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唐华彩 第61章

作者:怪诞的表哥

  “找来吧,若能成,对杜宅也很有好处。”

  “好!你们先备菜。”

  杜五郎确实懂行,还指导他们把羊肉羊肚从篓子里拿出来,用冰雪来盛放。

  “你买这么肥的肉可不好吃。嗯?这还有贱肉,唉,真是……我先去找锅,一会再教你们。”

  他不知薛白买肥贱肉何用,行转身去了正房,才到第四进院,正遇见彩云慌慌张张往前院小跑。

  “彩云姐,我阿娘呢?”

  “五郎,那位杨中丞亲自来了,娘子气极了,阿郎正在前堂见客。”彩云说罢,匆匆便走。

  杜五郎连忙赶到前厅,猫在软壁后向堂中看去。

  这样远不如右相府的选婿窗看得方便,只能看到杨慎矜那华丽裘服的一角。

  好在说话是能听清楚的,人还没蹲好,已听得一句饱含热忱之语——

  “杜翁,我对媗娘一片真心啊!”

  杜五郎听得愣了愣,探出头往外看,见杨慎矜那风采还是很好的。

  而杜有邻已经站起身,勃然大怒了,虽没吼出来,但显然是在努力克制,声音如铁一般冷峻。

  “杨中丞请回吧,此事绝无半点商量的余地。”

  杨慎矜似乎真的就看不懂脸色。

  或者是出身太过高贵了,他从来就没在意过旁人的情绪。

  “杜翁久居虚职,恐怕还不了解,我出身二王三恪之嫡系,所谓‘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累有薄名,以治才闻天下,得圣人之恩宠,必不辱没令嫒。”

  “是我杜氏配不上杨中丞,来人,送客!”

  “我若能纳媗娘,必以正妻之礼相待。我可萌官三子,如今却只有一子,往后媗娘若有所出,生儿则门荫,入仕则正八品上不难;生女则可许公卿,必比一般官宦金贵。杜翁已罢官为白身,媗娘毕竟曾经丧夫,能有如此……”

  “出去!把他赶给我出去!”

  忽然,卢丰娘大叫着从屏风后冲出来,拿起个茶杯便往杨慎矜脚下砸。

  “还不出去?!”

  杜五郎见状,当即从软壁后走来,帮忙去赶杨慎矜。

  杨慎矜不愿失了风度,连忙向后退。

  “莫推我阿郎。”

  杨慎矜身边的管事大怒,抬手一指,怒叱起来。

  “杜有邻,若不肯嫁女,将我阿郎给的聘礼还来!”

  “说甚胡话,我杜家几时收过你的聘礼?”

  “我阿郎不欲与你计较,但你们欺人太甚!将价值不菲的彩练换成麻布裹上红绸,将砂石铺进箱匣盖一层器物,便以为能以假乱真?要昧下我阿郎的钱财吗?!”

第52章 珍馐

  忽然受到这般污蔑,杜有邻呆愣了许久,只觉奇耻大辱,气得喘不来气。

  卢丰娘则已恼得破口大骂出来。

  “昧你钱财?啖狗肠!京兆杜、范阳卢能昧你钱财,我郎君是读圣贤书的君子,入仕当的都是清贵官,能昧你那点钱财?堂堂二王三恪,如今学着无赖坑蒙拐骗不成?!”

  “昨夜运了财物到杜宅,早已登记在册。礼单杜家收了、礼车在此放了一夜,今日只剩些破布土石,大家有目共睹,还敢抵赖?”

  卢丰娘气得发疯,大声尖叫,半点没有什么范阳卢氏的体面,仿如市井泼妇。

  “你胡说,胡说!年节将至,我家每天有多少年礼要打点,能顾上核对你大半夜送来的礼?借着官威想诓我家钱财吗?我郎君虽贬官了,我……我,我曾祖也是当过尚书右丞的!”

  “我阿郎是何身份?岂能诓你们这样旁枝末族、小门小户?”

  “……”

  争吵声已传开来,全瑞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连忙让彩云去后院请二娘出面,因近日来总听全福说薛郎君了得听到耳朵发茧,他还特意让人去请薛白。

  因杜媗根本就不想看到杨慎矜,今日一直躲在屋中,杜妗则陪着她。此时姐妹二人也被惊动,也懒得梳洗,从东边绕过游廊赶向前堂。

  到了第四进院,遇到青岚提着灯笼,引着薛白从西面游廊过来。杜媗连忙低下头,避了避他。

  薛白手里捧着一个精美的木匣,语气平和,道:“我过去就够了,伱们回房待着吧?”

  “好,目中无人的老货,你莫给他好脸。”杜妗拉过杜媗便走。

  杜媗回头看了一眼,捋了捋没梳好的头发。

  此时前堂上吵得更为激烈,旁人都乱成一锅粥,唯有薛白不慌不忙。

  “说没拿便是没拿!你们又要搜一遍不成?!”

  “杜家娘子既是不认,此事闹到最后,唯有报官而已。”

  “咚咚咚。”

  有人敲了敲屏风。

  众人纷纷转头看去,来人分明还是少年,气场却比杜有邻还强些。

  “杨中丞,又见面了。”薛白道,“今日右相府送了我两盒玉露团,你吃吗?”

  杨慎矜没表现出有多怕李林甫,摇头道:“不必了。”

  “那你吃吗?”薛白捧着匣子走到杨家管事面前。

  “这……小人不敢。”

  薛白道:“财物在哪里,你心知肚明,不是吗?”

  “阿郎,小人真不知啊,财物在那边清点过之后,直接运到了杜宅。”

  “那就报官,仔细查查。但京兆府吉法曹这两日不在,这案子是否会被拖几日?杨中丞怎么看?”

  杨慎矜道:“我方才已说,我绝不愿为难媗娘,此事……罢了。”

  薛白到了,无非也只是冲着右相的面子大家平息下来,杨慎矜本就不打算报官或亲自与杜宅撕破脸。

  他瞪了自己的管事一眼,叱骂道:“一点钱财,吵吵嚷嚷,失了礼数。”

  “小人是一时着急。”

  杨慎矜又骂了几句,满口的贵族礼数,却没向杜宅赔礼,强调了杨家不缺那点钱财,负手离开。

  ***

  卢丰娘气得不行,让全瑞跟过去盯着,高声讥讽了两句。

  “以免杨中丞在路上落了甚物件,又说是杜宅拿的。”

  总之,名门望姓吵架,并没比寻常百姓风雅太多。

  好不容易将那高高在上的二王三恪请走了,卢丰娘转回堂上,当即便向薛白道:“果然吧,是他家管事拿的?”

  “应该不是。”

  薛白应了,转而向全瑞问道:“全管事辛苦,缘何收礼时不曾核对过?”

  全瑞满脸苦意,急道:“马上要年节了,昨夜一共收了十三份礼单。而杨家的礼是夜里送来的,且昨夜押车的并不是他家的奴仆,而是一群粗鲁汉子,卸了车当即便走了,岂容我们当面清点?”

  卢丰娘道:“高门贵胄岂有这般做事的?必是为了诓我家。”

  “就是说呀。”全瑞愁得不行,“老奴见那阵势,连忙找出礼单看了,太厚了啊,怕不是能把祖宅都买下来,岂有年礼送这般厚的?连忙报了主家,不敢再碰那堆物件,担心得一整夜没睡好。”

  “礼单呢?”

  “已还给他了。”

  薛白向全瑞问了礼单上的物件,心里已确定下来,让仆奴都退了,看了一眼杜家三人,最后招过杜五郎。

  “并非杨慎矜故意诓我们,他别宅被人抄了,那些财物也是讨要回来的,算时间,该是直接就送过来了……”

  “那他一定知道,就算他不知,他那管事油头油脑的,岂可能不知?!”卢丰娘急得不行,“不是我们拿了他的财物,让他自去查清楚!”

  杜五郎连忙扶着她,劝道:“阿娘,你可别急,还是找姐姐们商议呗。”

  连他都明白过来,这种事情若由杜家去闹,是要得罪人的。

  “你姐姐又要哭了。”卢丰娘看向薛白,问道:“你说该怎么办?”

  “杨慎矜不可能报官,但他看杜家势小、认为杜家易欺,也是事实。当务之急,伯父自谋官便是,不必理他。”

  有些人就喜欢趁人之危,来纳些往日清贵的书香门第之女来作妾,若杜有邻如今还是五品赞善大夫,杨慎矜自不敢提这事。

  “可,可他泼杜家脏水怎么办?”

  薛白道:“自强者,人恒强之。”

  他并不想告诉卢丰娘太多,以他引为座右铭的一句孟子之言淡淡应了。

  指责杨钊吞了财物,这种得罪人而没好处的事,杨慎矜早晚会做,杜家没必要抢在前面。

  卢丰娘一愣。

  她知自家郎君素来最重视名声,哪受得了杨慎矜之后到处说杜家贪了礼物。

  “郎君,杜家可不能让人害了名声啊!你说是吧?”

  “咳咳咳。”

  杜有邻剧烈地咳了起来。

  杨慎矜兼任两三个实权官职,在他这种散官眼里其实是不得了的高官了,敢抄杨慎矜家的人,得罪了会是什么样?

  “盗名暗世!乌烟瘴气!气煞我也!”

  怒骂了两声,杜有邻一手扶着桌案缓缓坐下来,闭上眼揉着头,该是被气得差点昏厥过去。

  卢丰娘不敢再问,上前嘘寒问暖,杜五郎赶紧跪在一旁服侍。

  “无妨,让老夫清静清静。”

  杜有邻挥退他们,以手覆额,目光瞥去,只见薛白又问卢丰娘借铜锅,说是要制菜肴作为给虢国夫人的礼物。

  这便是这竖子所说的“自强者,人恒强之”,不思以才学报效天子,只知以裙带幸进。

  再想到李林甫巴结武惠妃拜相以来,忠直之臣罢黜流放,风气日坏,他真感到一阵头疼,整个人蔫了一般。

  “唉……”

  ***

  这夜里,杜宅的后罩院里灯火一直亮到深夜。

  厨房里忽然响起“滋滋”之声,白烟腾起,一阵香气四溢。

  “闻着好香,你说的是这感觉吧?!”

  杜五郎本已乏困,忽然兴奋起来。

  住在后罩院的几個婢女也纷纷推门出来,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走水了吗?烧了什么?好香。”

  之后杜家姐妹也被惊动了,到后罩院看发生了何事。

  却见众人围在厨房里,薛白与青岚手里端着一盘菜在闻,杜五郎拿着一双筷子从盘里夹了一块又一块,一个又一个投喂给伸着脖子的婢女们。

  “怎么样?”

  “好吃!”

  “太好吃了!”

  “……”

  杜妗尝过之后,回味良久,却是道:“味道是很好,但有些许臭味。”

  她没吃过贱肉,不太形容得出。

  “嗯,这猪肉气味骚,熬的油带了些味道。”薛白已研究了许久,得出结论,“该是猪得阉过了再养。”

  “上哪找阉过了才养的猪?”杜五郎道:“这次用生姜浸过,已经很好吃了,二姐就是挑食。”

  “有黄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