城外通风报信,一定要尽快。连夜偷袭他们的营地,杀干净。”
南诏将领遂领命而去。
赵佺邓这才有时间请娜兰贞、阿布都等人到都督大衙议论,问及更详细的经过。
待得知唐军在大树寨重挫吐蕃军,赵佺邓面露忧虑,心中却是暗喜,以南诏的角度考虑,巴不得见吐蕃与唐军厮杀个两败俱伤。
最好,剑南边界再起战事,杀个血流成河。
想到这里,赵佺邓瞥了那看起来就不聪明的阿布都一眼,心知这想法不能与阿布都说出来。活在三方边境的部族,肯定不希望战事又起。
赵佺邓与阿布都其实颇熟识,以前南诏臣服于唐,常有商贾走灵关道来往于蜀地、南诏之间,赵佺邓家中也做些生意,对阿布都也颇有打点,以通过孟获城那道门……
“好在公主无恙,且及时赶来,我已派人南下去通知太和城防备。等杀掉城外的唐军,也会派兵南下追赶唐军主力。”
“大酋救了我,我一定禀明赞普,对大酋加以感谢。”娜兰贞道,她不忘拉拢赵佺邓一番。
阿布都则打了个哈欠,低着头,像是坐在那就要睡去。
正此时,有南诏士卒赶了回来,禀道:“大酋,不见了!”
“说清楚,什么不见了?”
“那些唐军不见了!”
赵佺邓诧异地站起身来,问道:“他们都是些伤兵,能去哪里?”
说话间,阿布都手底下的二十多个彝人勇士也赶了进来,匆匆走向阿布都。
赵佺邓已察觉到了不对,忽又听得屋外响起了杀喊声。
忽然。
“噗”的一声,有血泼在了窗纸上。
赵佺邓回过神来,留意到阿布都的彝人勇士手里都是持着刀的。
“保护我!”
他连忙拉着娜兰贞走,同时反应了过来,是阿布都给薛白通风报信。
下一刻,阿布都一扫方才困意十足的样子,接过一柄刀,直接扑向赵佺邓,一刀劈下。
赵佺邓背上挨了一刀,犹奋力奔逃,他的护卫们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拥上前救他。
他们杀出了屋子。
然而,转头看去,竟见外面已被唐军包围了。
***
娜兰贞不明白。
她不知唐军是如何神兵天降地出现在城中的都督府内,即使是阿布都帮忙,可阿布都为何又要背叛吐蕃?
混乱之中,她只听到那刀兵入肉的“噗噗”之声不绝于耳。
终于,她脸上感到一阵腥热,却是奋起反抗的赵佺邓也被砍死于当场,血泼了她一脸。
娜兰贞若说不怕那是假的,那么多人一下死在身边,她只觉心里发毛,恐惧到止不住颤抖的地步。
“咳咳咳。”
她面前忽然响起了咳嗽声,是那种伤寒之后喉咙干哑的咳。
奇怪的是,那声音分明不大,但咳了几声之后,周围旁的声音便轻了下来。
“她是吐蕃公主,留她的性命。”
有人用汉语说了一句,声音嗡嗡的,听得出来他鼻子塞得厉害。
娜兰贞抬头看去,只见一个汉家男儿正向这边走来,他不像她想象的那样弱不禁风,反而在举手投足间透着英挺之色。但病了也是真的,脸色发白,手里拿着一条帕子,正在擤鼻涕。
与这有些可笑的样子相随而来的是可怖的杀伐之气。
院中又倒下了两具尸体,除了她,唐军已杀光了所有的反抗者。
她知道他是谁,薛白。
他本该差一点就死在她手里,结果却莫名其妙地控制了建昌都督府。
“为什么?!”娜兰贞转头向阿布都大喝道:“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嘿。”
阿布都不以为耻,反而笑了笑,看起来更显得不聪明。
娜兰贞大怒,转向薛白,道:“我不服!”
“因为,孟获城不想让南诏与大唐分裂。”薛白用他沙哑的声音回答道,他说的是吐蕃语,但非常不流利。
他是在长安时就开始学了,词虽然记下了很多,可惜口音不像。不敢用来冒充吐蕃人,却可用来与娜兰贞交流。
“你知道吗?从汉武帝修灵关道开始,孟获城所在的位置就是商贾的道路,城门一修,更是重要的商贸隘口。南诏叛了唐,他们吃什么?”
娜兰贞转向阿布都道:“赞普不会原谅你的背叛,吐蕃会出兵灭你全族!”
“不会的。”阿布都道。
在孟获城,薛白已经与他说得很清楚了。
如今,吐蕃在河曲战场上节节失利,哥舒翰兵指黄河九曲;南诏虽叛唐,唐军却也大举攻南诏,此次若走灵关道灭了南诏,大唐往后势必要大举经营川西,到时有多少商旅要过,少不得得扶持当地的酋首。
阿布都看起来不聪明,但怎么为部落牟利,还是想得很清楚。
南诏不就是被大唐扶持起来的吗?他阿布都可比阁罗凤要听话得多……
娜兰贞忽然间想明白了,原来,薛白在孟获城时就策反了阿布都。
也就是说,在她抵达西泸城之前,薛白就已经得到了消息,准备把兵马调入城中。唐军很可能就埋伏在城外,等赵佺邓调兵离开,阿布都便派麾下打开城门,迎唐军入城。
她根本不是差一点就杀了薛白,而是从头到尾都落在了薛白的算计里。
“杀了我吧!”
娜兰贞大喊一声,撞向前方一名唐将的刀锋,却被唐军士卒一把摁住。
“你不会想死的。”薛白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又轻咳了两下,道:“我看得出来,你很想掌握权力,我会给你一个机会。”
“忒。”
娜兰贞啐了一口,薛白早有防备,灵活地侧身避开。
他也不恼,又道:“我得到消息,九大臣当中有人要背叛尺带珠丹。”
“你怎么知道?”娜兰贞惊诧万分,连忙问道:“此事是真的?”
她一问过话,马上意识到自己显得太过关切了。
“你也知道?”薛白果然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道:“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他们联络大唐了,你呢?”
“我是听到了传言,本登忽、悉诺逻恭禄对有叛心。”
薛白笑了笑,心知娜兰贞这是中了吐蕃叛臣声东击西的计了。
“你笑什么?”娜兰贞当即捕捉到他笑容里的意味,忙问道:“不是他们吗?那是谁?”
“咳咳咳。”
“该死的痨病鬼,你给本公主说!”
“我凭什么说?”薛白止了咳,收起脸上的笑意,冷冰冰地道:“你是我的俘虏,搞清楚自己的身份。”
娜兰贞怒不可遏,但却不想再寻死。
她很想知道薛白所说的那个秘密,九大臣之中到底是谁勾结了唐?她也想知道,他说的给她一个机会是指什么。
***
王忠嗣一路南下,没有选择在盐边渡过金沙江,而是沿江往西,寻找更好的渡河地点。
他的目标是太和城,位于苍山与洱海之间,倘若在东边渡过大江,很容易被南诏所察觉。
九月二十八日,他行军至一段河口,隔江便是南诏的桑川地界,由此渡河,南下便可绕过苍山,在南诏无所防备之际,神兵天降于太和城。
沿途跋涉,终于到了这一步,王忠嗣下令,宰杀军中大部分牛羊,制成革囊,同时休整三日,让士卒们吃一个饱。
歇到第三日,却听到金沙江对岸隐隐有呼声传了过来。
王忠嗣走到江边,抬起千里镜看去,只见有十余人正站在南岸对着这边指指点点地大喊,且那些人身披皮甲,显然是行伍之人。
他当即心中一沉,暗忖千辛万苦跋涉至此,竟在最后关头被发现了吗?
过了一会,却见南岸那些人放下船只,其中六人下船,往这边划来。
“节帅,怎么办?”
“让他们过来。”王忠嗣依旧沉着,道:“把军中的吐蕃俘虏们都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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