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李林甫也擅长绘画,且他家中有五人以画技扬名,被称为“五李”,分别是李林甫、其父李思诲、伯父李思训,堂兄李昭道、侄儿李凑。
其中,李思训画技最高。
李思训早在开元六年已去世了,但其一生成就甚是了得。在唐中宗朝就是宗正卿、陇西郡公。当今天子即位之后,封彭国公,官至右武卫大将军,去世后谥号“昭”,陪葬桥陵。他擅画山水楼阁、花木走兽,时人评为“国朝山水第一”,可见其能。
早年间,李思训也曾为圣人在宫殿中画了嘉陵江的山水,花费了数个月的时间,笔格遒劲,意境奇伟。圣人极是喜欢那幅壁画,以“青绿山水,金碧辉映”盛赞之,世称“李将军山水”。
待到开元八年,兴庆宫改建,大同殿重修,那幅壁画没能保存下来。李隆基大为遗憾,才有了后来让吴道子往蜀中写生一事。
故而,吴道子对此事极感压力。为了不逊于李思训,在蜀中待了足足五年,日夜观嘉陵江,将它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铭刻在心中了才敢回来。
日复一日的月沉日升,他看过星光下无数的浪花,终于挥毫泼墨。
笔尖灵活地在墙壁上游走,不像是在作画,倒像是把吴道子心中的嘉陵江水倾泄而出。
薛白进入华清宫后殿时,见到的便是这样的情形。
吴道子的背影在他眼中一点都不显得苍老,像是嘉陵江上空的一只仙鹤,口中衔着草木,搭建着一丘一壑。
“圣人七夕安康,臣……”
李隆基正负手站在吴道子身后专注地看着,抬起手,打断了薛白的行礼,示意他安静。
这个皇帝有着极高的艺术造诣,此时已被吴道子的画技深深地吸引住了,感慨道:“道玄之画艺,更上数层楼了啊。”
因圣人如此姿态,贾昌也不敢斗鸡,整个后殿十分安静。
偶有赶来赴宴的妃嫔到了,惊讶之余也放缓了脚步,提着腰间的彩练,轻柔地入座。
只有袁思艺懂圣人的习惯,时不时斟一杯酒递到圣人手中,让他边看边饮。
“听。”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隆甚忽然开口,环顾殿内,问道:“听到了吗?”
诸臣愕然。
李隆基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放在唇上作了个噤声的动作,让众人用心去听。
“朕听到了嘉陵江水的声音,你等听到了吗?”
薛白目光落处,吴道子已画了半面墙,嘉陵江水已蜿蜒于大殿之上。
他没有听到水声,只感到艺术的气息浓郁。
“臣听到了。”杨国忠应道,“臣见了吴公的画,仿佛回到了蜀中啊。”
“拿琴来。”
李隆基兴致很高,轻拢慢捻,连着弹了好几曲。琴音袅袅,使得众人仿佛真的置身于悠然的山水之间。
月华渐浓,吴道子也落下了最后一笔。
顿时,三百里嘉陵江风光跃然于墙面之上。
“妙哉!”
殿内响起了无数的赞誉之声。
吴道子气力用尽,手中画笔落下,人也跌在殿中厚厚的地毯上。
李思训画嘉陵江用时数月,极是缜密工细,连草木上小飞虫也纤毫毕现,又以无数细节堆垒成了金碧辉煌的巨作。吴道子心知在这种画法上李思训已做到了登峰造极。因此,他反其道而行之。
他只在一日之间,用粗简的笔墨,画出了嘉陵江的意境。把山的壮丽、水的旖旎,凝注在每一笔每一划里。
酣畅淋漓,一挥而就。
这是吴道子用毕生功力与那逝世多年的李思训做的一场较量,无关胜负,只关乎于对绘画的热爱。
“哈哈哈哈。”
吴道子看着眼前的山水,忘情地大笑。一壶酒被递到了他的手里,他看也不看地接过,仰头痛饮。
直到圣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才知道方才是谁给自己递的酒壶。
“李思训数月之功,吴道玄一日之迹,皆极其妙也!”
李隆基也是哈哈大笑,抬起酒杯,与群臣提了一杯,道:“诸卿可看到了,朕的大唐,不仅是文治武功的盛世,是开疆扩土的盛世,也是诗词歌赋的盛世,书法绘画的盛世。”
“臣等为陛下贺!”
杨国忠当即提杯,又是一顿盛赞。
之后众臣再看那壁画,纷纷给出评价。
“吴公之笔,笔胜于象,骨气自高。”
“道玄之笔法高下曲直,折算停分,游刃有余,运斤成风。”
“不愧是吴带当风……”
赞誉声中,吴道子却是回过头环顾了殿内一眼,目光落到薛白身上时一顿,仔细打量了他两眼。
薛白知晓这是为何,他受过张九龄、贺知章的保护,吴道子曾师从贺知章,也许是隐有听闻此事。这些年彼此虽未见面,但可能听说过。
“道玄,在找什么?”李隆基忽然问了一句。
吴道子回过神来,应道:“臣许多年未见到公孙大娘了。”
他正是从公孙大娘的剑舞之中,领会到了吴带当风的笔意,好不容易回来,自是盼着一见故友。可他却不知,圣人如今生怕患病之人吸了天子元气。
李隆基很喜爱吴道子这幅画,还没来得及赏赐,便向袁思艺问道:“公孙大娘可痊愈了?”
“回圣人,她只是偶有小恙,已痊愈了。”
“召她明日来见见道玄,看看这画。”
李隆基依旧不见公孙大娘,转头向薛白问道:“你今日又醉在何处?天子呼来也敢迟了。”
“臣不敢,臣特制了一个七夕礼物,想进献给圣人。”
“太真的生辰,你不送份大礼。如今才想起亡羊补牢。”李隆基莞尔道:“晚了,朕贬了你的中书舍人。”
他是真有这心思,且早便吩咐了杨国忠。
薛白心想着,六月初王忠嗣还没“死”,很多事可以徐徐图之。如今不同了,自然要对这大唐社稷“亡羊补牢”。
“答圣人,臣这份礼物,一定得要夜里才能看到,故而适合在七夕宴上,观牵牛、织女星时看。”
“呵。”
李隆基打定主意让薛白当个狎臣,要贬了其正经差职,好不容易捉到把柄,并不轻易放过。
杨玉环见状,不动声色地道:“圣人既说晚了,管你白天还是夜里献礼皆不看,除非写首诗来。”
“不错,今日画圣来画,也该到薛郎写首诗来!”
此时附和的却是驸马崔惠童,此人没甚权术,纯粹就是凑趣。
薛白故作无奈道:“我为圣人献礼,却还要写诗才能把礼物献上。”
这种并不严肃的、嬉闹的语气能让李隆基感到轻松,他遂道:“正是如此,今夜诸卿都该一展所长才是。”
总之又到了让臣子们表演才艺的时间,仿佛献艺就等同表忠。
薛白如今对御前写诗兴趣缺缺,他提起笔来,只觉得自己就像是正在跳着胡旋舞的安禄山。但安禄山既能用不停旋转的舞步来掩饰其谋逆之心,薛白也不耽于写首诗词来效仿。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
过了子午,已经是七月初七,这样一首诗倒是应景。
杨玉环低声念了,却也微觉有些不妥。认为此诗美则美矣,其中的用词却显得有些凄凉,倒像是描绘一个失意的宫人在冷宫里独自过七夕。
“发牢骚。”李隆基指着薛白,叱道:“朕还未贬伱,你便敢抱怨。”
“臣不敢,只是有感而发。”
虽是批评了一句,李隆基却是认可这首诗的水平,道:“好了,把你的礼物献上来,莫再这般又冷又凉的。”
“圣人放心,这礼物一定热闹。”
***
礼物一直由袁思艺的人保管着。
他并不知那是什么,因薛白称它危险,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裹看了之后,并不敢继续拆开它。只知那是一个纸匣子,颇为沉重,凑近一闻,还有一股刺鼻的气味。
“怕不是有毒吧,万不可让它接近圣人。”
有了这样的先入为主的印象,袁思艺听圣人想看薛白的礼物,便准备开口提醒圣人。
薛白却抢先开口,主动告知,道:“圣人,臣的礼物有些危险,圣人可站在殿门处观看。”
“朕何等风浪未见过,惧你这小小物件。”李隆基不屑地讥笑一声。
薛白继续提醒道:“它的动静有些大,还望禁卫们不要大惊小怪。”
陈玄礼没说话,只是转头向部属们看了一眼,像是在问他们“你们会被吓到吗?”
回应他的是一双双带着骄傲之色的眼睛,禁卫们显然都认为薛白轻视他们了。
当然,内心里,他们还是十分谨慎的,已有披甲的禁卫无言地站到了殿门处,挡住了圣人。
薛白遂下了台阶,从一个小宦官的手里接过那大包裹,走到台阶下方打开,放在地上。
“灯笼借我一下。”他向身后的小宦官道。
接着,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卷成小纸棒,在灯笼里引了火,点燃引线,捂着耳朵跑到一边。
众人得了薛白的提醒,又见他这等作派,都以为要有大动静,纷纷严阵以阵。
有些刺鼻的烟气冒了出来。
气氛逐渐紧张。
“咻。”
伴随着这一声口哨般的轻响,有火光在黑夜中亮起,直冲云宵,在空中“砰”地炸开,炸成点点星光。
薛白放下捂在耳朵上的手,仰头看着,觉得这烟花实在是有些简陋。
但,太久没见到了,还是好看的。
众人皆愣了一下,发现预想中的大动静不过如此,有些失望,可下一刻,便看到了空中那绚烂的烟花。
杨玉环一直知道薛白只要肯就能搞出让她耳目一新的东西,因此一直是带着期待。
可当烟花印入眼帘,她还是感到了惊喜。
她喜欢世间一切美的事物,漫天的星河、西绣岭的剪影,以及绽放在这中间的夺目的光彩,这让她忍不住提着裙摆,跑出了大殿,往阶梯下跑去。
像一个好奇的孩子,想要在近处看得真切些。
可才跑了几级台阶,那烟花已然消逝了。
杨玉环瞪大了眼,盯着黑乎乎的天空,下一刻,“咻”地一声,又是一颗烟花窜起,比上一朵还要高,还要大。
她的眼睛一下就亮了,比烟花还要美。
“咻。”
“砰。”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骊山周围,也不知有多少人正同时抬头看着烟花,有人低声念了这样的词句。
***
一颗又一颗,烟花再好看,还是很快就停歇了。
薛白捂着耳朵站在那,刻意不去听周围那些惊奇的赞叹、欢呼。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刚跳完了胡旋舞的安禄山,心里已经气喘吁吁了。
“薛郎,薛郎,手放下吧,这才多大动静。”
袁思艺脸上挤出笑容来,上前领着薛白回殿上面圣。
他们登上石阶,只见杨玉环还站在那看着天空回味。
见到薛白,她径直道:“阿白,我还要看。”
“眼下制得还少,下次让阿姐看个够。”
杨玉环不由展颜欢笑。
她始终保存着单纯的一面,这一笑比烟花还美。
上一篇:篡蒙:我在黄金家族当国师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