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唐华彩 第790章

作者:怪诞的表哥

  沈珍珠停下脚步,这么多年以来,她唯有在他身上感受到关怀与重视,她又如何不想被人怜惜疼爱?她回头看了一眼,看了看他那狂奔而去的身影,她遂抹了抹泪,继续赶向李俶。

  马蹄声越来越远,马蹄声越来越近。

  前方,有骑士的身影出现,沈珍珠整理了一下头发,拿手帕抹干净脸上的泪水,平复了心情,显出一个与世无争的恬静笑容。

  她知道,李俶不喜欢女子太强势,他希望她温柔且尽量少干涉他的事。

  “我是广平王的妾室,是奉节郡王之母。”

  当那些骑士奔到近处了,沈珍珠开口,一遍遍地大喊道。

  然而,她忽然惊愣了一下,瞪大了眼。她此时才发现来的并不是李俶麾下的人马,而是一个回纥骑兵。他们显然也看到她了,呼啸着向她奔来,口中不停吹响着口哨。

  沈珍珠吓得转身就逃,可她一个女子又如何能逃得过骑兵,很快便被捞起,丢在了马鞍上。

  “啊!”她花容失色,尖叫道:“放开我,我是广平王的女人,你们不能动我!”

  “哈哈哈哈。”

  回应她的,只有回纥骑兵得意的狂笑,以及她根本听不懂的话语。

  ***

  入夜,高参带人露宿在山野之中,他整夜难以入眠,脑中依旧想着沈珍珠一事。忽然,他感受到隐隐的马蹄声,连忙把耳朵贴在地上。

  “敌兵还在追!”

  士卒们都连忙翻身而起,骂骂咧咧。

  “怎么还在追?我们当中有谁是甚了不得的人物不成?”

  “我早与高将军说过,李俶的女人惹不得……”

  好在他们并没有扎营,连忙拉着马避入山道旁的山林当中,伏下身子往山道看去。却意外地在月光下看到是回纥骑兵正从泾州往歧州方向奔驰。

  “回纥人怎会是从这个方向过来?”

  “只能是他们先我们一步到了泾州。”

  “比我们先到,又比我们后走。他们必定已与忠王叛军约定攻打我们。”

  “得赶回去把消息告诉雍王。”

  商议定,他们听到了那些回纥人的队伍中有女子的喊叫声。

  “啖狗肠,这种时候还劫掠我们的金帛子女。”

  高参眯了眯眼,能隐约看到有数十回纥骑士,一人三骑。大概有十余匹副马绑着女子,想必是这些回纥人并未特意去劫掠,只是路上遇到了好看的女子便擒来。

  想到这里,他脑中忽然闪过一个想法,顿时心忧不已。

  他招过行军参军,小声道:“我去探探回纥人的动向。”

  “我与将军去。”

  于是他们让副将押队,自己则拉过战马同,跟上那些回纥骑士。

  一路向南,天明时到了泾州与歧州的交界之地,前方出现了一个营寨,远观阵势,恐怕有数千回纥兵驻扎。

  到这里,高参心里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他越着急嗓子越干,几乎要冒烟了。狂奔上一座小山,拿着千里镜望向了那营寨,只见那些回纥骑兵从马背拽下掳掠来的女子往里带。

  千里镜一转,他看到了一袭熟悉的衣裙,狠狠骂了一句,他起身便要往那边冲去,下一刻却是被人摁住。

  “冲动没有用,就我们几个能敌得过数千回纥兵马吗?走,回去找雍王。”

第501章 见公义而忘私利

  回纥大营。

  到处都散落着布匹与鞋帽,士卒们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大帐外,有人禀道:“叶护,使者从泾州回来了。”

  叶护正因为自己的要求被薛白拒绝而感到不快,闻言当即吩咐道:“让他们进来。”

  很快,他派去的使者葛萨默就快步进了大帐,道:“叶护,唐主答应了我们的条件,会给我们更多的金帛子女。约在十日之后一起攻打歧州城。”

  “这么久。”

  叶护知道李亨、李俶父子还需要稳定士气,但依旧不耐。他怕拖得太久了,薛白有长安来的援军,而他又不想攻城。

  很快,葛萨默递上了李亨给的书信。叶护倒是看得懂,李亨在信上盛赞了他一番,说他是“功济艰难,义存邦国,万里绝域,一德同心”,又许诺要封他为忠义王,除了约定好的金帛子女之外,每年再赠他两万匹绢。

  看着这信,叶护不自觉地笑了,嘴都快咧到耳根处。

  “好好好,我得的是实实在在的好处,让唐廷对我朝贡。好笑他们还把我当成忠臣,‘岂惟裂土之封,誓河之赏而已’,死要面子,跳梁小丑。”

  葛萨默听不懂这些话,但也能感受到李亨的可笑之处,遂跟着赔笑了一会,之后道:“叶护,我回来的路上捉了一个绝色的女子,想要进奉给你。”

  “真是绝色?”

  “叶护一看就知。”葛萨默拍膝道:“她的皮肤比绢还要细,比草原上最干净的羊还要白……”

  等叶护见到了那女子,发现葛萨默并没有骗他。

  他的手掌抚过她光滑细腻的皮肤,俯下身,嗅着她带着微微香气的头发,舒服地长呼了一口气。

  “呜!”

  那女子吓得尖叫,瑟瑟发抖,通红的眼睛里有无尽的乞求之意。她的嘴被塞着布,正努力挣扎,想要说些什么。

  叶护倒是愿意与她交流,调笑道:“你说我是先给你解下这个?还是先解下这个?”

  “呜!呜!”

  过了一会,叶护终于拿下她嘴里塞着的布。

  “别碰我,别碰我,我是大唐广平王的女人,我是奉节郡王的母亲,你不能碰我。”

  “谁?你说你是谁?”

  “我姓沈,是李俶长子的生母。殿下与我说过你,你与他是结拜兄弟,伱不能碰我。”

  叶护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故意吓她道:“在我们那里,兄弟共用一个女人,很正常。”

  “别!你若敢碰我,后果很严重。”沈珍珠已被吓得胆裂,一头冷汗,她用颤抖的声音威胁道:“我的丈夫、我的儿子会是大唐未来的皇帝,你敢碰我,你一定会得不偿失。”

  “得不偿失?”叶护又笑了起来,道,“女人,你教了我一個新的成语。”

  他虽在调侃沈珍珠,心里对大唐还是有所忌惮,兴致便褪了下去,又问了几句,印证她是否真是李俶的女人。

  之后,他再次招过葛萨默,劈头盖脸地问道:“你敢劫广平王李俶的女人?!”

  “叶护,我是在路上劫的,怎么会是李俶的女人?”

  “你再去泾州一趟,问清楚他有没有丢失的妻妾。如果是,我给他送回去。”叶护道,“汉人有句话,朋友妻,不可欺。”

  ***

  两日之后,心惊胆颤的沈珍珠又被带到了叶护的帐篷里。

  “你懂怎么做奴隶吗?”叶护回过头向她问道。

  沈珍珠摇了摇头,看着帐外,试图看到李俶派来接她的人。

  “我热了,你给我打扇;我冷了,你给我暖床;我渴了,你给我端水;我饿了,你给我烹羊。”叶护如同吟诗一般地说着,褪掉外套,又道:“我想发泄了,你得满足我。”

  沈珍珠骇然色变,转头便想跑,叶护上前,一把捉住她的头发,将她拖了回来。

  她遂大哭着,重申着自己的身份,试图吓住叶护。

  “作为奴隶,你是我的财产、我的物品。不要再让我看到你想逃,不会有好下场。”

  “放开我,我是你义兄的女人啊。”

  叶护伸手便是一个巴掌过去,道:“还想骗我?我已经派人问过了,你不是。”

  沈珍珠被打懵了,又或许是因为他这句话而懵了。

  “李俶根本就没有走失的妻妾,他的家眷全都安然无恙地在泾州。你很聪明,居然能想到这样的办法骗我。”

  “不,怎么会这样?不会的,我的儿子是他的长子。”

  沈珍珠私心里其实一直都知道李俶是怎么想的,他愿意让他们的儿子成为他的继承者,又担忧她会像武则天或韦妃,遂刻意地疏远她。但她付出年华,为他奉献一辈子,想要的也只是一份平安喜乐,她以为这是自己应得的……

  叶护忽然扑上前抱住了她,一股浓烈的腥味传来,他疯狂地亲着她,道:“你若为我生下儿子,我让你成为回纥的可敦。”

  沈珍珠吓得尖叫、奋力挣扎着。

  “啪!”

  叶护又是一巴掌,把她打倒在地上,也把她的美梦打碎……

  “让她到俘虏营里,好好学学怎么当好奴隶。”

  沈珍珠如同丢了魂一般地被带出了大帐,等她再回过神来,目光所见,见到的是一群衣不蔽体的女人被关在羊圈里,她们脖子上往往都系着绳索,都在不停地哭泣。

  有人扒在栅栏边,凄声呼喊着她们的孩子,挨了士卒们一鞭又一鞭。

  而她们年幼的孩子们已失去了玩耍的资格,正在挤牛奶、扫羊屎……学着如何当好奴隶。

  到处都是绝望的哭声。沈珍珠置身于此,忽然觉得自己是这所有人里最不值得同情的一个,她或许是自讨苦吃,可这些女子与孩童却是无数关中百姓的心中挚爱。

  他们将被带到遥远的草原,永世为奴。

  ***

  歧州府署。

  薛白正在与诸将商议军情,脸色有些不是太好,正此时,有人前来禀道:“雍王,去泾州的使者回来了。”

  “召。”

  很快,高参等人进了大堂,详述了在泾州的经历。众人无法想象仆固怀恩能杀了自己的儿子,议论之后,都认为应该是仆固玢背叛了,便有脾气急的力劝薛白杀了仆固玢的家眷,以儆效尤。

  薛白却不是急脾气,只说等确切的消息传回来了再谈,之后话题便转到了与回纥的战事。

  “依高参等人所见,李亨必是与回纥约定了一齐来攻打我们……”

  若说薛白的战略目的,奇袭了凤翔,把消息传到天下各地,必然能等到一部分地方官员、将领的归附,而李亨也势必想抢这个时间差来转扭局势。

  堂中不少将领都认为此时可以拖一拖了,他们兵力不多,占据着城池守上一两个月,让世人瞧瞧李亨的无能。

  听着这些建议,高参不由大急。

  “不可啊!”

  众人纷纷转头看去,不知高参这个级别的将领为何如此急切地插嘴。

  高参拜倒在地,道:“末将愿为先锋,誓死为雍王破敌虏!”

  老凉听了大摇其头,问道:“兵力、战力都不如回纥兵,凭你的一腔热血就能敌虏吗?都是打仗的人,别说傻话。”

  高参大恸,他实在是不擅言辞,想当个说客,却说不出什么道理来,只能向薛白苦苦哀求道:“末将恳请雍王破敌,早日救关中百姓妻儿于水火!”

  “尽是些没用的浑话。”老凉怕他被军法处置,道:“你下去清醒些。”

  薛白却似看出了高参的心思,表示军情容后再议,让他单独留了下来。

  “想战?”

  “是!”高参用力点头,咬牙道:“战死不惜。”

  “看上沈珍珠了?”

  高参一愣,点了点头,向薛白请罪。

  “糊涂。”薛白叱道:“你如今为国立下大功,往后前程似锦,何患无妻?”

  “雍王,末将想到她落在回纥人手里……末将宁死不愿受此耻辱!”

  “这是你的耻辱吗?李俶都不觉得耻辱,你去卖命?”

  高参被骂得痛彻心扉,恨自己连想救沈珍珠都不能光明正大地说。但当心情压抑到极点之后,曾烙在脑中的一句话被他回想起来,让他终于能响地回答。

  “末将是大唐的将士!”高参应道:“末将以不能守国为耻,以关中百姓沦为回纥之俘虏奴隶为耻。末将有心上人,不求与之长相厮守,唯以不能尽从军之职,不能护她周全为耻!”

  他说到后来,愈发激动,面红耳赤,又道:“李俶能忍,我不能忍!我不管他是皇孙郡王,手握重兵。我只管堂堂七尺男儿,绝不受辱!”

  薛白深深看了他一眼,又道:“你若好美色,大可给你赐婚一个比沈氏年轻貌美的。”

  “末将但求一战,恳请雍王成全。”

  “但求一战?你是甚万人敌吗?”