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唐华彩 第71章

作者:怪诞的表哥

  “大概有个宴席吧。”薛白道,“重要的宴席。”

  “之后呢?赏灯吗?”

  薛白转过头,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我可不是……”

  皎奴不知如何说,回避了他的目光,往后退了两步,撞到正好打开的屋门上。

  “啊。”

  杜五郎眼眶发黑地跑出来,反倒先痛叫了一声。

  “这可是你自己撞到门上的,不关我的事……哎,我起迟了,须赶快到酒楼布置,明日可就开张了!”

  薛白并不亲自去,官气十足地问道:“这般潦草?”

  “潦草?”

  杜五郎本已跑开,听到指责,回过头喊道:“你可知宴席已订到哪日了?明日上柱国张家便要第一个以炒菜宴客!也就是那暗赌坊原本也卖酒食,不必大改,否则你看吧……”

  声音渐远,他已匆匆跑出了这个院子。

  皎奴得了吩咐接下来须仔细看着薛白,既防他还有技艺要献给了别人,还防着虢国夫人把相府的准女婿掳了……那女人名声不堪,长安城这个月又有个千牛卫将军的俊俏儿子丢失了,必是其人所为。

  但薛白似乎没有想出门的样子。

  “你今日去何处?”

  “上元节前哪都不去,在家养身、练字。哦,明日酒楼开张,带你去吃炒菜。”

  “炒菜?”

  ……

  次日,道政坊。

  厨院庑房的小桌上摆着的葱爆手撕鸡、红烧醉鹅、红烧扇子骨等等。

  皎奴目光来回看了一会,只见色泽鲜丽,酱汁均匀地透进肉中,微有些油光,冒着热气,香气扑鼻。

  这是蒸菜所没有的吸引力,让人忍不住咽口水。

  “吃吧,食材很新鲜。”

  薛白每道菜都夹了一块吃,示意自己没让人做手脚。

  皎奴这才动筷,夹了一块鹅肉咀嚼,好吃得大吃一惊,没有握筷子的那只手紧紧攥了起来。

  两人吃了片刻,听得院中杜五郎要人帮忙,薛白起身离开。

  皎奴没太在意,直到将几盘菜吃了大半,才想到也许该给薛白留一点。

  薛白?

  脑中这名字浮过,她连忙起身,到处寻找。

  赶到前院,街道上只见有一辆豪华的的钿车刚刚驶离,让皎奴有一瞬间有他莫非真被掳走了的担心。

  好在转头一看,薛白正站在宾客中看人揭红绸。

  眼见杜家姐妹一左一右站在他身边,皎奴不由脸一沉,环抱着双手走过去,挤开杜妗。

  再抬头,红绸已揭,露出牌匾上“丰味楼”这么个平平无奇的名字。

  ***

  豪华的钿车已离开了丰味楼,杨玉瑶还在回想着方才的情形,眼神愈发复杂起来,仿佛留恋那诀别前的一点温存。

  “李哥奴能给的,我给不起吗?”

  她喃喃着,心想该催一催出手帮忙的那位了。

第61章 佳节

  天宝六载,元月十四日。

  长安城,万年县,升平坊。

  破晓时的晨曦轻轻地照在了杜宅的砖瓦与粉墙上,显得静谧而安详。

  杜五郎伸着懒腰走过长廊,希望这个漫长的白天早点过去,快点到夜里。

  因为子时一过,即是上元节,长安城连着三日不宵禁,满城花灯高挂……

  正房里,卢丰娘起身,迫不及待地支起窗往外看去。

  从初三开始雪就停了,今日天空万里无云、阳光温和,希望下午不要有雨雪阻了上元夜的出游。

  “冷。”

  杜有邻正在更衣,一把年纪了却还不太会,动作笨拙。

  卢丰娘只好放下窗,上前替他穿上衣服,嘴里絮絮叨叨。

  “郎君,有桩怪事,昨夜妾身听婢子们议论,长安城有传闻说杨老狗早年间丢了个儿子,如今在找。”

  “休与老夫提他……慢着,找什么儿子?”

  “就在元正日之前,有个老者到万年县衙报案,说是冬月在官道上遭了盗贼,被拘了月余才逃回来。自称是弘农郡公杨家的老仆,不停哭喊他家二郎被卖掉了。郎君猜是如何?他口中所述那二郎,与我们家中薛白别无二致。”

  杜有邻皱了眉,问道:“还有呢?”

  “婢子们只听到这些。”

  “你这妇人,往日里七嘴八舌、吵吵闹闹,正经打听消息时便只听到这些。”

  只要不打儿子,卢丰娘从不对杜有邻发火,柔声问道:“那妾身再去打听?”

  “莫在家中乱说了,让奴婢们管好嘴。”

  “莫非薛白真就是……”

  杜有邻摆了摆手打断了她,仿佛要开口分析两句,末了,却只摆出一张深沉的脸。

  卢丰娘又问道:“薛白住在后宅之事,郎君既有办法可早些用,这都要上元节了。”

  “不急。”杜有邻道,“时机一直不凑巧,再等等。”

  “为何不凑巧?”

  “待那煞婢走了再谈。她既在,女儿们也不会过去,有甚好急的?”

  卢丰娘听了,登时觉得真有道理。

  杜有邻打算去书房,才推开门,正好望到东厢那边薛白推门出屋。

  他忽然想到什么,回过身,向卢丰娘欲言又止,最后咳嗽了两下,道:“你去与二娘说声,老夫想上午在丰味楼待客,一雅间足矣,不是用膳之时亦无妨。”

  “郎君?如今这丰味楼雅间,皇亲国戚都……”

  “我没这个面子吗?”

  杜有邻轻喝一声,负手走了出去。

  他心知未必办得成事情,许多事做之前不好太早明说了、以免惹人笑话。

  但那杨老狗纳妾不成、又来认子,绝非善事。这次,还是请托杜氏大宗一声,遇事时出手护着点几个孩子。

  ***

  薛白起身时,皎奴还在耳房里睡得正香。

  隐隐还能听得些她的鼾声。

  这婢女最初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但脱离了右相府的管束,渐渐就露出了本性,好吃、贪睡。

  年节前后这十多天以来,他日复一日都是同样乏味的晨练,而杜家姐妹都早早就去丰味楼,她便有些放松了警惕。

  轻手轻脚地出了屋,薛白在廊下待了一会,看到杜有邻满脸傲然地走掉。

  其后是杜妗从游廊那边过来。

  她一向早早出门,薛白不由问道:“今日反倒还未过去?”

  “上元节都等着夜里看灯,早间多睡会,夜里好熬。”

  杜妗说着,眼见皎奴不在,心生促狭之意,很小声地笑道:“咦,有个相府俊女婿丢在这了,无人看管,也不怕被贼偷了?”

  她心里有压了许多天的不满,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发泄。

  可当薛白回过头来,对上她的眼,杜妗却从他那深沉的眼神中意识到这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子,这般玩笑便显得像是在调戏了。

  再一想,调戏了又如何?

  便是偷了又如何?

  两人贴近了些,杜妗手指一勾,勾过薛白的手指,将一个纸卷塞了过去。

  “二娘!”

  卢丰娘恰出了正房,在台阶上忙不迭招手。

  “来,我有事与你说。”

  杜妗微微一笑,自走开了。

  厢房的门打开,皎奴揉着眼出来,站在薛白身后吸了吸鼻子,如同一条看家狗一般。

  若有若无的,能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苏合香。

  “呵。”

  她很不高兴,道:“伱一个男儿,连立锥之地也无,寄身在这破落宅院,如何配得上相府。”

  “不急。”薛白云淡风轻摆开一个八段锦的动作,“也许很快我就会有自己的宅院。”

  “该的,否则十七娘还能住进这破地方吗?”

  “哦?十七娘?”

  皎奴登时警醒,意识到自己太过放松了。

  ……

  上午薛白出了汗,准备沐浴更衣,打了热水,站在木桶前解开腰带,他便转头看向皎奴。

  “想看?”

  “呵。”

  皎奴冷笑一声,出去了。

  薛白自然而然从袖子里拿出杜妗给的纸条看起来。

  近来丰味楼每日都有权贵包场摆宴,其实诸多杂事都是邓通与杜五郎在打点,杜家姐妹没有太多心腹人手可用,遂往往在暗处打探长安城中一些秘闻。

  比如,年前他们便得知上柱国张去逸打算将女儿嫁为太子良娣。

  眼下东宫岌岌可危,这一举动背后必有秘事,想来是有厉害人物出手拉李亨一把了。

  纸条被摊开,字写得很小,一笔一划很娟秀端丽,是杜媗的笔迹。

  能想象到,昨天夜里,姐妹二人又是将成百上千条的消息筛选了一遍,理了这个她们认为十分重要的情报抄写下来。

  “杨慎矜休沐七日间,每日皆往少陵原,或传闻因祖坟内草人流血,乃与史敬忠做法驱邪。”

  薛白皱了皱眉,稍稍有些看不懂。

  但连他这个白身都能意识到显而易见的不妥之处。

  圣人为何因明珠几句话而动怒?怒的该不是杨慎矜赠妾,而是杨慎矜与一个妖僧往来,这妖僧有异能,在神鸡童面前斗鸡连赢七局。

  此事之后,正赶到元正日休沐,给了杨慎矜缓解天子之怒的机会。

  还敢与妖僧来往?

  将手中的纸条丢进水里,随手搓碎,薛白闭上眼,脑中思忖着此事。

  若依他原本的计划,右相府随便找个不错的门第此事也就简简单单了结了,偏偏遇到这般一个又臭又硬的。

  每次都不太顺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