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喏。”
“你好大的胆子,邀我私下相见。”
薛白道:“暂时而言,长安城我还能说的算,过阵子就未必了。”
“是是是,北平王风光无两,权倾朝野。”
杨玉环负手走了几步,到了他案前,捧起那酒壶,轻轻摇了摇,见里面酒是满的,便道:“看来,薛一杯今日还一杯未饮?”
“明日,李光弼就到长安了。”
“然后呢?”
杨玉环饮了一口酒,白皙娇嫩的脸上泛起微微的红晕,心情一下子好了不少,问道:“然后呢?”
“若能不让他看出端倪,一切都好说。”薛白道:“可若出了差池,恐怕会很麻烦。”
“需要我帮你?”
“也是帮你自己。”
杨玉环端着酒壶,倒了一杯酒在杯子里,道:“你守住了长安,我也好生仰慕,敬你一杯。”
“这是宫中珍藏,你够喝吗?”
“围城这般久,好不容易解围了,喝一杯,喝了我给你出个主意,一定比高力士说的有用……怎么?怕有毒?”
经历过苦守长安的压力之后,她这番话莫名很有说服力,薛白还是端起酒喝了,头一次感到酒入喉之后毛孔张开的感觉十分舒坦。
他是个不擅于奖励自己的人,今日奖励了自己一次。
杨玉环的目光始终留意着,见他真喝了,下意识地有个微微低下眼眸的动作。殿内不太通风,空气遂微微有些粘稠了起来。
他们似乎都忽略了,酒壶里的酒是她喝过的,自然是没有毒。
“你想要不出纰漏,明日你首先便得这般对李光弼。”
“哪般?”
杨玉环忽然俯下身看向薛白,把她那倾国倾城的脸对准他,然后,笑了笑。
“这般,你得笑,得意气风发。若心事重重的,他当然知道你藏着猫腻。”
薛白余光往下一瞥,酒意上来,脸颊发热,很快就酡红起来,侧过头道:“我从不把心事挂在脸上,他看不出来。”
“我就看得出来你有心事。”杨玉环道:“先笑,之后还得有舞。”
“舞?”
“你几时见过没有舞乐的御宴,明日,李光弼到了,你将他按在这里观赏歌舞灌酒,慢慢等候圣驾。”
“大可不必,我只需你伴驾赴宴时说几句话。”
杨玉环却已又给他斟了一杯,道:“你再喝一杯。”
“我醉了。”
“醉了才好,你上次醉后写的诗还未写完,今日续上。”
“哪首诗?”
杨玉环提着酒壶在殿中走了两步,嘴里吟道:“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吟罢,她回过头看向他,道:“这长安,太久没有诗了。”
薛白揉了揉额头,道:“想不起上次念到哪了。”
杨玉环道:“那就重念一次吧?”
薛白并不想再吟诗,他如今不同了,不再是陪着皇帝贵妃游冶的狎臣,是守住了长安的北平王,还操心着许许多多的事。
“好了,知道你贪玩,闹也闹够了,说正事吧。”薛白道:“明日未必能瞒住,但到时,还得由你圆回来……”
***
薛白终是没喝第二杯,他说过正事,出了宫城。
只是脑海中却莫名浮现出方才的画面,杨玉环微微仰起头提壶饮酒,红色的胭脂留在壶口处,之后却又倒酒让自己饮……她是何意呢?
他摇了摇头,加快了马速,风吹过,使他清醒了许多。
之后,转到大明宫见了李琮。
如今薛白与李琮之前的关系必然是相互提防的。幸运的是,长安之围虽然暂时解了,他们共同要面对的问题却很大,接下来一段时间内,还得相互利用。
“明日,李光弼便要进城,殿下若能取得他的支持,局面将大为不同……”
薛白依旧是一副为李琮谋划的模样,侃侃而谈着。
李琮一边听,一边观察着薛白。
两人之间的距离隔得不近,但他还是看出些异样。
“三郎,你饮酒了?”
薛白至今依旧不习惯被李琮以这种语气唤作“三郎”,点点头,道:“饮了一杯。”
“哦?不知是谁能令你饮酒?”李琮道:“此事,连我都做不到啊。”
“自是圣人。”
李琮用手指抚摸着脸上的伤疤,道:“原来如此。”
“是,殿下放心,整个长安城都站在殿下这边,李光弼不敢轻易乱来的。”
“希望如你所言啊。”
等到离开大明宫时,薛白回想着李琮方才的态度,意识到自己去见杨玉环之事被李琮察觉了。此事虽没什么,李琮暂时必不会揭穿,但薛白却认为自己太不小心了。
为何?平素一向谨慎,今日为何偏在此事上放纵了?
他重新审视自己,脑海中便浮现起杨玉环俯身凑到自己面前微微一笑的场面……
薛白抬起了头。
看了眼天色,时近黄昏,他便驱马往杨玉瑶住处行去。
路上,他思来想去,认为杨玉环似乎有心“试探”自己,该是想试探自己是不是真皇孙吧。
***
“瑶娘可有想过?我既找回了身份,论起来与你差了两辈。”
“前阵子长安城这情形,还真没顾得上想这事。”
杨玉瑶故意把手指支在下巴处,想了想,眼中浮起忧虑之色。
之后,附在薛白耳边,道:“我方才一想……更有趣了呢。”
如此大唐风气,薛白听了也是苦笑。
可惜,杨玉瑶虽也大感有趣,却是推了推他,小声道:“今日却不方便,我唤明珠过来。”
“不了,明日还有大事,养好精神应对吧。”
“火很旺呢。”
“因为危险还没过去,睡吧。”
薛白说着,在榻上躺下,闭上眼,想着明日见李光弼的事。
之后不由想到,上次给杨玉环吟的《长恨歌》念到哪一句了?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
“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似乎是这里吧,白乐天这份笔力。
迷迷糊糊中,薛白竟是又回忆起在万春殿中,杨玉环在地毯上转了个圈、裙摆微扬的情形。她穿了件端庄华贵的襦裙,脚下却是一双舞鞋,红绸衬得足背如玉般洁白……也许是因为急着想要见面,匆忙间忘了换?
之后,他意识到那女人很危险,且她喜欢在危险边缘试探,遂将这些绮念挥散出去。
“我要的是权柄。”他在睡梦中提醒自己道,“上进些,能做到。”
这一夜睡得昏昏沉沉,天还未亮,薛白便醒了。
他到城头独自等待了半个时辰,哨马来报,李光弼已经拔营起行了,今日就能进长安城……
第481章 坦白局
李光弼的大旗过了灞桥,队伍正缓缓行往长安。
哨马从前方回来,禀报道:“节帅,庆王已在城门外等候。”
“可有见到北平王的旗帜?”
“并未见到。”
李光弼遂招过部将,低声交待道:“不可轻举妄动。”
继续前行,他看到了那伤痕累累的城墙,也看到了在城门外等候的李琮。放眼扫去,城头上依然有许多守军在执守,防事并未松懈。
令他意外的是,不仅没在迎接的队伍中见到薛白,包括王思礼、李承光、王难得等陇右旧将也都不在。
他不动声色,翻身下马,迎向了李琮,道:“臣救驾来迟,请殿下恕罪。”
李琮那殷切的笑容已经保持了很久,虽然脸上的伤痕十分可怖,可眼神里满满都是亲近之意,上前,揽住李光弼,道:“不迟,不迟,将军忠勇勤王,当图凌烟阁,当图凌烟阁。”
一番话里,重复了两句,可显他的诚意。
今日之所以是他来迎李光弼,却是他自己争取到了这个机会。他昨日见薛白,一开始薛白让他于宫城坐等李光弼前来拜见。李琮问为何,薛白称担心李光弼投靠了李亨,“恐殿下出城太危险”,李琮不信,亦不想失了这个拉拢大将的机会,执意要来。
寒暄了几句,李光弼很快就关心起圣人的安危。
李琮对此并不避讳,直言若非李亨将圣人劫持出长安,局面绝不至此。之后,无非是细数李亨之罪,劝说李光弼辅佐他平定天下,许诺赏赐等等。
这种两兄弟为争家产而互相指责的事,李光弼并不表态,他只需要见圣人一面就能下决断了。
只要今日长安城中的圣人是真的,他绝无二话。
“陛下在宫中设宴庆功,将军请。”
队伍走过朱雀大街的过程中,李光弼向麾下部将示意了一眼,让他们各自带人往各个城门“增援”,他则只带数百人往宫中赴宴。
从侧东阁门入宫,又穿过左延明门。入殿之前,李光弼见到了陈玄礼,那位龙武军大将军依旧披着威风凛凛的金甲执守宫中,亲眼所见与之前听说各种消息给他带来的感受大不相同。
“宣,河东节度副使李光弼!”
长安宫阙庄重巍峨,带给人极大的压迫感。
李光弼入内,见殿中金碧辉煌,一排排案几摆开,上置美酒珍馐,与一路而来所见到的景象形成鲜明的对比。
待他落座,一队舞姬已翩跹而来,随着乐曲起舞,仿佛回到了叛乱前的盛世光景。
李光弼略感不适,转向上首的李琮,道:“大股叛军犹在关中,长安粮食亦不足。如此,不太好吧?”
李琮无奈地叹息了一声,以极小的声音道:“我亦劝过圣人。”
若说李光弼原本有九分怀疑圣人是假的,这一件小小的事,倒让他的怀疑少了一分。
圣驾还未到,李琮几次端起酒杯向他劝酒,李光弼酒量极好,倒也不惧。反而等到李琮有些微醺了,便将话题引到薛白身上。
“不知北平王今在何处?”
“想必还在盯着长安防务,那孩子是个勤勉的。”
“臣有一事不解。”李光弼又道:“殿下如何能确定他的身份?”
李琮顾左右而言他,道:“三郎的经历,与当年的嗣泽王相似,都受到株连,匿身为庸保。”
如此,李光弼便能看出李琮与薛白之间的不对劲来。
饮了半壶酒,殿中歌舞换了两轮,终于,有宦官高声道:“圣人至!”
李光弼放下酒杯,站起身,目光紧紧盯着殿后。
既然都说这位圣人是假的,他今日倒要眼见为实……
***
皇城。
薛白安排妥当,正要往太极宫去,听得身后马蹄声响,回头一看,见是王难得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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