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唐华彩 第756章

作者:怪诞的表哥

  张小敬也抛掉手中的武器,加入了他们的狂欢。

  守住长安,使得薛白在他心中已有了无可比拟的地位。

  ***

  落日前的一刻,李琮正站在花萼相辉楼上。

  这里离城门并不远,对于他这种身份来说,算是亲临前线了,他也确实激励了不少士卒。只是一开始显得像是于事无补。夕阳坠落的刹那,让他觉得整个大唐都坠入黑暗了。

  然而,竟是在那黑暗之中,他听到了叛军撤军的声音。

  他不知原因,但心中的惊喜可想而知。

  嘴里的无数个“居然”“怎么会”被他咽下去,他双目落泪,看向天空,喃喃道:“天佑大唐,天佑大唐。”

  “殿下,殿下守住了京城啊?!”

  虽然更具体的情况还不知道,但薛白既然称这是守长安的最后一战,众人自是相信叛军将要退兵了。

  李琮身后的官员们亦是惊喜,惊叹了一句之后,连忙歌功颂德了起来。

  在父兄出奔的情形下,独自监国,孤守长安,率乌合之众挡叛军精锐主力,这等功劳,当然是极高的,他也确实当得。

  听着这些颂赞之词,李琮脸上浮现出极为喜悦的笑容。他仿佛能想像到自己君临天下,再造盛唐。

  只是,这种喜悦很快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北平王!”

  “北平王!”

  李琮走了几步,从栏杆向东望去,能看到青门大街上数不清的士卒已抛掉手中的兵器,围着薛白,发出了由衷拥戴的欢呼。

  他脸上的笑容不由地僵固住了,感到背脊发凉,仿佛有人拿着匕首抵在他的后心。

  从日落,到敌军鸣金,再到唐军欢呼,时间只过了短短的一会儿,然而,李琮的一颗心,从绝望到惊喜再到忌惮,也已是一波三折。

  一朵乌云遮住了月亮。

  但长街上却点起了篝火。

  西边,李琮站在高高的宫中楼阁上,东边,张小敬站在尸横遍野的城头,同时看着被篝火照耀着的、欢腾的长安军民。

  ***

  “北平王!”

  “北平王!”

  薛白置身于欢呼之中,转头四看,反而有些茫然。

  他想到了初来之时那个下雪天,环顾长安,不知自己是谁。如今于这漫天的欢呼中,他终于找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无关乎于“北平王”这个名号,郡王也好,亲王也罢,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与长安城,与这满城军民的命运建立了连接,他得到了他想要的权力,也将担负起与之对应的责任,他将守护它。

  以前,很多志向都只是嘴上说说,而现在“守护长安”成了实质的东西,他愈发清楚重生一场,生命的意义在哪里。

  用了小半刻,消化了这样胜利的喜悦。薛白冷静下来,招过姜亥,一道道命令传达了下去。

  “立即派出哨马,打探各处的消息。”

  姜亥还在狂喜,愣了一下,才行礼道:“喏。”

  “修缮城门,救治伤员……请颜相与王难得将军主持。”

  “喏。”

  薛白招了招手,压低了些声音,道:“我要分别见王思礼、李承光,速去安排。”

  如今在长安城中,除了陈玄礼这个龙武军大将军,王思礼、李承光两人便是级别最高的将领了。但因为潼关之败,两人低调了许多,一直以来只是本本份份地守城,把出城偷袭这种出彩的机会让给王难得,也不与薛白争指挥权。

  但,薛白之所以能指挥得动他们,并非是因为在军中的威望更高。有一部分原因是,值此危急关头,李琮给了他皇孙的身份,以及代表监国太子全权行事的权力。

  在长安之围未解之时,这种平衡并没有人去打破他。而叛军一退,情况势必会有所改变。

  眼下,是薛白威望最隆之际,他第一时间便带着这份威望,去与王思礼、李承光好好谈一谈。

  ***

  天明。

  元载登上城楼,举着千里镜向东望去,渐渐地晨光洒下,他发现,叛军竟是拔营了。

  他有些意外,脑海里忽然回想起薛白说的那句“全赢”。

  “竟然……”

  他喃喃着,心里不得不佩服薛白对局势的把握。但现在哨马还未回来,长安之外,具体发现了什么还不太清楚。

  接着,元载愈发惊讶,下意识地伸长了脖颈。

  因为在千里镜的视线里,他看到叛军并不是向东撤的,反而是向西南方向缓缓行军。

  为何?

  元载想了想,认为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东面的华阴、潼关、陕郡,有一处甚至多处被唐军截断了,且这股唐军气势不弱,连崔乾佑都不得不及时停止攻打长安,避其锋芒。

  还有,叛军西去,那必然要与如今在西边的兵马会合,换言之,崔乾佑派了不少兵力西向。

  从这一点看来,薛白虚张声势的计划似乎成功了一半,但更有可能是李亨真的派兵来了。

  元载才放松下来的一颗心顿时又紧张起来,他遂回过头,招过一队士卒,吩咐道:“加派人手清理城下的尸体,找到我要的那封信!”

  他这样的人,从来不愿在权力斗争的道路上落后旁人半步,必须要亲眼看看,李亨到底打着什么主意。

第479章 回归

  太原城东南,二龙山钟灵毓秀,山中有三清观,在当今乃是大唐皇家道观。

  三月中旬,一队人沿着蜿蜒的山路,来到了道观前,为首的杨齐宣上前,向正在扫地的道士问道:“敢问,空阳真人可在?”

  “月前,空阳子已羽化登仙了。”

  杨齐宣一愣,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回看向身后的刁庚,无声地问道:“怎么办?”

  刁庚仰着下巴,示意他继续打听。

  “是这样。”杨齐宣只好转向那道士,道:“家主人原在常山郡任官,战乱发生之后,他奉命回京勤王。家眷在三清观避难,当是时观主还是空阳真人……”

  当时薛白到太原请了援兵,便返回常山,后赶赴平原,这一路凶险,便未再带着李腾空、李季兰等人,而是让她们留在了土门关。

  土门关有李晟镇守,相对安全,包括薛白策反的独孤问俗、李史鱼,还有刁丙、刁庚这些留下养伤的基本都在,他们在太原与常山之间活动,助力河北局势。奈何李隆基以贺兰进明为河北招讨使,打击薛白的势力,他们只好在李晟的庇护下低调行事。

  再等到天子出奔,太原一带对薛白势力的打击没那么激烈了,再加上唐军退出河北,土门关直面叛军势力,李腾空、李季兰遂来到三清观暂居。

  “女冠?郎君若是寻人,应到山上的栖霞观去。”

  “多谢。”

  杨齐宣应了,一行人继续往后山而行,小半个时辰后,方才又望到一座道观,周遭种满了山桃花,看起来十分清幽。

  大门只是虚掩着,他们推门而入,不由愣了愣。此处看起来虽环境优美,院内却坐着许多衣衫褴褛之人,多是些面黄肌瘦的妇孺,有气无力的样子,都不爱说话,只是偶尔轻轻咳着。

  “这?”

  杨齐宣当即拿袖子捂住了口鼻,有些含糊地向那些病人问道:“你们知道腾空子、季兰子在何处吗?”

  没人回答他,他们正要往里走,身后忽然响起一声喝问。

  “你们是什么人?!”

  转头一看,刁庚不由惊喜道:“阿兄。”

  只见三人扛着头野猪从山中下来,为首的正是刁丙,他随薛白从常山突围时受了伤,脚有些跛。见来的是他们,刁丙亦十分惊喜,迫不及待道:“可有新的消息了?”

  “腾空子可在?进去说吧。”

  穿过前殿,只见院中有几个女子正在用木舂捣药,穿着灰扑扑的道袍。杨齐宣目光扫过,很快就略过她们,还要继续往里走,但却听得刁丙道:“腾空子,来人了。”

  “姐夫?”

  杨齐宣停下脚步,目光看去,只见说话的女道士一张脸又暗又黄,长着疮疥,顿觉碍目,惊道:“啊?你是……十七娘?”

  “是,姐夫不认得我了。”

  她说话时神态平和,那恬淡的气质确是李腾空了。

  杨齐宣遂转头看向她旁边一女子,头发蓬松,沾满了灰土,那灰暗的脸上布满了疮,似乎还有些脓水未干,比李腾空还要丑陋些。

  “季……季兰子?”

  “杨郎君多礼了。”

  “你们,怎么成了这样?”杨齐宣问着,再看向皎奴、眠儿,却见她们也没有好多少,恍然明白过来,道:“你们是装扮的吗?”

  “不是。”李季兰摇了摇头。

  李腾空道:“我收治病患,遇到了疠症,也就是癞大风,不慎染上了。连累了她们。”

  杨齐宣问道:“如何,如何染上的?”

  “疠者,有荣气热附,其气不清。离得近了,吸了疠气,也就染上了。”李腾空道:“先是肤疡渐肿而破溃,久则可蔓延全身,眉毛脱落,鼻柱倒陷,目损唇裂。”

  杨齐宣听得心惊,连忙退了两步。

  “姐夫勿惊,我已用药抑住了,今已无碍。”

  “无碍?”杨齐宣问道:“这,都是真的?莫不是……骗我的?”

  “不信便罢。”李腾空问道:“可是有消息了?”

  此前她说着自己的病症,神态是悲伤而平静的,唯此时问着消息,眼神中才闪着些期冀。

  “是,是有消息。”

  杨齐宣强自镇定下来,不去看她们,道:“李晟要率兵往长安勤王了,你们是否要随军一起回去?”

  “回长安?”李季兰抢先问道:“我听闻,薛郎正在守长安,可是真的?”

  她声音依旧清脆动人,害得杨齐宣不由自主地抬眼,又看到了那张溃斑的脸,顿感不适。

  他遂连忙低下头,道:“是,郎君正是在长安。”

  “那我们……”

  李腾空止了止李季兰,问道:“李将军进京,岂不是要放弃土门关了?”

  她记得,当时薛白临行之前曾叮嘱过李晟,土门关乃是河东、河北连通的要塞,务必要坚守住。

  “局势不同了啊。”杨齐宣道:“一是王承业咄咄相逼,断了土门关粮草;二是据说史思明马上要降了;三是长安危急,迫需救援。”

  “长安有何危急?不是说薛郎已迎回了圣驾吗?”

  “唉,此事复杂,我一时难以与你们说清楚。”杨齐宣显得有些不耐烦,对待她们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殷勤,道:“今日来,便是问问你们,要不要随军回长安。若走,难免有危险;若不走,往后在河东……”

  “我们走。”

  “嗯,回长安。”

  “事不宜迟,明日便起行吧。”

  ***

  是夜,杨齐宣一行人便与刁丙挤在道观前院的一间偏殿里暂宿。

  这几日赶路太累,很快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刁丙原已睡下,到了夜里,却是起身,拍了拍刁庚的肩,示意他与自己出去,兄弟二人遂轻手轻脚地走到院里。

  “怎么回事?全都回长安,这不是郎君的安排吧?”

  “算,又不算。”刁庚道:“郎君被困在长安,消息不通。派了颜季明到太原请援兵,李光弼决定南下,调了李晟。”

  刁丙点点头,又问道:“那是谁决定让两位道姑也回长安的?”

  “我想想啊,反正不是我们这些大老粗说的。”刁庚挠了挠头,道:“当时在土门关,李晟肯定是没提的,似乎也不是杨齐宣先开口的,是那个从叛军投奔郎君的官员说的。”

  “独孤问俗?”刁丙问道。

  这名字好记,因此他一直记得薛白策反了叛军中的独孤问俗。

  “不是。”刁庚道,“另一个。”

  “叫什么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