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薛郎,又见面了。”
只隔了一个年节未见,严武已蓄了一脸的大胡子,显得愈发凶悍。
与他一起来的还有高适,身上披着一件绿袍。
薛白见了,笑问道:“你们这是留在益州任官了?”
“说来话长。”
严武先是警惕地往门外看了一眼。
刁氏兄弟见了,连忙退出去守好院落,因知道薛白身边确实有一个爱偷听的,而这种真正的机密则不可能让她听到。
等屋中只剩三人了,严武才开口,道:“是王节帅保举我们的,分别任犍为、通义郡长史。只是我得罪狠了鲜于仲通,王节帅为了我,与鲜于仲通闹得很不愉快。”
薛白问道:“有多不愉快?”
严武略略沉吟,道:“如今鲜于仲通或暂无心杀我,却必杀王节帅不可。”
薛白遂看向高适。
高适点点头,叹道:“并不仅仅是因严武之事,只怕与征南诏的功劳分润有关。南征诸将领、帅府幕僚,绝大多数论功行赏皆被留在剑南道,想必是鲜于仲通要争功,又担心有人面呈圣人,禀报南诏一战的详实。”
薛白道:“我可告诉圣人,他瞒不住。”
“故而,薛郎与鲜于仲通一道回长安,路上务必要小心。”
严武道:“王节帅身边心腹将领几乎无人能随他回长安,最后是管崇嗣辞了朝廷官职,私下护送。我们担心的是,鲜于仲通恐将置节帅于死地。”
薛白听了,忽然在想当时让王忠嗣挂帅讨南诏是否做错了,与其让王忠嗣再立战功受到猜忌,不如让其默默守在河东,压着安禄山?但总不能任唐军在南诏损兵折将。
事已至此,这念头也就是一瞬而逝。说到底,以唐军的战力,征讨这种周边的小叛乱并不难,难的还是朝局。
……
两日后,薛白从益州起程回长安。
鲜于仲通押着阁罗凤回朝献俘,新任的剑南节度使李宓于是摆开阵仗,出城相送。
薛白回头看去,发现在这次南征中结识的许多将领都留在了剑南,还有很多留在了更远的云南。
他相信还有再见的一天。
出城十里,送行的队伍停了下来。鲜于仲通带队走在前方,薛白则故意落在最后。
“薛郎。”
忽听得一声唤,回头看去,两道尘烟由远及近,又是严武、高适。方才鲜于仲通在,二人不敢太近前,此时才敢单独来送薛白。
严武从袖子里掏了一柄匕首递了过去,道:“薛郎于我有知遇之恩,往后但有用到我的地方,任凭驱使。”
“好。”
薛白不与他客气,接过了匕首,晃了晃,收入行囊。
高适爽朗大笑道:“我与严季鹰不同,我与薛郎是挚友,没有这些虚礼,今日就是来给友人送行。”
“高三十五郎小气。”薛白莞尔道。
他这人醉心权力,其实还是更想要那种“任凭驱使”的表态。
可惜,高适比严武要浪漫得多,没有那么多功利的心思,听了“小气”的评价,想了想,道:“那我赠薛郎一首诗吧。”
“好!”
说是要赠薛白,高适诗意上来,目光却是望向了更北方,喃喃道:“这诗,便名为《从王节帅征南诏》。”
严武听了,脸色顿时严肃。
他们对薛白是义气,对王忠嗣则是敬佩且担忧。
风吹过官道上的沙尘,高适的声音沉郁,开口吟了出来。
“圣人赫斯怒,诏伐西南戎。肃穆庙堂上,深沉节制雄……”
薛白并不喜欢这诗的开头,觉得高适世故了,不如以往敢言。但听着这诗,渐渐却陷入了回忆中。
“鼓行天海外,转战蛮夷中。梯巘近高鸟,穿林经毒虫……”
那一路南下之时很痛苦,死了很多人,但脑子里其实是麻木的,没有想太多,更没什么好抒情的。反而是事情过去之后,再听高适以诗叙述出来,才忽然感到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的同袍无比珍贵。
“饷道忽已远,悬军垂欲穷。野食掘田鼠,晡餐兼僰僮……”
除了开头几句,整首诗没有太多的歌功颂德,多数的笔墨都是描述了行军时的艰辛。
高适似乎想借此,乞求朝廷放过王忠嗣。
“临事耻苟免,履危能饬躬。将星独照耀,边色何溟濛……”
他吟到后来,脸上浮出了骄傲又悲哀的神色,末了,一诗念罢,向薛白深深一揖,却是再无一言。他想说的都在诗里了,为将帅者的壮志、艰难、荣耀。
薛白听懂了高适的心意,郑重点了点头,扯过缰绳,驱马便走。
高适在恳请他再保一保王忠嗣。这份请托,与王忠嗣的政治立场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纯粹是出于军中袍泽的情谊。
而这军中袍泽之情,有时比官场上的功利心要有用一万倍。
“归来长安道,召见甘泉宫。”
薛白揣着从南诏带回的无形收获,策马于归还长安的路上……
***
长安。
宣阳坊,杨国忠宅。
裴柔肚子已高高隆起,杨国忠每次见了,竟是不怒反喜,既说是夫妻二人感情深厚,又说杨家添了丁往后必将愈发兴旺。
由此,坊间便流传出了一句俗语,叫“宰相肚里能撑船”,似乎是薛白宅中一个奴婢先说的,还说薛白早就料到了杨宅的丑事,才会留下这般评价,传得神乎其神。
杨国忠也不在意,这日又纳了几个美姬,试着让她们坐在他肚子上撑船。
他正开心,门外响起了通传声。
“阿郎,有拜帖,是位宗室,陇西郡公李齐物。”
“李齐物?”杨国忠想了想,道:“是宅子失火,烧到了三姨子家的那个?”
“是。”
“赔了吗?”
“这……应该是赔了。”
杨国忠却是先从袖子里掏出一本小册子看起来。
坐在他肚子上的美姬见了,不由捂嘴一笑,娇嗔道:“右相你如何在家中欢好,袖子里还藏着这个,就这么尽心国务吗?”
“哈哈哈!”杨国忠大笑,挥了挥手里的册子,道:“此物可不一般啊,我要坐稳相位,还得靠它。”
“这么一本小册子。”
“这你就不懂了,世人有火气,得像你我现在一般,有一个去处泄了火。”
“嘁,右相惯会羞人。”
杨国忠又是一阵大笑,眯眼看着册子,嘴里喃喃道:“李齐物……找到了!这个索斗鸡,真是……”
他这才吩咐,唤李齐物过来。
“我的宅院起火,连累到了右相,这是我给右相的赔礼。”李齐物递上了一份礼单,道:“请右相过目。”
“直说吧,你想谋什么官?”杨国忠是直爽人,开门见山便问道。
李齐物略略一顿,眼光闪烁,缓缓道:“我前些年被贬为竟陵郡守,如今任期已满,想补阙一任……将作监。”
杨国忠悠悠道:“将作监?那可还没有出阙呢。”
如今的将作监正是李岫。
“马上就出阙了。”李齐物道:“我想着,李岫该守孝吧?”
“夺情了,这是圣人对李家的恩典。”
李齐物于是露出了勉强的表情,疑惑道:“我听闻,朔方的李献忠叛了,此人似乎是李林甫的义子吧?”
杨国忠闻言,手指拈着胡须的尾端轻轻摸着,含笑不答。
近来,他见了许多被李林甫打压排挤的官员,以此来巩固他的权力。
不同于他杨国忠的“宰相肚里能撑船”,连妻子“梦中怀孕”都能欣然接受。李林甫却是气量极其狭窄,得罪人无数,杨国忠自问没本事能像李林甫一样压得住。
他只能疏导。
如此,便有一个不得不处置的问题——天下对李林甫积怨已久,必须报复李林甫。
但从哪里下手呢?
***
这日,李齐物走后,苗晋卿匆匆赶来,禀报道:“右相,查出来了,确是左相从中书门下递了条子,让下官误以为是右相要调回薛白。”
“这还要你查?!”杨国忠叱道:“本相有脑子一想就明白的事,你查这许多天才查到?”
“下官,下官还打听到一件事。”
苗晋卿假意抹了抹汗,其实并不害怕杨国忠,偷眼一瞥,方才道:“左相近来,常与杨齐宣私下见面,似在商议对付右相你。”
“杨齐宣?”
杨国忠想了想,一拍膝盖,拿起毛笔,在李林甫留下的那个小册子上翻了一页,写下了一个名字。
苗晋卿目光看去,很快就认出了这册子,心中不由疑惑,唾壶到底是怎么把索斗鸡的册子都拿到手了?看来,李家人心都不齐,大祸临头了……
第362章 积怨
杨齐宣的宅院在崇仁坊,临近皇城及平康坊,乃是长安城中寸土寸金的地段。
宅院占地广阔,有李林甫宅的三分之二,李十一娘当初选择嫁给杨齐宣,有一小部分原因便是看中了这宅院,离娘家近,又奢豪。
四月上旬,距李林甫过世也将近三个月了,这日傍晚,李十一娘仔细沐浴了一番,洗尽了居丧以来的灰尘,抹了香膏,她低头看着自己傲人的身段,嘴角噙了一丝笑意,问道:“杨郎在吗?”
“在书房。”
李十一娘遂披上彩帛,理了理云鬂,分花拂柳地往书房去……
书房中亮着烛火,杨齐宣正坐在桌案前,捧着一首诗在看。
他近来喜欢诗。
只是这首李季兰写的诗,他翻来覆去地看,还是有些看不太懂。
“朝云暮雨镇相随,去雁来人有返期。”
“玉枕只知长下泪,银灯空照不眠时。”
“仰看明月翻含意,俯眄流波欲寄词。”
“却忆初闻凤楼曲,教人寂寞复相思。”
这似乎是一首相思诗,在想念某个在远处的人?可,这人一定是在远处吗?诗里并未点明。
而若不在远处,为何又要起相思?因为他已有妻室,不能相见,只能相思吧。
杨齐宣叹了一口气,他内心深处也知道李季兰心里喜欢的是薛白,但总是这样忍不住还怀揣着一丝侥幸,想着万一她心慕的是自己,自己却因为胡乱猜测而辜负了佳人,那实在是不妥。
脑子里浮起那艳若桃李的容颜,他顿时又是心头一热。
暗地里,他其实也学着那些驸马养了两个漂亮的外室,但既没李季兰那勾人的眼神,也没她的诗情画意。
他独爱她的才情风雅与媚骨天成,能将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结合得恰到好处的小娘子,正好是戳到了他的心尖上。
“嘭。”
门忽然被推开。
杨齐宣吓了一大跳,惊慌不已,连忙拿了一册公文,将那诗文盖住。混乱之中,连公文都放反了。
“杨郎。”
听得是李十一娘,杨齐宣并没有舒一口气,反而更加不安,脱口而出道:“你进来怎么不敲……”
话到一半,他已很识相地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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