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唐华彩 第705章

作者:怪诞的表哥

  作为先锋统兵的正是王思礼,他感到隐隐有些不妥,于是勒住战马,抬头看向高耸的峭壁,略皱了皱眉。

  “将军?”副将庞忠问道:“如何不追了?”

  “贼兵败得太快,恐有诈。”

  正此时,后方有将领赶了上来,道:“将军,有捷报送到,王师已收复洛阳,活捉安禄山!”

  “真的?”

  “朝廷下旨,火速平叛,凡附逆者,不可宽纵,务必严惩!”

  战事紧急,王思礼既知晓了崔乾佑速败的原因,不再犹豫,当即下令全速追击。

  他的战马在狭道入口处踟躇着不愿进,他狠狠地拉了缰绳,把那倔强的马头拉正,又狠狠给了它一鞭子,方驰进隘道。

  “杀贼!”

  同时,朝廷的旨意也被迅速传递向军中,到处都响着“不可宽纵,务必严惩”的呼声,在两面高耸的悬崖中荡起回声。

  ……

  高耸的悬崖背面是坡度稍缓些的山峦。

  有一队身影正艰难地行走在峦峰上,忽然,队伍停了下来。

  “帅头?”

  乔二娃抬手一指,喊道:“就快到了,在前面的山洞。”

  “俯下。”樊牢却是迅速俯低,道:“听到了吗?”

  “嗯,贼兵已经过去了?”

  乔二娃倾耳听了一会,能听到远处的马蹄与喊叫声。

  “你看后面。”

  樊牢说着,转过身指了指身后的山林,可以看到林中有惊鸟正在飞起。

  他再回过头来,指着前方,低声道:“这边林子一直没有鸟。”

  “帅头你是说?”

  “有伏兵。”

  “那我们……”

  突然,几支箭矢“嗖”地向他们这个方向射了过来。

  巨岩后方,有贼兵闪身出来,大喊道:“人在那里,放箭!”

  “中伏了。”

  樊牢怒喝一声,心知叛军设伏不会是只冲他们这一小队人来的,更大的目标还是为了那二十万大军。

  “快发信号提醒王将军!”

  ***

  这日是冬至。

  冬至是二十四节气的倒数第三个节气,也是民间祭祖的日子。

  不止是民间祭祖,圣人也祭祖。

  潼关战事最激烈之时,在长安,李隆基也亲至迎祥观,祭祀了太上玄元皇帝,并修缮了其金身。

  “唯愿祖宗保佑,朕有万寿无疆之体,非常之庆。”

  无声地在心中祈了愿,李隆基抬头看去,只见老子像上的面容微微含笑,似乎在告诉他已经允诺了。

  他于是放松下来,心想只要眼前的麻烦解决了,自己还是功盖尧舜。

  ***

  独柳树狱。

  黑暗的牢狱中亮起火光,之后是铁链锒铛作响之声。

  “真要斩刑了?”杜五郎被带出牢房之时,终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他有些不习惯于这沉闷的气氛,也没有做好面对死亡的准备,总觉得也许与过往的几次入狱一样还有转机。

  但这里的典狱没有给他笑脸,只是冷着脸向他挥了一鞭,如同在驱赶牛羊。

  此时,杜五郎才发现,要被处斩的远不止他们三人,还有许多他认识或不认识的人。有身材高大到吓人的管崇嗣,与好些王忠嗣的亲兵;还有几个杜妗手底下的管事,众人都垂头丧气,沉默地走着。

  颜季明抿着嘴,等走到了法场,四下看去,见有三三两两的行人站在那棵孤零零的柳树下了,才大喊道:“冤枉!”

  “闭嘴!”

  “把他们的嘴塞上!”

  “我是河东帅府掌书记颜季明,为李节帅招募兵马平叛,蒙冤受屈!”

  颜季明很快挨了好几鞭,有典狱试图堵住他的嘴,被他侧头避开。

  “这位,乃常山长史袁履谦,袁公高义,首倡大义,方有今日河北之转机……”

  话音未了,他很快重重挨了一下,被打倒在地,一块破布被塞进了他口中。

  杜五郎见状,连忙跟着大喊道:“冤枉!他们都是忠良……唔!”

  “还有我!”

  当这些人都被堵了嘴,却有一人跟着大喊起来。

  “我闫三不是大人物,但也是被冤枉的!冤枉啊!”

  他们的喊叫并未引来任何人打抱不平。

  独柳树在长安城南的偏僻之处,再加上今日是冬至,许多人家都忙着祭祖。

  在这个沉闷、冰冷的冬日,他们就像是祭祀用的牲口一样被按上了法场。

  一般而言,行斩刑每年都是在特定的日子的正午,但他们显然是特例。

  杜五郎被堵嘴跪在雪地里受冻了许久,几次抬头没看到那案几后面有官员坐落,不由又抱了侥幸,心想也许是阿姐正在想办法救自己。

  在他想来,她们在长安也算是颇有能量,既然能提前得到消息逃掉,总该是能想想办法的。

  可快到傍晚时,督刑官还是来了。

  那人走在队伍最前方,穿了一件大红色的官袍,被洁白的积雪衬得愈显鲜艳,走近了,却是元载。

  元载面容有些疲倦之色,落座之后,没有二话,拿起惊堂木便往案上拍去。

  “轰。”

  一声雷忽然在空中响起,之后,连着又是几声“轰隆隆”的大响。

  因冬雷少见,众人不由纷纷抬头看向天空,心生敬畏。

  杜五郎瞪大了眼,看着雪花飘来,听着冬雷震震,心想圣人枉杀忠良,要引得上苍震怒了。

  元载脸色愈发难看,嘴唇开合,念叨道:“冬雷震动,万物不成,虫不藏,常兵起……今日是冬至。”

  他是信这些的,掐指心算着,眼中渐渐绽出了惊意来。

  “冬至日雷,天下大兵,盗贼横行。”

  ***

  “轰。”

  冬雷响起之时,姜亥回首西望。

  在他的视线当中,安庆绪正驻马在那,没有被雷声所惊,显得十分沉着,目光死死盯着安禄山。

  “不要过来!”

  忽然,安禄山疯狂地大吼了起来。

  姜亥猛一回头,只见到那个瘦小的身影已扑向了安禄山,死死抱住一条胳膊,任两个看守的士卒怎么扯也扯不开。

  他当即便要上前,忽又见到火光一闪。

  “别过去!”

  “退开!”

  “射杀安庆绪!”

  诸多声响几乎是在一个瞬间响起。

  安禄山虽然目不能视,却能感受到周围的混乱。他的胳膊被人用力扯住,怎么甩也甩不脱。

  那感觉就像是一只猎狗趴到了自己身上,但不是猎狗,因为那人还带着恨意与疯狂之意,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

  “肥猪,你打死我啊!”

  安禄山觉得这声音很耳熟,是过去在自己身边的一个亲兵,不知名叫什么,后来被安庆绪要走了。

  一股刺鼻的烟火味猛地浓烈了起来。

  “安庆绪!”

  安禄山惊恐地大喊着,感到死亡的迫近,同时竟感到那杀意是来自于儿子。

  他早就察觉到了,那个表面恭敬的儿子每次扶着他的时候,总有些心神不属。

  “安庆绪!你……”

  “轰。”

  像是一锅热汤泼下,地上的积雪顿时被泼融了一大片。

  安庆绪始终没有眨眼,他的瞳孔里,安禄山那三百多斤的身躯一瞬间被炸成了无数块的血肉。

  仿佛是一棵蒲公草被黄河边的烈风一吹,就完全被吹散了。

  他不自觉地咧了咧嘴,像是想笑,那笑容有些轻松,但很快就收住了。

  “薛白!你敢杀我阿爷?!”

  ***

  “听到了吗?!唐廷没有招降之意,要杀我们每一个人!”

  阿史那承庆驱马从士卒中走过,手中高举着崔乾佑派人递来的情报。

  “七旬昏君,耳聋目瞎,国事尽操于佞臣之手,我等能让他们任意残杀吗?!”

  “不能!不能!”

  “那便杀破潼关,直驱长安……”

  “轰。”

  才喊到这里,天空中雷声大作,叛军士卒们抬头看去,纷纷讶道:“是冬雷。”

  “苍天也不满昏君当道,必胜!”

  阿史那承庆适宜地利用了这天气,亲自举起大旗,高喊着向西奔去。

  ***

  入夜,长安还沉浸在喜悦之中。

  叛乱马上就要平定,人们祭奠了先祖,安心过完腊月便是年节了。

  杨宅大堂内,杨国忠焦急地踱着步,还在等潼关的战报送来。

  两地相距三百里,消息最快半日便可送达。

  以目前的分析来看,唐军是必胜的,需要把握的是得尽可能多地消耗掉哥舒翰的实力,同时,陈玄礼近来已经在整顿禁卫、操练新军。

  “右相。”

  “消息到了?”

  杨国忠倏然回头,生怕安庆绪向薛白、哥舒翰投降了。

  但来人并非是禀报潼关战事的,俯身道:“太子去了独柳树,不让行刑,元载不敢擅专,派人来问右相。”

  “哈?”杨国忠不由大怒。

  他眼珠只转动了一下就想明白了这些人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